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李玉回到家的時候,白新羽他們已經等在門口了。
他熄火下車,還沒來得及說話,白新羽就跑了過來。
“李玉,到底怎麽回事兒,我哥他媽的怎麽會被綁架?!”
“新羽,冷靜點。”
俞風城拉住白新羽的胳膊,看了一眼李玉蒼白的面容,眉心擰緊。
白新羽攥着李玉衣服的手指都在抖,太陽穴一陣一陣的跳。這事兒來的太突然,他一想到自己曾經被綁架的那些經歷,再想到他哥,他就覺得自己當兵那些年向來引以為傲的沉穩和理智都他媽是個屁!
“進屋說。”
李玉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沉啞。他拍了拍白新羽的手,掌心與掌背碰觸之下,皆是生硬和冰涼。
他繞過白新羽去開門,一擡眼才注意到還有另一個男人跟在白新羽和俞風城身邊。俊朗帥氣的面容和一身便裝也擋不住的幹練英氣,李玉微微皺了一下眉,遲疑了一下反應過來是霍喬。
他這才後知後覺記起剛剛白新羽在電話裏說的他的隊長回來了。
“我小舅剛剛跟我們一起吃飯,聽說簡哥出事,就一起來了。”俞風城解釋道。
李玉了然地點了點頭,跟霍喬目光一對,算是打了個招呼。
幾個人魚貫進屋,生活氣息十足的暖意環繞上來,讓李玉心髒都跟着一緊。
保溫在鍋裏的排骨香味十分誘人,此時此刻卻無人去關心在意。
李玉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臉上表情克制而緊繃,他努力壓抑着時刻洶湧外溢的惶恐與不安,将事情從頭到尾給三人講了一遍。在說到他始終聯系不上簡隋英時,李玉沙啞的尾音不住顫抖。
“我哥已經去聯系肖家的人了,”李玉十指交叉緊緊握住雙手,“但是我沒辦法這麽空等下去,必須得趕緊找到簡哥他們。”
“你說的那個齊路坤呢?”白新羽眼眶通紅,如果不是俞風城時刻抓着他,他可能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他在哪兒,我們直接去……”
“他人沒在國內。”李玉擡頭看了白新羽一眼,“就算現在再懷疑齊路坤,我們也沒有直接的證據,不可能跑去找他要人。”
俞風城安撫了一下白新羽,沉聲道,“他能出這種法子劫走簡哥,自然也不會怕被人找上門。”
白新羽幾乎咬碎了牙,他雙眼通紅,恨不能殺人。
霍喬始終沒有說話,他皺着眉沉默了許久,擡頭看了一眼李玉。
“你有什麽方向?”
“我剛去找人查了齊路坤在北京的房産、商鋪,還有在他公司名下的倉房,他這麽貿然劫人,還趕在年根底下,不可能把人随便放在什麽地方。”李玉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簡哥一定是在他的地盤上,只要我們……”
李玉話還沒說完,一聲尖銳的手機鈴就撞了進來。
他頓了一下,動作飛快地按下接聽,那頭是李文遜,來通知他李文耀已經把查到的東西打包發了過去。
李文遜解釋說時間太緊,可能查到的資料并不詳盡。他會再督促他哥篩查一遍有沒有遺漏的或者是其他的暗線,如果有需要補充,會再聯系他。
李玉喉結微微一顫,低聲道謝。
他挂斷電話把剛剛收到的信息打開,快速浏覽了一遍,發現這個齊路坤真的是家底豐厚,單論在北京的房産,就有六七處之多。
“把地點都報一遍。”
霍喬拿出手機,飛快打開地圖。他對着李玉收到的信息,将所有的位置标記了下來,縱觀全覽一遍之後,他擡頭問道。
“你是在哪裏找到隋英的手機?”
李玉愣了一下,手指在地圖上快速拉伸,“這裏。”
霍喬目光犀利,他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放,當着幾個人的面拉開地圖,數個标記點之間橫跨了整座城。
“李玉是在這裏找到隋英的手機,而隋英去的超市在這裏。”霍喬語速沉穩,将縮小的地圖拉伸放大,“從超市到手機丢失點橫穿了李玉和隋英的家,所以手機丢失地,一定不是他們劫持隋英的地方,而是在劫持之後,離開的中途。”
“沒錯。”李玉嘴唇抖了抖,他攥緊拳頭,想起了那一連串無人接聽的電話,“手機是掉在快慢車道分道的花壇裏,一定是當時手機在響,他們就直接從車窗扔了出去。”
聽到這裏,白新羽身體一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離開的方向……”白新羽雙眼緊盯手機,“是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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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落的風雪終于漸停,四下漏風的倉庫裏卻是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硝煙殘局。
在以前,簡隋英也沒少跟人打架,但是像這次這樣以命相搏,卻真的是頭一回。
對面六個打手讓他弄殘了兩個,剩下四個尚有餘力,他卻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多少顧忌着他簡隋英的身份,下手留了幾分,他恐怕也不可能撐到現在。
充斥着冰淩氣味的冷空氣裏摻雜上濃烈的血腥味,小李玉眼眶猩紅,在他被麻醉侵蝕過的視線範圍裏,只有簡隋英沾血的背影。
剛剛的械鬥聲、怒吼聲、噪雜聲全部平息在了這一瞬間,小李玉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口中蔓延開的血液腥甜和尖銳的疼痛讓他喚回了一點對身體的控制。
他應該起來,應該護住簡隋英,他才應該是那個站在前面的人。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連支配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
他看着簡隋英手裏緊攥着一根棍子,拳鋒拳面都是傷,身上淺灰色的大衣早就沾滿污跡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殷紅的血流順着簡隋英剛毅的臉頰往下淌,滴滴答答濺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平時那張英俊頑劣的笑臉現在只剩猙獰兇狠,然而就是這樣的狼狽與決絕,卻将小李玉整顆心都撕裂開了。
“簡……哥……”
那種急迫、憤恨、自責、愧疚通通糾葛在了一起,在他過去十九年的人生裏,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複雜的情緒,那樣激烈,讓他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刀鋒劃過的疼痛。
圍攏在簡隋英身前的幾個人越逼越緊,如果這回他們再一擁而上,就算簡隋英有三頭六臂,也絕對護不住身後的小李玉。
他擡起發麻的手臂擦掉睫毛上糊着的血,回頭看了小李玉一眼,昏黃吊頂燈下,那一眼的堅決與剛毅讓小李玉鼻腔酸澀,心髒劇痛。
幾步外的男人臉上終于露出了急躁與不安。很顯然他小看了簡隋英,也小看了這件事的難易程度。從他眼底迸濺出來的狠辣目光像是一道冰錐,簡隋英心下一沉,在幾人逼迫進犯中後撤了半步,擺出了誓死不休的攻擊姿态。
浸透在數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
就在簡隋英做足了最壞打算,準備跟這些人死拼到底的時候,一聲突兀的手機鈴響了起來。
簡隋英緊繃的神經抻得太陽穴一疼,倉庫裏的幾個人都因為這一聲并不大的響動而僵停了下來。
帶頭的那個男人快速接起電話,他看了簡隋英一眼,表情幾經變換,毒如蛇蠍的雙眼微微眯起,放低了聲音跟電話那頭的人說着什麽。
簡隋英肌肉僵硬地維持着強橫地站姿,不斷流淌的血柱濕了他半張臉,陣陣襲來的暈眩感讓他臉色蒼白。他知道自己已經撐到了極限,現在還沒有倒下,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支撐。
過了那麽漫長的幾分鐘,又或許只有幾十秒,那個男人重新回來時,對簡隋英露出一個令人作嘔的微笑。
然後那個人看着小李玉啧了一聲,對着其他幾個打手揮了揮手。
與簡隋英對峙相持的打手不發一言地收了力,在那個男人點頭示意之下,竟一一轉身錯落離開。
原本已瀕臨絕境,卻突然之間又峰回路轉。
簡隋英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倉庫的大門打開,然後又被關閉落鎖。
兜灌進來的冷風卷散倉庫裏的血腥氣,也裹住被單獨留下來的簡隋英和小李玉。
鐵皮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很顯然那些人并不打算放了他們,卻也不再多加為難。
簡隋英深深閉眼。
他知道,是李玉。
一定是李玉也猜到了幕後元兇是誰。
剛剛的那通電話應該就是齊路坤打來的,李玉……或者說是李玄,跟齊路坤做了什麽溝通交易,他們在談判,而簡隋英和小李玉就是他們談判的籌碼。
簡隋英緊握着木棍的手指顫動了一下,脫落的棍子咣當一聲砸在地上。他像是突然之間洩了力,膝蓋一軟,整個人向後倒去。
小李玉瞳孔劇烈一縮,他身體向前一撐,接住了頹然倒下的簡隋英。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看清簡隋英傷得到底有多重。
“簡哥……簡哥……”
小李玉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他用力抱着簡隋英,淚水大滴大滴地砸落下來。簡隋英的頭上仍舊冒着血,傷口埋在發間,小李玉看不見到底有多深。他扯下脖子上的圍巾,翻開裏面幹淨的一面,小心翼翼地按壓在簡隋英頭上的傷處。
羊絨圍巾浸了血,很快黑成一片。
簡隋英吸了一口氣,剛剛瘋狂上湧的腎上腺素緩慢褪去,他這才感覺到令人目眩的疼痛。
“簡哥——”小李玉的聲音哽咽又沙啞,他嘴唇顫了顫,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在簡隋英被冷汗和血液浸濕的額角落了個吻。
那樣的一吻真的是太糟糕了,鹹澀、腥甜,卻又深深觸及到了小李玉顫動的靈魂。
簡隋英呻吟了一聲,他困難地撐開眼皮,看了一下小李玉爬滿淚水的臉,又疲倦地阖上。
“別、趁着我家小玉玉不在,占老子便宜……”簡隋英聲音斷斷續續地、沙啞地調侃,他幹澀的唇瓣微微開合,吐息都十分費力,“你上次啃我那一口,讓我第二天差點下不來床……”
那種特有的耍無賴的腔調,讓小李玉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湧,他心腔酸澀難忍,似乎所有的情緒、所有的難過與絕望都只能通過眼淚來纾解表達。
簡隋英的面色蒼白如紙,失血過多讓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昏沉的暈眩中。
小李玉攥着簡隋英冰涼的手,動作磕絆地将身上的羽絨服脫了下來,他頂着無處不在的寒冷,用衣服把簡隋英裹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簡隋英已經有些不清醒了,小李玉拽着衣袖給他擦着臉上斑駁的血漬,口鼻呼出的白霧和眼淚一起蒙住他的視線。
“簡哥,你醒醒、你醒醒……”
小李玉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他緊緊地抱着簡隋英,生怕那屬于他的溫度會從自己懷裏消失。
——為什麽李玉還不來,為什麽還沒有人來。
小李玉渾身都在顫抖,無法形容的恐懼與痛苦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要簡隋英安全無事,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簡隋英安全無事……
小李玉蜷縮起身體,前額和簡隋英緊緊地貼在一起。突然,他身體一顫,腦中閃過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
嗚咽冷風中,小李玉霍然睜開雙眼,他猛地擡起頭,倉皇而急切地四下張望,瘋狂尋找。他将簡隋英輕輕放在地上,腳步踉跄走到堆積的集裝箱邊。
零下好幾度的倉房裏,小李玉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羊絨衫,他手指凍得僵硬,摳住集裝箱上一塊松懈的鐵片,用盡全身的力氣将它掰了下來。
小李玉嘴唇打着哆嗦,一雙眼紅的像是浸了血。
他仔細看了一眼集裝箱上模糊的編號文字,動作粗魯地挽起衣袖,右手握着那枚鐵片,鋒利的金屬邊緣對準了他裸露的手臂,沒有任何猶豫。
小李玉咬緊牙,狠狠地、狠狠地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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