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可以看見

我可以看見

第三十五章·我可以看見

四月底到五月初，銜接了勞動節假期，所以四月的最後一周的兩天周六日是要上班的。那個時候，五一勞動節還不是休五天，還是休三天。

楊樂歆是在2013年4月28日晚搭上飛往上海的飛機。那天，陳修竹去桃園國際機場送別楊樂歆和程程，程程送了一張畫給陳修竹。

小孩擡起頭，仰起臉，帶着滿腹的真心誠意，雙手遞上一張畫。畫上畫着高雄的、臺北的風景，雖然是兩個城市不同的景點，全都包含在這一張畫上。

“陳叔叔，送你！”程程說道。

陳修竹接過那張畫，看着處于畫中央的臺北101大樓，和樓下包圍着美濃湖，背景是滿天的晚霞和很多個翺翔于天空的風筝。

他蹲下來，摸摸程程的頭發，說道：“叔叔很喜歡。”他又繼續問道，“那陳叔叔想問，這張畫叫什麽名字呀？”

只見，程程撅起小嘴，睜大眼睛打量着這張畫，接着突然在陳修竹懷裏蹦起來：“叫‘雙城記’！”

陳修竹依稀記得，那日在機場同楊樂歆說過的那些話。那一晚，他看着正在吃麥當勞的程程，轉頭問着楊樂歆，以後有什麽打算？楊樂歆先是給程程用手機調出來動畫，随後回答說，沒什麽打算，按部就班地生活，走一步看一步。

楊樂歆又反問陳修竹，以後有什麽打算？她的意思陳修竹能知曉一二，是想問等回到北城，該何去何從。這句話算是問到了他的心坎內，思索半天，倒是笑了笑。

“姐，西單那邊有個很著名的設計公司。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等回北城之後，去應聘看看。”陳修竹說道。

楊樂歆看起來有些驚訝，道：“你不想在以前的公司繼續幹了？”

他打開手機，打開應聘網頁，楊樂歆湊上前，看到西單那家公司的簡介，是世界500強的大型企業，銜接國際軌道。意味着，一旦進入這家公司，眼界、知識、能力和才幹都會和以前在朝陽那家民營企業相比，更上一層樓。事物相生相克，大公司的面試也會難上加難。

大公司坐落在金融街地段，可謂繁華，可謂雍容。金融街位于北城市西城區，東起西四南大街、西單北大街，西至西二環路，南起宣武門西大街，北至阜成門內大街。

那裏人才濟濟，就業壓力大，競争壓力大。對于員工，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更要強大，搞不好就會遭受“裁員”的風險。金融街不僅是北城的标志性建築，也被譽為中國的“華爾街”，極具世界影響力。

Advertisement

“因為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就需要更強的業務能力。”陳修竹保證道，“所以，回北城後的後半年時間，我會踏實下來，專心提升自己的能力，并且做好準備工作，參與面試。如果面試通過，我就從朝陽搬到西城去。”

他的話語中提到“租房子”，楊樂歆“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那你的準備工作還挺複雜，既要看房子，還要應聘大公司。”

陳修竹咬着可樂的吸管，猶猶豫豫地道：“姐，你還記得我參加的那個國際室內設計大賽的事情吧？”

楊樂歆點點頭，語氣有些驚訝：“沒看你提過，我以為你忘了這件事了。”

“我突然想到，我一直在為別人設計他們的家、他們的店，可我一直沒有設計一個只屬于我的成品。”陳修竹将可樂一飲而盡，“這些個月來，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更加堅定內心所想。”他的眸色倏然變得堅定起來，“我想有一個我自己設計的房子，客戶是我，主理人也是我。”

“北城的房子我可以先幫你看看。”楊樂歆承諾道。

那日，在登機口時，楊樂歆臨走前，遙遙回頭望了一眼站在遠處朝自己揮手告別的陳修竹。不知何時，以前那個慢熱沉悶的陳修竹漸漸不見，現在站在那裏的就像是長成全新的陳修竹——他開始變得熱血和堅強。

想到以前在小學時即便被欺負卻還是不敢告訴父母老師的陳修竹，想到工作以後沒有任何上進心，甘願守在這個崗位一輩子，甘願待在一個公司直到公司破産的那一天的陳修竹......那時的陳修竹就像是行屍走肉，遠處看似乎有着生命，近處看那不是生命，那是生活。

現在，她第一次看到了極具有生命力的陳修竹。

心裏倏然溫暖起來，在邁入登機口的最後一刻，楊樂歆轉過身，舉起雙手，回應道：“陳修竹，再見！”

他手上還拿着程程送給自己的那張畫。等回到信義區的小公寓後，他将這張畫平鋪放在了橡膠桌墊的下面。這張畫叫《雙城記》，雖然不知道程程有沒有看過狄更斯的那本《雙城記》，但依程程這個年齡，也許還真的沒有看過。

正如畫上表達的，臺北市和高雄市——兩個城市融為一體，臺北有的景觀，高雄也有；高雄有的景觀，臺北也有，兩者交相輝映。

五一之後，工作便開始繁忙起來。

一方面，他在這段時間準備着應聘資料，另一方面，是趙德泉在雲仙山的旅游度假村快進入試營業的階段了。只要一有時間，陳修竹和李楓眠便會前去雲仙山看一看候鳥酒莊的最終成果。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孟希晗。目前，孟希晗居住在臺北的房子裏，陳修竹這段時間忙于工作，拍攝任務只能将臺北的旅游拍攝挪到前面，至于臺南的墾丁和臺東的一些地區，還得看陳修竹的時間。不過，孟希晗也不是那種任性的人，她還說夏天去墾丁更有《藍色大門》中所描繪的夏天感。

關于“拱廊”的設計一版草圖已經在五一假期內完成了，現在的便是要再次進行精細的修改，等到五月底就要開始掃描電子版在官網上傳彩色版和黑白版的兩版作品，等到六月底主辦方公布初選入選結果，通過的選手将會進入六月底到八月底的決賽。

現在正是五月初，時間說趕不趕，說不趕也不好說。

從公司樓下買了兩份便當，一份便當帶給李楓眠，另一份便當留給自己。陳修竹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緊接着裏面傳來了一句很大聲的“等一下”，吓了自己一跳。

暗自肺腑，還好現在是午休時間，公司裏的大多數員工都出去吃飯了，不然李楓眠的這一句“等一下”，估計得讓半個公司的員工陷入恐慌之中。

很快，就看到一個人拉開辦公室的門，讓陳修竹進去。

看到面前的李楓眠這副模樣，陳修竹未免皺了皺眉頭。

綜合設計總監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挂着兩個巨大的、對稱的、濃郁的烏青色眼袋，像是一只超大號熊貓。包括李楓眠的那高級西裝，簡直不知被什麽家夥揉皺成什麽樣，一點都不精致了。

“怎麽？”李楓眠打量着陳修竹難以置信的眼神，難為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皺皺巴巴的西裝，問道，“我是你男神嗎？你為什麽一直看我？”

陳修竹這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朝李楓眠走近幾步，再二話不說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他每往前一步，李楓眠就往後退一步，直到被陳修竹逼到辦公桌前。陳修竹冷哼一聲，身子探上前，下颌幾乎要貼在李楓眠的肩上，伸手将桌面那雜亂的設計稿整理整齊，放到辦公桌的一角。

“靠北！”李楓眠回過神來，注視着眼前的一幕，心裏頓時恐慌起來，他一邊罵着，一邊擡手推開陳修竹，“我去！吓死我了！！！”

見狀，陳修竹嘆了口氣，裝作一副委屈的樣子，望向不遠處的李楓眠。委屈巴巴的眼神，愧疚受傷的表情......李楓眠全身起了冷汗，汗毛倒立，順拐跑到躲到牆角。

陳修竹：“......”

“你也太不領情了吧！”陳修竹扶額苦笑，擡手将那份便當放到一旁的茶幾上，而後坐進沙發裏，“我只是單純地來送午飯。”

“送午飯？”李楓眠從牆角走出來，摸摸肚子，肚子還很配合地發出“咕咕”聲，“哇！是雞腿便當诶！”

他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掀開便當的蓋子，看到油汁飽滿、令人垂涎欲滴的大雞腿，眸色亮了亮。

“我可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我只是怕某位頂天立地、自命不凡的綜合設計總監某天餓死在辦公室裏。”陳修竹打趣地道。

也許是話語裏面“頂天立地”“自命不凡”兩個成語刺痛了李楓眠的某根神經，屁股都還沒坐熱沙發，李楓眠就“噌”地站起身，把陳修竹剛整理好的設計稿拿到茶幾上，一邊吃着便當，一邊翻看着。

陳修竹好奇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李楓眠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湯，咂巴着嘴，道：“我新接的案子。”

在得到李楓眠的允許後，陳修竹将那些設計稿拿到自己眼前一張又一張地翻看着。果然有些人難怪會成為總監、還是綜合設計總監——無論是室內設計、室內裝潢設計、飾品設計可以說是樣樣精通。

這一沓設計稿的左上角全都标着“傷心咖啡館”五個字，是一個咖啡館的店面設計，李楓眠獨自攬下全部設計方案。無論是咖啡館的外景設計，還是咖啡館的內景設計，都看出來這一次李楓眠是花了心思。

當然，如果這句話說出來，李楓眠又得回嗆：“我哪一次都花心思！”

那麽，陳修竹就會很快補充一句：“這次是大花心思！”

“那等你忙完，有時間幫我看一下我的設計圖吧！”陳修竹将蛋炒飯咽下去。

“你的設計圖？”李楓眠啃着雞腿，“你也接案子了？”

陳修竹搖搖頭，否認道：“不是案子，是一個比賽的設計稿，你有時間幫我過過目，看看有什麽地方需要改動的。”

本來陳修竹是不想說什麽國際室內設計大賽的，但李楓眠大概也是見多識廣，也不怪乎他在設計崗位待了這麽多年，或許以前他還真的參加過——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下一秒，李楓眠就說道：“這個時間點......該不會是那個什麽國際室內設計大賽吧？”

陳修竹嗆了一下，咳嗽幾聲，這才開口問道：“你怎麽知道？”

“這個有什麽不知道的？”李楓眠反問道，“我參加過，還得過獎——”

李楓眠狼吞虎咽地扒完便當裏剩下的飯，便招呼着陳修竹走上前，打開了辦公桌對面的櫃子。

滿櫃子都是得獎獎杯或者獎牌，李楓眠東找西找，一邊撥開獎杯獎牌，一邊又用紙巾擦拭着上面的細小灰塵。

灰塵被李楓眠打掃囫囵吞棗的，一直往外亂飛。現在已經是五月初，臺北相比于北城，已然提前進入了夏季，陳修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半袖和寬松的牛仔褲。那些灰塵好似長了眼睛一樣，紛紛粘在了陳修竹的黑色半袖上，黑色半袖上不一會兒就成了一件灰色半袖。

“額......”

他雖然有輕微潔癖，但這些塵封多年的獎杯獎牌有朝一日可窺見天光實在不易，忍受一點灰塵也沒什麽，大不了就要回公寓把半袖丢進洗衣機裏，讓滾筒多轉幾圈。

“找到了！”李楓眠舉着刻有“國際室內設計大賽金獎”的獎杯放到辦公桌上，而後用濕紙巾擦了擦手，雙手叉腰自信地看向一旁的陳修竹。

獎杯是一個巨型的、鍍了金的東京塔模型。

每年國際室內設計大賽的頒獎活動會在法國巴黎、英國倫敦、西班牙馬德裏、美國紐約、日本東京這五個城市之中，任意挑選一個城市舉辦——而2013年的國際室內設計大賽的頒獎活動是在2014年初的日本東京舉行。

所以，今年的獎杯還是東京塔模型。

不一會兒，李楓眠露出獎杯的底座，上面赫然寫着三個字——李珉羽。

“看到沒有，李珉羽親筆簽名！”李楓眠想入非非，“我參加的是2006年的國際室內設計大賽，2007年初給我頒發的金獎——诶，當時也沒怎麽努力，就突然獲得了金獎——”

他看了一眼陳修竹，炫耀地捧起獎杯，歡笑道：“所以等2007年6月份李珉羽發行了第三張專輯《隋唐宋元明清》時，她剛好在西門町開專輯簽售會，我當時捧着獎杯過去。李珉羽那天看到我的這個獎杯，還跟我說了一句話——你好厲害，繼續加油！說完，她就在底座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怎樣，我是不是人生贏家？”李楓眠反問道。

陳修竹鼓起了掌，贊嘆道：“是诶！”

這一次，陳修竹是發自內心地、由衷地敬佩李楓眠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