30 今日不及雨

今日不及雨

第三十章·今天不及雨

2013年4月20日，這天是二十四節氣之一的谷雨。大概是應了節氣的名字，這天一早，臺北就下起了茫茫細雨。

前天晚上，陳修竹回到公寓已經很晚很晚了。他又按照以前的習慣，對着“拱廊”的設計圖塗塗改改，這一下又折騰到後半夜。躺到床上，剛好收到孟希晗給自己發來的消息，提醒自己明天千萬不要遲到，并且明天化妝師也會跟着去。

說到這裏，陳修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跟楊樂歆說這個事情，又切換聊天窗口，去聯系人欄目裏找到了楊樂歆。

過程中，陳修竹翻到了“L”的分欄目，看到了林素純換了個微信頭像——是個很可愛的橘色貓咪。陳修竹點開“林素純”三個字，切換到個人主頁，點開她的頭像，發現這只橘色貓咪的旁邊還跟着一只可愛小兔子。有些有趣，陳修竹不禁笑了笑。點開她的朋友圈，最近沒有發表任何東西。最後，點開聊天框，聊天框還停留在那天。

2013年2月10日，淩晨5:20分。

陳修竹：林素純，春節快樂，祝你健康，阖家幸福。

好巧不巧，最後一則消息的發送時間還是5:20分。陳修竹點開打字框，指尖停駐在屏幕之上，許久沒有按下鍵盤。最終，他嘆了口氣，再次切到“L”的分欄目，找到了林青原的微信。

2013年4月20日，淩晨2:49分。

陳修竹：林青原，你最近一切都好？

困意來襲，他撐着最後一點意識，跟楊樂歆将這件事全盤托出，緊接着便關掉手機，充好電，蓋上被子睡了過去。

早上六點鐘的時候，陳修竹被鬧鐘吵醒。他不耐煩地睜開雙眼，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計算了一下，自己滿打滿算才睡了三個小時整。頭腦昏脹，面部發麻，他掀開被子，走下床，前往衛生間，刷牙洗臉。

刷牙的時候，陳修竹特意看了一下挂在自己眼睛下面的烏青的黑眼圈，心裏估摸着，今天化妝師又要花費不少粉底遮瑕來掩蓋自己越發濃郁的黑眼圈。

換好孟希晗昨晚留給自己的第一套衣服——黑色薄款馬甲，內搭深灰色襯衫，搭配黑色工裝褲和黑色馬丁靴。整理了一下頭發，便從床頭拿起手機，再從冰箱裏拿出來一份三明治，最後背好背包走下樓。

住在自己樓下的一位阿伯走進電梯時，特意拍了一下陳修竹的肩膀，道：“超帥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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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修竹對阿伯溫柔地笑了笑，說了句：“早上好，阿伯。”緊接着，便替阿伯推開公寓大門。阿伯要去菜市場買菜，先同自己告了別，陳修竹則單腿支在地上，背靠着牆，等待着楊樂歆和孟希晗等人。

有些阿伯阿嬷起得早，偶爾從自己面前路過，而後投來驚訝的、怪異的目光。陳修竹回應的方式，只是撓撓頭，左顧右盼，又低下頭不知道該幹嘛，好像要裝作很忙的樣子......

在一個小孩子路過自己面前後，陳修竹這才想起他還有手機。打開手機，發現林青原六點鐘給自己發的消息。

林青原：抱歉，剛起。我這兒一切正常，你呢？

陳修竹點開鍵盤，打了“我這很好，你妹妹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之後，指尖在“發送”鍵上死活不肯按下去。他眨眨眼睛，覺得這樣說辭好像有些唐突，心裏矛盾恻隐，只好删去“你妹妹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後半句話，将逗號改成句號，按下了發送。

陳修竹：我這很好。

秒回，林青原：那就好。你什麽時候回北城？

陳修竹：大概九十月份吧，到時候公司會說的。

林青原：工作上有什麽問題？臺灣那邊怎麽樣？

陳修竹：工作上沒什麽問題，臺灣是個很美麗的省份，我很喜歡這裏。

林青原：那就好。

就沒了下文了。在一個三明治的時間內，他還是沒有勇氣過問林素純的任何事情。好失敗——他是這麽對自己說。

不多時，楊樂歆抱着程程來到自己公寓的樓下。楊樂歆一見到陳修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這身穿着，緊接着捶了一下陳修竹的肩膀。

“你這是要發展自己第二職業了？”陳修竹略一皺眉，楊樂歆繼續道，“到時候你登上雜志，那些顧客都被雜志上的帥哥迷得五迷三道，紛紛全網搜尋你的名字，最後你、陳修竹一夜爆紅，正式走上星途！”

一邊說着，聲音還漸漸大了起來，周圍的路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陳修竹看楊樂歆背着斜挎包，只好擡手示意楊樂歆将程程抱到自己手中。

“姐，你小聲一點！”陳修竹提醒道，“我這不是助人為樂嘛！”

楊樂歆雙手抱臂，将頭轉到一旁：“助人為樂......你也不嫌累，你先去臺南拍攝，然後再到臺東，再是臺北......于我而言，我都快累死，你還樂在其中。”

外面還在下雨，空氣中黏膩而潮濕。

楊樂歆看着這漫天的雨幕，擔憂地道：“你說雨下這麽大，還能如約拍攝嗎？”

陳修竹思索一陣，而後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臺南那邊的天氣預報，發現是個晴天，他松了口氣，對楊樂歆道：“臺南是晴天。”

可是，楊樂歆卻不然：“烏雲比我們跑得快诶！”

過了一會兒，孟希晗開着七座商務車，載着化妝師匆匆趕到。孟希晗下車後，看了一眼楊樂歆和抱着程程的陳修竹，明顯愣了一下，而後有些尴尬地道：“啊......喔......你們是......”

楊樂歆率先走上前一步，跟孟希晗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楊樂歆，是陳修竹的表姐。”她從陳修竹的手上抱過程程，程程跟孟希晗擺起小手揮了揮，“他叫程程，是我的孩子。”

聞言，孟希晗的眉目舒展起來，她長籲一口氣，露出了微笑，握緊楊樂歆的手，道：“你好，我叫孟希晗，是旅行攝影師。”

上車之後，孟希晗坐在主駕駛，化妝師坐在副駕駛。陳修竹、楊樂歆和程程分別于後排落座，最後一排放着大包小包的裝備和行李。

期間，楊樂歆回頭一看，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不愧是專業團隊，東西真多！”

程程不解地問道：“媽媽，為什麽要帶這麽多行李？”

陳修竹咳嗽了一聲，裝作不經意地擡頭看了眼窗外陰沉的天色。

楊樂歆看了陳修竹一眼，接着對程程道：“因為你叔叔馬上要當大明星了！”

瞬間，程程的眸色發亮：“哇！真的假的啊，陳叔叔！”

“怎麽可能是真的啦......不要聽你媽媽瞎說喔。”陳修竹指尖抵着唇邊，說道。

程程皺着眉頭，撅着小嘴，語氣有些惋惜：“哦，好吧！既然如此，那我想聽陳叔叔唱歌！”

車輛駛向高速路口，車載導航提醒距離目的地還有四個小時，大概是中午就能到達高雄。按照正常的計劃，是先去高雄找個餐廳吃飯，吃完飯再趕去高雄的美濃小鎮進行雜志拍攝。

化妝師正在副駕駛睡得正香，孟希晗專心致志地開着車。聽到程程方才說想聽陳叔叔唱歌，她“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多我一個聽衆啦！”孟希晗說着，打開車載音樂，調出來很多歌曲，問陳修竹想唱哪一首。

看着這麽多如此熟悉的歌曲，陳修竹一時間選擇困難症爆發，指尖點着這首歌曲後，視線又聚焦到另一首歌曲，就這樣來回擺動、周而複始，陳修竹一時半會兒還是選不出來。

程程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一直捶打着楊樂歆的肩膀，哭鬧着：“我要聽陳叔叔唱歌！我就要聽陳叔叔唱歌！”

楊樂歆提醒道：“程程，媽媽要提醒你一嘴，說話要小聲，知道嗎？”

話音落地，恰好孟希晗調到了一首歌。陳修竹近視的原因，如果不湊近看實在是難以看清，他只看到歌名是兩個字——但模模糊糊的，就像是雨水襲擊到車窗上，雨刷如流星滑落之際，那一絲朦胧到難以言說的郁悶。

熟悉的鋼琴前奏響起，陳修竹嘴唇微張，愣在了原地。

車窗雖然是關着的，可窗外那悶熱潮濕的空氣卻毫無預兆地圍繞在陳修竹周圍。在過去的幾天內，臺北一直在下雨。早上在下雨，下午在下雨，晚上還在下雨，有時候陳修竹半夜入睡之前，還是會下雨。

臺北的陰雨天固然不錯，可陳修竹還是懷念在北城的無數晴天。這段高速比臺北的任何街道上所經歷的雨水都還要龐大，還有濃燦。陳修竹有些擔心，怕到達高雄和墾丁之後，這場雨仍然連綿不絕；陳修竹甚至有些後怕，如果在自己離開臺灣的那一天，雨水一直不停該怎麽辦？

如果一直下雨的話，那拍攝過程不會順利，妝容化了就花，花了就化——在這一瞬間，陳修竹突然失去了拍攝或者旅行的欲/望。他開始想，如果雨一直下個不停，那緣分是不是真的悄然平息、悄然安靜，是否成了自己刻在心底難以企及的他方。

“陳修竹，你要唱《童話》哦？！”孟希晗有些驚訝，“我很喜歡這首歌诶！”

然而，陳修竹回過神來，卻按下了“暫停”鍵，他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低落，聲音也有些發冷：“這首不行。”

車廂裏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天氣預報說，今天下雨，很大很大的雨。

就在這無聲的雨裏，陳修竹想打開車窗，他要一直往前，一直往前面看，一直往前面走，希望在遠處的某個地方，他能透過茫茫細雨，清楚地、清晰地看見她。

他告訴她，我會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她也告訴他，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楊樂歆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陳修竹，默不作聲，擡手拍了拍陳修竹的肩膀。

陳修竹眨眨眼睛，慌忙地擡起頭，對楊樂歆歉意地笑了一下，緊接着讓程程坐在自己的腿上，握着他的兩只小手，聲音輕柔地唱道：“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等到中午時，車輛穩穩行駛到高雄。在高雄旗津老街附近，孟希晗停下車，叫醒了睡了一路的化妝師。

孟希晗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低落，陳修竹注意到了。下車之後，他主動走上前，替孟希晗将後排那些大包小包的設備提了出來。

“不用都拿出來，只拿出照相機、打光板和服裝就可以了。”一邊說着，孟希晗将大包重新放進了後排，緊接着忽略陳修竹關切的目光，猛地關上車門。

這裏是高雄旗津區，旗津老街具有悠久的歷史。老街內住滿了古老的店鋪，古老的店鋪內販賣着最傳統的臺南小吃。

化妝師跟楊樂歆介紹道，旗津老街的肉圓和豆花超級好吃，尤其是肉圓，外皮軟糯，內陷鮮美，是走過路過不能錯過的小吃名勝。

雖然高雄沒有下雨，可天色還是陰沉沉的。陳修竹提着行李箱走在孟希晗身旁，兩個人中間隔着較寬闊的距離。

“陳修竹......”孟希晗說，“你能不能什麽事情不要急着拒絕。告白的事你可以拒絕，但為什麽要你唱歌，你都要拒絕？”

聞言，陳修竹停住腳步，他微微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孟希晗。

女生今天紮了兩個馬尾辮，劉海偶爾被潮濕的風吹起來，身上穿着抹茶色牛仔外套和白色短袖，搭配卡奇色長褲和運動鞋。

“我很抱歉。”陳修竹歉意地笑了笑，“說完這句話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思考過我的問題。我确實不該把我心裏那煩悶的情緒融進語氣裏，惹得車內的許多人都感到尴尬。”

黑色馬甲被風吹開，陳修竹站定在原地，他擡頭看着高雄陰沉的天色。

這時，孟希晗擡頭，詢問道：“陳修竹，是不是《童話》這首歌對你有什麽影響，所以你才這麽強硬、果決地拒絕獻唱。”

“有影響......也許是不小的影響。”陳修竹擡起腳步，一步又一步往前走着，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等着孟希晗跟上。

他緩緩開口：“我總在想，每一個人心裏都會下一場大雨。你今天遇到某一個人，你心裏若是下雨的話，那你們兩個之間一定有很深很深的緣分。無論這場大雨最後會下成什麽樣，是一直下個不停，還是下了不久便會停息，你都是有很多種不同可能的選擇的。

陳修竹接着道：“如果你覺雨下得有些大，讓你受不了，你可以躲進屋檐底下，多欣賞停駐在雨中的那個人；你可以撐傘回家，安靜地等待天晴時刻；你還可以一步一步走近雨中，感覺到雨中人的存在和呼吸。”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相聚分離，想起忘記，本身就是一場滂沱大雨。你出了門，可能在拐角的瞬息就遇到了。你不出門，可能在你某天在門口拿外送片刻，也遇到了。

就像這莫名其妙的天氣，時而放晴，時而下雨。

但大多數結果，都是相似的——幸福不會是諸葛，三顧也不見得成。

今日不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