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羊山得救的衆人鴉默雀靜
第2章 三羊山得救的衆人鴉默雀靜。
得救的衆人鴉默雀靜,都傻愣愣地瞧着那個“新恩公”。新恩公合起折扇,發出“啪”的聲響,将衆人從迷瞪中驚醒。老兒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忙喊道:“多虧恩公出手相救……”
他想到自己剛才喊媒公也是“恩公”,怕這位新恩公心存芥蒂,遂急急改口,叫起了“仙師”。他匍匐在地,顫聲說:“多虧仙師出手相救,小人們感激不盡!鄉野村夫不知禮數,若有得罪之處,乞望仙師海涵!”
這場景着實奇怪,他們獲了救,面對江濯卻一個個渾身顫抖、驚恐萬狀,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個金相玉質的仙師,而是個啖肉飲血的怪物。
江濯說:“老丈不要跪着講話,請起來坐。”
衆人悶頭跪拜,不敢回答。唯有老兒膽色尚存,幹巴巴地答道:“仙師超凡脫俗,小人們久在鄉間,渾臭不堪,今夜能與仙師相見,已是幾世的幸事……”
老兒說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詞,生怕惹得江濯不快。江濯見狀,反倒托起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樣。衆人摸不清他的意思,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半晌後,只聽他嘆了口氣。他這一嘆可不得了,把衆人吓得膽裂魂飛。老兒在心中暗暗叫苦:唉,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媒公便罷了,又來了個天命司的煞神。只盼着我不要說錯話惹惱了他,不然今夜三羊山百姓命皆休矣!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見江濯起身,一撩袍擺:“也好,諸位既然不肯起身,那我也跪下,咱們對着講話。”
哎呀!眼見江濯真心要跪,老兒慌忙起身勸阻:“豈敢、豈敢如此!仙師大駕光臨,小人們歡喜還來不及,只是天命司上仙久未駕到……”
江濯聽到這裏,如有所料:“嗯——果然如此,你們不是怕我,而是怕天命司。”
“天命司”這三個字就如同洪水猛獸,讓衆人戰戰兢兢,面如土色。
“不過諸位盡可放心,”江濯反手将扇子虛虛一擡,“我與天命司半點關系也沒有。”
他話音未落,衆人膝下立刻生出一股無形之力,待到回神時,都已經站起來了。
老兒見江濯再施神通,心裏又驚又怕。如今世道大變,什麽仙啊神的,都由天命司主管,其餘的全叫邪魔外道,江濯既然不是天命司的人,便只能是邪魔外道了。老兒想到這裏,竟然松了口氣。
江濯姿态閑适,與老兒閑聊一般:“今夜飄雨急風,實在不是個拜神的好時候。老丈,怎麽非得三更上山?”
老兒看江濯這般謙和,倒也不似剛剛那麽害怕了。他長嘆一聲:“仙師不知道,若無苦衷,哪會如此?這雨一下就是數月,把山下的田地百姓都淹掉了。小人們今夜上山,便是為了求溟公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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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濯道:“這麽說,這雨是溟公下的?”
老兒說:“仙師猜得不錯,這雨正是溟公下的。”
江濯又問:“我倘若沒記錯,此地名叫三羊山,應歸‘三羊’管。溟公一個其他地方的神祇,幹嗎跑到這裏來降雨?”
老兒聽見這個問題,愁眉不展:“這便是我們的苦衷了……”
他撐着拐杖,對江濯徐徐道來。
原來此地名叫三羊山,供奉的神祇正是“三羊”。三羊性情溫順,常年庇佑着這裏,使這裏風調雨順。百姓們米糧富足,也把三羊當作唯一供奉之神,因此每年歲祭時,三羊廟都車馬骈阗,人山人海,然而好景不長,十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現在說起來,也教人膽寒。”老兒收緊袖口,似是被冷風吹到了,竟在瑟瑟發抖,“那時我還是個酒肆掌櫃,有一天,風雨交加,還不到未時,外頭便已經黑漆漆的,別說是客人,就連路人也瞧不見一個。我等不來生意,便早早關了鋪子,冒雨回家。路上狂風大作,吹得我站都站不穩,平時人來人往的街頭竟連個燈籠也沒有。
“我越走越怕,隐隐覺得有什麽事兒要發生,只想趕緊回家。可沒走一會兒,傘就被風吹飛了,雨也把眼睛糊住了,我心想這下寸步難行,不如先就近尋一戶人家避避雨。
“當時天已經黑透了,耳邊只能聽見狂風呼響,我扶着牆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前,正準敲門,那門便自己開了。我一邊呼喚主人,一邊入內避雨……只見屋內烏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我不敢亂闖,只在門口停留,卻聞到屋內有一股燒糊的味道,我循味找去,發現地上躺着幾塊燒焦的木頭。好端端的,誰會把燒焦的木頭擱在門口?況且這幾塊木頭形狀古怪,像是抱作一團的人,我情不自禁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這一看把我吓得魂飛魄散,那哪是什麽燒焦的木頭,那分明就是幾具焦屍!
“我從沒見過焦屍,更不提這幾個人死狀凄慘,像是遭受了極為痛苦之事,當即被吓得癱坐在地,手足無措。正在此時,屍體底下忽然燒起幾簇火苗,那火苗蛇一般地直蹿而出,頃刻間就燃起來,差點把我也卷入其中。我慌忙後退,從地上爬起來就跑,待我跑回街頭,卻看見到處都是火,不僅是房屋人畜,還有花草樹木……我聽見好些人在慘叫,家家戶戶,街頭小巷,全是慘叫。”
老兒說到此處,幾乎像癡了一般。他雙目張大,裏面倒映着江濯襟口袖邊的火魚,那赤金的顏色使他着了魔,整個人都沉浸在噩夢中。
江濯“唰”地打開折扇,那扇面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冷冷沉沉,猶如一面波瀾不驚的潭水,打斷了老兒的癡望。
“哎呀……”老兒卒然回神,“小人講得入迷,竟失了禮!”
江濯倒不在意,随口安慰:“無妨,這事古怪,老丈不要耽于那日的細節,容易迷神失智,你只撿緊要的說,後來呢?”
老兒定了會神,才道:“我起初還以為是民舍走水,可後來才知道,那火就不是普通的火,非但撲不滅,還一碰就着,前去救火的人全被燒成了焦骨灰土,大夥兒見此情形,哪裏還敢碰?三羊山變作一片火海,只有三羊廟完好無損,烏泱泱的人頭便都擠向三羊廟,可是三羊廟也擠不下這麽多的人,大夥兒相互推搡,哭鬧叫喊,亂成一團……唉,好些人沒有被火燒死,反倒在這裏被活活踩死。我躲在角落裏,只盼着天快亮。
“大夥兒在廟裏求三羊救命,可三羊沒有顯靈,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要用孩童獻祭。他們先抓了幾個孩子,全綁到供臺前,再割喉放血。”
這時,廟門“吱呀”一聲,被風吹上了。衆人如同驚弓之鳥,倉皇聚集在一起。引路燈浮在江濯身旁,把四下照得青白一片,大夥兒不敢貿然靠近他,卻也不想離得太遠——仙師有神通,靠近他錯不了!
一人說:“劉伯,這故事完沒完?大半夜的,實在教人害怕!”
那被喚作劉伯的老兒不理睬他,而是顫巍巍地擡起拐杖,指向供臺前的某處空地:“當時沒了孩子的父母都瘋了,與殺人者纏鬥在一起,血流滿地,我直到那天,才曉得什麽叫做人間煉獄。”
又一人道:“人在廟裏殺來殺去,三羊總算聽見了動靜!我爹說三羊從山裏出來,施法滅火,救了大夥兒。”
劉伯只說:“不錯,你爹還記得,是三羊救了大夥兒。”
說話那人面黃肌瘦,年紀很小。現在沒了媒公,他見江濯又一副好說話的樣子,膽子大了起來,搶着道:“我爹還說,三羊從不吃人,那夜被迫受了人祭,從此恨上了大夥兒,便離開三羊山,再也不回來了!”
劉伯聽到這話,喃喃道:“是,三羊再也不回來了。”
那小子說:“沒了三羊,咱們這三羊山可倒大黴了,不僅連年旱災,還餓死了許多人。唉,我爺奶就是這麽餓死的。”
劉伯轉頭對江濯道:“小子心直口快,還請仙師不要責怪,但他說的句句屬實。沒了三羊以後,這裏的百姓過得苦不堪言,我四處打聽,得知媒公有神通,能将別處的神祇召至此地,便請他來召神降雨。”
江濯說:“這媒公倒有兩把刷子,一召就召出了溟公。”
“這其中也是費盡周折,溟公雖然如我所願降下雨來,可這雨一下就不停了。”劉伯愁道,“我只得再去央求媒公停雨,媒公說‘想要雨停也不難,向溟公獻幾次親就行了’。我問他‘獻親’是甚麽,他道就是給溟公送新娘子——哪有這樣荒唐的事!那溟公住在河裏,給祂送新娘子,不就是要把女孩兒投河?我不答應,媒公以為是投河不行,便換了個法子,叫我今夜上山,把新娘子擡到這廟裏來。”
這便是他們雨夜送親的緣由,再後來的事情,江濯都知道了,他打量廟內四壁:“三羊山素來只供奉三羊,這座廟多半是媒公施法從別處搬來的,難怪這麽陰森可怖。”
那搶話的小子一聽就急了:“這麽說溟公真的住在這座廟裏?那咱們待在這裏,豈不是羊入虎口,正合祂意啦!”
江濯哈哈一笑:“我倒是想祂在這裏,可祂膽子實在小,一見媒公失利,便跑得無影無蹤。依我所見,這雨一時片刻不會停,諸位不如坐下來休息養神,待到天亮後再原路返回。”
衆人為求雨吃盡苦頭,一路擔驚受怕,已經腰酸腿軟,疲憊至極。此刻聽見江濯這般說,便圍坐下來,稍作休息。
劉伯聽見雨聲不減,越發憂心忡忡:“如今媒公死溟公逃,這雨卻還是不停,咱們該如何是好?仙師神通廣大,還請給小人們指條明路。”
“雨先不急,至于這媒公,光掉個腦袋可不算死,你們看他剛才……”江濯突然“咦”了一聲,左右複看,“媒公的兩條手臂去哪裏了?”
大夥兒一看,那原本晾在地上的手臂果真不見了。燈光昏暗,風潇雨晦,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萦繞在鼻尖,衆人聯想到剛才那個故事,頓時寒毛乍起,不知誰叫起來:“誰摸我?!”
“有手、有手在爬來爬去!”
衆人吓得半死,在供臺前邊擠作一團,卻見江濯掀起供臺的桌布,從袖中拿出方帕子,再隔着帕子從底下撿起樣東西。
“在這兒啊,”江濯輕快地說,“另一只呢?”
引路燈鬼氣森森,照出江濯撿起的“手”,那手扭曲彎折,左右彈動,活像個細腿蜘蛛。原本擠在他跟前的衆人當即散開,屁滾尿流地爬向另一邊。有個人剛從昏厥中醒來,睜眼見狀,又兩眼一翻,倒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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