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買水夜“恭請小鬼擡轎——”……

第4章 買水夜“恭請小鬼擡轎——”……

溟公嶺位置特別,它橫過鸱州,緊靠勞心河,是天命司水路禦道中相對重要的地方,因此出入此地的手續文書極為繁瑣,憑婆娑門“邪門歪道”的名頭,是必不可能通過的。天南星另尋路線,帶着江濯從三羊山進入滄川,再從滄川……繞了好大一個圈,最後在一處渡口登岸。

嶺間悶熱多雨,江濯一下船就蔫了,趁天南星去打探消息的空隙,到另一邊的酒鋪打酒喝。

因這渡口簡陋,酒鋪也是臨時支的,只在門口懸挂着一個破爛的酒旗用以招客。江濯掀簾入內,裏邊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看模樣也是“邪門歪道”,正在聊天。

“我從南邊過來,路上聽人說溟公嶺最近異動頻出,死了好些人。”

“我也聽說了,先是附近村落裏的女孩兒陸續暴斃,接着連鎮子上也開始死森*晚*整*理人。那些人家還沒來得及下葬,半夜就有鬼敲門。”

“這裏的鬼都聽溟公差使,是專程上門擡屍的!你們說祂壞不壞?連屍體都要同人搶。”

“可別說‘擡屍’,這裏的人都把這事叫‘娶親’,溟公是挨家挨戶娶親呢!”

“要說這溟公嶺,也是風水不好,攤上溟公這麽個神祇,從祂出現至今,都給祂娶了多少次親了?可祂偏不滿足,還越要越多。”

“若不是有天命司給祂撐腰,我是見不慣這樣的!”

“真是怪了,溟公的惡名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命司竟然不管不顧。”

“這你就不懂了,溟公雖然有吃人的癖好,卻能保佑着溟公嶺年年豐收,若沒有祂,這裏恐怕早就變作一片荒地了。”

“唉,這附近有女孩兒的人家都跑光了……也是造孽!”

他們聊到這裏,見有人進來,便住口不語。江濯心裏好奇,到櫃臺前,要了三兩酒,只盼着這夥人接着聊,可他們看江濯衣着鮮亮,怕是天命司微服私訪的,相互使了眼色,都縮角落裏做鹌鹑狀,一聲不吭。

江濯只得作罷,他打了酒出來,站在酒旗邊上喝。過了片刻,天南星走回來,對他說:“我打聽了一番,嶺子裏有條黑蛇河,溟公廟就在那條河裏。”

江濯道:“在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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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星點頭:“說是那廟建成時,原本是用來供奉此地山神的,結果被溟公瞧見了,很是喜歡,直接降雨調河,把那廟給淹了,現在可不就是在河‘裏’。”

“祂還真是霸道橫行慣了。”江濯看天色已晚,收起酒壺,“一會兒趁着夜色,我們進去探個究竟。”

兩個人在渡口稍作停留,待入夜後才進山嶺。這嶺間山勢峻峭,雲迷霧罩,到晚上更是寸步難行。他們走出小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一個石碑前。這石碑半人高,上覆青苔落葉,用注神語寫滿溟公的功績,與劉伯等人在三羊山上碰見的是同一個。

江濯看了看石碑旁的羊腸小道,上邊還留有別人剛剛走過的腳印:“怪了,這一個二個竟都喜歡在夜裏拜神。走,上去瞧瞧熱鬧。”

溟公廟在河裏,尋常人肯定是進不去的,為表誠心,當地人又在河邊另建了一個“供香殿”,算是溟公廟的替身。江濯二人到時,正有一夥人在殿內點燈。

“……溟公娶親……是升天喜事……你不要哭,也不要鬧……”

這夥人都着破舊短衣,跪地奉香,聽一個神婆打扮的人唱念。

“今夜侍奉溟公……嶺人世代為你供奉長明燈……”

一陣陰風刮過,吹開些許霧瘴,原來那殿內點着的全是長明燈。神婆揮動蛇頭木杖,繞着一個白布包裹的東西轉,時不時做出擊打的動作。“嘩啦”、“嘩啦”,她木杖上挂着的骨飾有節奏地晃動。

這供香殿與溟公廟像極了,只是門口多了兩條船,是專門用來運送祭品的。殿內神婆的唱念還在繼續,風把四下的古木都刮出怪影,遠遠地,似有女孩兒哀怨的哭泣聲。

神婆停下動作,拿起一盞剛點的長明燈,對衆人說:“我已将她的鬼魂驅趕開了,你們去吧。”

這夥人聽命起身,為首的村夫戴上鬥笠,打橫抱起那個白布包裹的東西。他們出了供香殿,把門口兩條船拖上,一邊奏起喜樂,一邊往河的方向走。

這時,那村夫忽然哭起來:“村裏人記着你的好,叫爹為你在廟裏供燈,你誰也別恨……嫁給溟公以後,千萬不要走回頭路……”

後面跟着的人也哭起來,他們幽魂似的在河邊飄蕩,引來點點鬼火。等船下了水,一夥人坐在上面,劃到河心。此時天已很晚了,河水黑如墨汁,底下什麽也看不見。

村夫把那白布緩緩打開,江濯看得清楚,白布裏竟包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那女孩兒雙目緊閉,面容青白,顯然已經死去多時。她的雙手教人捆了三道圈,勒得紅紫交錯,觸目驚心。

這夥人朝河裏丢了幾個銅子,又掬起河水,澆在那女孩兒身上。她父親抹眼大哭,哭聲越大,周圍的鬼火便越密集。嶺間似有野狐悲鳴,和那哭聲一唱一和,讓這夜晚更顯凄涼詭異。

“溟公娶親,”這夥人跪在河中,掬水齊聲說,“恭請小鬼擡轎——”

只聽一陣“嘩啦”、“嘩啦”的響動,一頂舊花轎從河彎處晃了出來。那花轎一起一落,颠着四角鈴铛不斷作響,與神婆方才鬧出的聲音極像,可是擡轎的位置空空,半條人影也沒有!

這夥人顯然是見慣了溟公娶親,一個個雙目空洞,在“嘩啦”聲中注視着這個毛森骨立的場景。花轎一路颠到跟前,那父親擡起手,把女孩兒推進花轎裏,不料就在此時,已經死掉的女孩兒陡然睜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父親。

一人說:“不好,拖得太晚,鬼魂回來了!”

那女孩兒瞳孔倒豎,已有非人之态,頭發和指甲都瘋似的長:“我不嫁……咯咯咯……”

她父親早已吓倒在一旁,叫着:“快,快拉上簾子!”

一夥人都聚過來,齊力要把女孩兒推回轎子裏。那女孩兒雙手雙腳早早讓人捆住,裏面不知附了什麽咒,讓她掙脫不開。她凄楚地叫了一聲:“爹爹!”

這一聲可謂石破天驚,痛徹心扉。可她父親着了魔似的:“花轎都到了,萬萬不能後悔!好孩子,你還有什麽心願?爹替你辦了……”

他這麽說着,手上卻用了十分的力,将女孩兒牢牢摁在花轎裏。女孩兒尖聲說:“你算什麽爹?你算什麽爹!”

恰在此刻,一陣冷冽的風撲面打來,把船打翻過去。衆人掉入水中,濺起成片的水花。江濯一腳踩在轎轅上,把打起旋的花轎穩住。

“這是做什麽?”他似笑非笑,“人家說了不要嫁,你們竟當沒聽見。”

河水冰涼刺骨,那父親哆哆嗦嗦:“完了……完了!壞了溟公的事,來年要遇大災……”

他正說着,河裏突然翻起浪濤,把這夥人沖得四散。他們瞪着遠處,全都慌了神:“溟公,溟公來了!”

此時鬼火已經布滿河面,密密麻麻的。江濯借着鬼火的磷磷藍光,看見水裏有什麽東西游了過來。

“嘩——”

祂褐色的脊線如同一座小山,在水中忽隐忽現。花轎受到浪的撲打,本該搖晃的,可有江濯在,它竟穩得像是定海神針,裏面的女孩兒噤若寒蟬。

溟公繞着花轎轉,攪起的浪形成圈。嶺間“轟隆”幾聲,有雷霆乍響,傳聞說得沒錯,溟公一出現,就能引來暴雨。因此嶺間鬼風大作,江濯的衣袖鼓動飛起,周遭彌漫着一股劍拔弩張之勢。然而奇怪的是,當雨一下,溟公便沉入河中,消失了。

天南星遠遠地說:“四哥,祂認得你的氣味,該是逃走了。”

江濯道:“我下去看看。”

說罷,便将花轎輕輕一點,送向天南星。天南星穩住花轎,想起什麽:“等等!四哥,你沒帶珊瑚佩……”

河面浪花淘淘,她四哥早沒蹤影了。

江濯畫了道避水符,下去後滴水不沾。他跟了溟公一段路,可是溟公游得極快,眨眼間便不見了。水下黑漆漆的,江濯叫出引路燈,感受到追蹤符就在附近。他憑感覺走,不消一會兒,竟真找到了溟公廟。

這溟公廟要比在三羊山時更大,前頭立着兩道石柱,看模樣是在模仿兩座承天柱——這個江濯最熟,因為北鷺山就是承天柱之一。他走近去瞧,發現兩根石柱上都刻滿了注神語。周遭太暗了,光靠引路燈也看不清細節。江濯勉強辨認出幾個字,什麽“真王”,什麽“錄名”,似乎是一篇歌功頌德的官文。

他疑心這是天命司立的,可實在看不清楚,便沿階進了溟公廟,打算到裏面看看。進了門,發現裏頭一點水也沒有,和待在陸地上一樣。

裏面只有個兩人高的供臺,上面立着溟公的牌子。江濯聞到淡淡的腥味,料想溟公平時就在此處盤身休憩,把這供臺的四角都磨平了。他上了供臺,正打量着,突然聽見“嘩啦”、“嘩啦”的花轎聲。

怪了,剛才的花轎已經交給天南星,怎麽又來一頂?

江濯回過頭,見幾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正卯足勁兒擡着一頂轎子。這轎子模樣尋常,與剛才那頂并無不同,可怪就怪在,它轎身上下密密匝匝的都是符咒。

【天符降萬惡,真意摧兇邪。】

為首兩道符,竟都是用來鎮“大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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