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個時間點并非用餐時段，偌大的餐廳裏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只有幾位禮節周到的服務人員。

簡隋英吃得很飽，讓窗外暖陽一曬，身子骨有些發酥。

“對了簡哥，”李玉放下手裏的咖啡杯，突然想起來什麽，開口問道，“我哥讓我問問你，最近有見過肖家的人嗎？”

“肖家的？”簡隋英眉峰一揚，“肖玥？肖晟？還是他們的爹肖定國？”

簡隋英語氣慵懶，卻掩蓋不了其中的不屑，他歪着頭想了一下，随意回答道，“就上回去酒會的時候，跟小李子一起碰見過肖玥。怎麽了？”

李玉沉思片刻，擡頭看向小李玉，“那天肖玥跟你說什麽了嗎？”

小李玉卻在走思，根本沒反應過來。簡隋英擡腳用鞋尖踢了一下小李玉的椅子，咚的一聲，小李玉被他踹的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倆，“什麽？”

李玉好脾氣地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結果這回小李玉更加迷茫了。

他還是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肖玥是誰。但是酒會那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尤其是還遇到了未來的簡隋林，發現了那些讓他至今仍舊感覺無法理解、不可置信的秘密，所以其他的事情他是真的一點都沒往心裏去。

他只記得那天簡隋英離開之後，肖玥過來跟他打招呼。大部分都是那些阿谀奉承的場面話，只是即便是交流不多，他也能感覺出來對方似乎是在有意無意地打聽關于李玄的事情，想要套近乎。

小李玉把印象裏肖玥說過的話轉述給了兩個人，臉上表情有些尴尬，“其他的我也不記得了。”

李玉跟簡隋英都沒在意，只是點了點頭。

“你哥問這個幹什麽，出什麽事兒了？”

“還是肖玥她未婚夫那件事吧。”李玉說道，“我哥說，肖家肯定是保不下來人了。她未婚夫這事兒捅得太大，又趕上前陣子風聲那麽緊，根本沒人敢買他家的帳。而且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不能好好收場，還會有很大可能把肖家老二拉下水。畢竟當初市政環建這個項目是從他手裏出去的，真要往根兒裏追查，他也跑不了。”

簡隋英嗤笑了一聲，歪在軟椅裏也沒個坐相，“我記得，那小子是姓程吧？程銘？”

“對。”

簡隋英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似是沉思。

他對這個人還真是有點兒印象，長得不錯，處事很圓滑，但是言談舉止間總是掩蓋不了骨子裏那種曲意奉承的勁頭，之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還跟邵群鬧過一次不愉快，之後聽說備了老大一份禮去賠罪，也不知道送沒送進去。說起來，肖玥出身雖然比不上他們這些根正苗紅的太子黨，但是說到底家裏也是有些根基的。看上這麽個徒有其表的家夥，現在還有可能會把家裏拖下水，只能說愛情可真他媽的偉大。

“我就奇了怪了，你說說，肖家也不會缺了他這麽一個上門女婿的錢花，什麽錢都敢沾一手，他是窮瘋了吧？”簡隋英晃了晃翹着的二郎腿，突然悶聲一笑，身子往前一探對着李玉擠眉弄眼，“哎，李玉，你說，他這麽不要命的往死裏撈錢，這是為了什麽呀？”

李玉知道簡隋英這是又在擠兌他，雖然臉上表情沒變，耳朵尖兒卻紅了起來。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為了追媳婦兒。”

簡隋英大笑出聲，眉峰一揚瞥了李玉一眼，笑罵都像是調情，“滾蛋！”

他們仨在度假酒店住了好幾天，簡隋英到最後也沒能去大溫泉室好好地泡個溫泉。

這真不是他不想去，李玉那個混蛋玩意兒咬了他一身的牙印子，往往舊的還沒消，新的就添上了。饒是簡隋英的臉皮再厚，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地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曬吻痕和齒痕，尤其是其中還有個小李玉。

比起泡溫泉，簡隋英覺得，可能還是他的面子比較重要。

等到大批學生開始放假，度假酒店的客人也陸續增多的時候，他們三個正好玩夠了，打道回府。

年前公司還有不少事情需要收尾處理，簡隋英跟李玉卻已經開始盤算着這年要怎麽過了。

這短短的兩三個月，小李玉居然比來時又長高了一些。迅速抽拔的身高讓他顯得身材修長骨肉勻稱，外露的小腿和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看上去就是一具十分年輕且極具爆發力的身體。

兩個李玉并肩站在一起，遠遠看上去，就連李玄都遲疑了一下才分清哪個是他來自過去的弟弟。

簡隋英美滋滋地表示還是他們簡家門兒會養人，給兩個李玉滋潤的都這麽好看。

仨人一直這麽晃蕩到了年根兒底下，直到有一天小李玉把客房衣櫃裏一套李玉幾乎有快一年沒有穿過的運動服拿出來套在了身上，簡隋英才反應過來，他居然都沒有給小李玉專門置辦幾身行頭。

雖說兩個李玉身材幾乎一模一樣，衣服也能随便換着穿，但是在簡隋英眼裏，那就不一樣。他簡隋英的媳婦兒，怎麽能連身正兒八經的衣服都沒有？

于是當天下午，簡隋英都沒去上班，開車拉着小李玉就直奔商場。

小李玉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勁兒。他突然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到簡隋英公司實習的時候，也是穿着一身休閑裝，當時簡隋英滿臉不贊同，強行帶着他去商場裏逛了好幾個鐘頭。

可能簡隋英不記得了，但是他的印象還很深，畢竟這些對于小李玉來說也不過是兩三個月前的事兒而已。

那個時候他是什麽心情來着？

厭煩，嫌惡，卻又顧忌着身份和面子而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在面對簡隋英時，整個人疏離又淡漠。

小李玉沉默地看着車窗外面由遠及近的繁華商業廣場，明明只隔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心境居然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小李玉不再像剛來到這裏時，天天琢磨着該怎麽樣才能回去。他似乎已經可以很平靜地接受有簡隋英的這個未來。這麽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足以刷新他對以往的所有認知。

簡隋英這個男人，與其說他是個不斷挑戰他下限的無賴，倒不如說他向來活得任性恣意，特立獨行。在小李玉過去十幾年的人生裏，從來就沒有見過像簡隋英這樣的男人。

讓他恐慌、無措，卻又無時無刻不被他吸引。

簡隋英這回沒再找人帶着，自己一個人領着小李玉，輕車熟路地進了平時常去的幾家店。

小李玉跟個人形模特似的，被簡隋英指揮着來回轉。

眼看簡隋英越買越多，刷卡也越刷越利索，小李玉忍不住開口阻攔，“差不多行了，你要買多少啊。”

“誰說都是給你的？”簡隋英抽出來一條領帶，在小李玉脖子上比了比，“你倆身材差不多，你試了就省得我帶他再來一趟。知足吧，我要是不管你，你倆真是恨不能一年三百天都穿運動裝，一點大人樣兒都沒有。這條不錯，給我也包起來。”

小李玉讓簡隋英訓的沒脾氣，直到他兩手都拎着東西從店裏出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為什麽自己要這麽聽他的話？

簡隋英卻誤解了小李玉的表情，他打量着一身休閑西裝身條挺拔的小李玉，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麽，驀地一笑，湊過來一條手臂搭在小李玉的肩膀上，擡了擡下巴。

“哎，我說小李子，你看這家店眼熟不？”

小李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

“我記得，好像就是五年前吧，你剛來我公司的時候，我是不是帶你來過這家店買衣服？你當時還一百個不樂意，臉拉得那麽長，白陪你逛一下午街我還得倒貼幾分人情上去……”

“我、我沒有。”小李玉的臉一下就紅了，他怎麽也沒想到，簡隋英居然還記得這茬，“而且也不是這家店……”

這話一說出來，小李玉立馬就後悔了。

他看着簡隋英笑得前仰後合，就知道他這是給自己下了個套。他臉上表情說不出是羞憤還是害臊，輪廓分明的耳朵紅得像是要滴血。他甩開簡隋英的手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身後，簡隋英笑彎了腰，揚高的聲音裏既得意又張揚。

“現在知道為什麽你買東西我要掏錢了嗎，哥給你花錢，天經地義，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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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北京城突然下起了大雪。

随着雪花一起飄搖下來的還有十足的年味兒。

簡隋英從前天開始就已經不再去公司了，臨到年尾，也沒有什麽必須要他處理才能解決的事情，他這個老板手底下養了那麽多人，也不是白養的。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在一起之後頭一回在自己家過年，李玉一早就開始盤算起來大年三十要做些什麽好菜，要怎麽守歲，小李玉就跟着一起幫忙打下手，獨留簡隋英歪在沙發上好吃懶做地玩游戲。

李玉把削好皮的水果放在茶幾上，順手往簡隋英嘴裏塞了一塊，“一會兒該吃晚飯了，你也起來活動活動。”

簡隋英嗯嗯啊啊的應了一聲，人卻始終沒動地兒。

小李玉靠着門框看着屋裏的兩個人，撇了撇嘴。他跟着李玉進了廚房，看着李玉動作熟練地從冰箱裏拿出來排骨，切成寸段，确認簡隋英聽不到才沒忍住抱怨了一句。

“你就這麽慣着他？”

“怎麽了？”

“……也不怕給他慣壞了。”

小李玉覺得，簡隋英這種人，你給他幾分陽光他就能燦爛得不得了。就李玉這麽個慣法，簡隋英還不得上了天？給他慣壞了，将來受罪的還是他自己。

一時間，小李玉有點多餘地操心起來了自己以後的生活。

李玉卻沒空搭理他，他動作利落地把排骨炖上，往裏倒啤酒的時候才發現家裏只剩下最後一罐了。

“簡哥，家裏啤酒沒了。”

“我去買！”

簡隋英剛輸了一把游戲，正覺得憋氣。聽見李玉在廚房裏喊他，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

“還缺什麽？我跟小李子開車出去，正好一趟買齊了。”

“外面有雪，你開車注意點……算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說着，李玉就要去洗手換衣服。簡隋英已經穿上了大衣，正在摸車鑰匙。

“嗐，你跟着跑什麽啊。”他掃了一眼小李玉，指使着他去套了件厚點兒的羽絨服，“我倆一會兒就回來，你看着鍋吧。”

李玉沒辦法，拉過來簡隋英把圍巾給他系好，反複叮囑了幾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這才放兩個人出了家門。

沒過多久，排骨炖煮的香氣便在暖意融融的屋裏緩緩漫開。李玉想起來簡隋英說過上次的素炒豌豆很好吃，他記得冰箱裏還有。

窗外飄雪綿密地砸在廚房玻璃上，屋內的熱氣在明亮的窗戶上籠罩出一層模糊的水霧。

直到李玉把排骨炖好，飯菜上桌，簡隋英和小李玉都沒有回來。

他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已經過去快兩個小時了。

年根兒底下超市人多，雪天路也難走，晚點回來也正常。

李玉沒有多想。

正巧在這個時候，李玄的電話打了進來。話題無非還是那些，問他們怎麽樣，有沒有事，要不還是一起回來過年吧。

李玉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反正已經在他爺爺那裏挨過了罵，今年他只想跟簡隋英安穩地守在一起。

挂斷電話之後，李玉才想起來廚房的火上還熬着湯。

他趕緊去關了火，還好沒有溢鍋。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把砂鍋端離了爐竈，突然之間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又看了一眼客廳的挂鐘，已經兩個半小時了，簡隋英跟小李玉還是沒有回來。

他們去的那家超市并沒有多遠，即便是算上來回堵車和排隊結賬的時間，他們兩個也該到家了。

李玉皺着眉，給簡隋英撥了一個電話。

打通了，那頭卻沒有人接。

李玉臉色變了變，一種無形的焦慮從他心底漫了上來。他手上沒停，一連撥了好幾通電話過去，每一次都是打通了卻沒有人接。

窗外夜色黑如潑墨，那些無法言明的焦慮一點點堆積，終于變成了讓他心緒不安的惶恐。

李玉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也許他們正在超市裏，人多也吵鬧，所以簡隋英沒有聽到他的電話。

李玉猛地站起身，快速進屋換了一身衣服，随便拿了一把車鑰匙就沖出了家門。

也許他們正在回來的路上，手機鈴聲太小，簡隋英跟小李玉都沒有注意到。

外頭的雪下得比屋裏看到的還要大，李玉從車庫開上來時，天地間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也許……也許只是他想多了……

李玉一邊打着電話，一邊開車往超市的方向走。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撥打出去簡隋英的號碼之後，電話那頭終于接通了。

李玉的心髒因電話接起的那一聲電音而狠狠顫動了一下，然而還不等他感覺到欣喜，電話那頭的聲音，就讓他連呼吸都凝滞了下來。

一個陌生的女聲，略帶遲疑地問他，“請問你是這個手機主人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