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點火咒這怎麽說呢
第74章 點火咒這怎麽說呢。
江霜客是個奇葩,據聞她在同門師兄妹中開竅最晚,人家都下山仗劍游六州了,她還在用木劍攪泥巴。當時她師父的師父江思故還吊着一口氣,把她拎到跟前讓她練劍,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氣得江思故跳下床追着她打。這一打六七年,她總算學會了婆娑業火劍——的第二式。
這一式叫不為。
江霜客只會不為,其他的什麽拔鋒、什麽無傷,她都不會,而她奇就奇在,居然靠着這一式,混成了婆娑門的掌門。起初,沒人叫她“散還君”,大夥兒都叫她“一式娘”。這是個笑稱,她聽了也不生氣,還拿來做自稱,直到數十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那時,東照山下有個城,是東照山境內的第一大城。城中常年車馬阗擁,人山人海,供奉着一個名叫赦罪的神祇。也不知是祭祀方式有誤,還是祭祀儀式出錯,總之赦罪堕化了,在城中作亂殺人。
苦烏族作為此地的屬主,自然要為其封天。他們先後派去了十幾個弟子,但都無濟于事。苦烏族的族長林長鳴親自下山,卻還是铩羽而歸。眼看這一城百姓都要同堕,有一個人獨自入城,用一式斬了赦罪。
那個人正是江霜客。
她飲酒狂醉,将林長鳴身後的林是非揪出來,拍了拍對方的肩,告訴對方自己這趟是來退婚的。在場的都傻了眼,她把信物還了,又獨自出城,回北鷺山去了。
從那天起,笑稱變敬稱。
人人都知道,一式娘只會一式,所以不論敵手強弱,她永遠都只用這一式,然而天下英雄豪傑數不盡,迄今還沒有人能破她這一式。
明濯再看堂內,江霜客還跪着,頭都要低到桌子底下去了。她把門規背了三遍,江雪晴說:“好師父,你記得就行。”
江霜客道:“不不不,光記得哪夠?師父抄給你!”
她在袖子裏掏了半天,還真掏出了一支筆。這筆的毛兒都禿嚕皮了,她也不嫌棄,沾了沾茶水,就在地上抄寫。幾行字抄出來,全都七扭八扭,跟她人一樣,沒一個是正的。
“是散還君,”洛胥松開堂簾,站在明濯後面,“不信你叫她一聲,看她應不應。”
門口位置就這麽寬,洛胥進來了,兩個人肩、胸相碰,像是商量好要擠一塊兒似的。明濯平日裏看誰都一副“沒意思”的表情,現在碰上江霜客,居然有些踟蹰。
這可不像永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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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頭那麽兇,”洛胥語氣散漫,用很低的聲音說,“進來連名字也不敢叫?”
凡事只要加上“不敢”兩個字,明濯都會給回應的。果然,他一說完,明濯就瞧他一眼,那眼神裏寫滿了“有什麽不敢”。
明濯捏着紙人,真叫了一聲:“散還君。”
江霜客一手撩着衣袖,一手奮筆疾書,聽見叫聲,頭也不擡,連珠炮似的應答:“是是,是我!無事且退,有事稍等——雪晴,師父抄完了,你看兩眼吧!”
她跪在地上,聽見人進來,也不覺得羞,還神采奕奕的。可是江雪晴眼睛受了傷,哪能看得見?
江雪晴習以為常,淡定起身,對門口行禮:“君主,禦君。”
“知道的這是在抄寫,”洛胥往裏走,跟明濯錯開了身,“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訓誡。”
江霜客也不起身,就地森*晚*整*理坐下,笑說:“真是訓誡又有什麽?沒誰規定師父不能受徒弟訓誡吧。喔,這位就是君主?長好大了,我上回見你……”
明濯從前都在神宮,壓根兒沒見過她,聽她如此說,不禁挑眉:“你上回見我?”
江霜客用筆撓撓頭,一拍大腿:“在昶城是不是?那會兒你還是個小少年呢,跟你妹妹一塊——”
明濯道:“那是明晗。”
江雪晴輕輕踢了師父一下,江霜客慚愧道:“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我這幾年一直在閉關,記不太清時候年月了,還請你不要見怪。”
“不打緊,”明濯說,“以後別認錯就行。”
“一定一定,”江霜客殷勤道,“進來了快請坐,不要拘束。外頭那麽冷,都喝杯熱茶吧。”
洛胥挑了張空椅子,端起茶杯:“頭一回來你家做客,謝謝你的茶。”
江霜客掂量着筆,對江雪晴說:“你聽禦君這話,是嫌我自作主張招呼君主呢。”
明濯目光繞了路,跟洛胥碰一下。洛胥表情還是那樣,他茶沒喝,把茶沫撥了又撥,沒接這茬兒。恰好暮超回來了,把茶湯新換,幾人各自落座。
這時,洛胥才說:“人都散了,你可以說說你來這趟的正事是什麽?”
“你爹在的時候,正事都要酒過三巡再談,”江霜客抛了筆,“你這樣開門見山的,我還真有些不習慣。”
洛胥指了下門口:“那你可以起來,出了這扇門往左走,裏邊有我爹的牌位,你跟他喝完再過來。”
江霜客剛抄完門規,又有徒弟看着,哪能真去喝酒,過過嘴瘾罷了。她撐住膝頭:“算了,我直說吧。我此番前來原本是為一件事,現在變成了兩件事。第一件事,霈都城外的白薇武士是誰召的?”
“這話得問禦君,別人都有事,就他沒事,”明濯踢皮球似的,“他最清楚內情了。”
“我離開霈都的時候沒有看見白薇武士,”洛胥道,“當時天還亮,城外圍着的人也沒死。”
江霜客說:“那就怪了,既然不是你們,天底下又有誰能調動白薇武士呢?況且昨晚在霈都門口的宗門弟子,大都是去壯聲勢的,如今人莫名死了,各家各派絕不會善罷甘休。”
明濯道:“究竟是不是白薇武士做的還有待商榷,三山說來說去,都只憑那個神州門的傅征一面之詞。”
傅征從前沒去過霈都,他神州門也只是近南二州諸多小門派中的一個,明濯那日沒殺他,是因為他的确與自己沒仇,可是如今出了這種事,沒仇也成大仇了。
“也不能說是一面之詞,”洛胥壓了茶杯,“衆宗門不是傻子,人死了要驗屍,刀傷、劃口還有施咒痕跡,這些都做不了假。他們既然敢直接上天海,必定是因為人證物證齊全。”
白薇武士是明氏的殿前衛,他們的佩刀都按照規定的尺寸定制,不論是長一寸,還是短一分都不行,所以傷口很好認。可如果真是白薇武士幹的,那事情更離奇了。
因為這世上除了明濯,已經沒有明氏了,而且不論如何,這事已經算在明濯頭上了。
“倘若只是為了栽贓,那殺幾個人就夠了,”明濯思忖片刻,“可是對方殺光了所有人。”
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那他這麽做必然有原因。要知道殺幾個人不難,但想在有限的時間裏殺光所有人很難。這期間萬一有人跑了,或者有人發出飛送令,他都有可能會暴露。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江霜客說,“殺這麽多人,不像是只為了栽贓,還像是在引誘神祇堕化。”
明濯眼皮微擡,覺得這個猜測八九不離十。大夥兒都以為月神晦芒還在霈都,所以對方設下此局,也算一石二鳥。
“月神若是堕化了,”洛胥撥正茶杯蓋,“那可就糟了。”
江霜客道:“不錯,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把它放在正事裏。想必大家都還記得,日神消散的時候,昶城形成了大荒災。我擔心有人借與君主的私怨,把霈都也變成那個樣子。”
大荒災會導致土地荒蕪,再無新神繼任。可惜那人并不知道,月神晦芒早已不是從前的月神晦芒了,祂如今不在霈都,祂在明濯這裏。
“我知道了。”洛胥說,“這是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是什麽?”
江霜客抄起袖子,火魚紋垂在膝上,她面露猶豫:“這第二件事嘛……就是我想借禦君的‘卍’字火咒一用。幾日前我在閉關的時候,家裏走了火,把一棵神木給燒了。你也知道,這神木是用來供奉赤金火魚和艽母牌位的,平時雖然用不着,但也萬萬不能少。”
神木是沾染過艽母氣息的聖物,想修複,的确只能靠祈祝療愈的“卍”字火咒。只是她說得簡單,這事其實非常緊要。
“北鷺山有火魚坐鎮,你家不會無故起火,”洛胥說,“你是不是碰火魚了?”
四山能承載天海,靠的都是艽母秘寶。這四件艽母秘寶皆以“赤金”為名,它們質地相同,靈能相等,被供奉在四山頂峰,非必要不可觸碰。
江霜客抓耳撓腮:“這怎麽說呢……”
身後的江雪晴輕輕道:“禦君,是我碰的。”
她稍微偏頭,摸到眼前的白緞。
“幾日前供奉火魚的地方有異響,我為探查清楚,闖入了火魚的封印咒陣中,結果眼睛受了傷,什麽也沒有查到。”
“火魚異響是因為天海有風浪,”洛胥大夫似的:“你該謝你師父來得快,再晚幾日,‘卍’字火咒也救不了你的眼睛。暮超,把火咒符給散還君。”
他借了咒符就送客,連面子也懶得做。好在江霜客着急回去修複神木,拎着徒弟就要走,臨走前還沒忘對他們說:“霈都殺人一事若有眉目,還請傳飛送令給我。”
江雪晴也道:“多謝——”
她話沒說完,江霜客已經帶着人令行而去。洛胥挑着堂簾,半晌沒等到明濯過來,就回頭問:“你……”
明濯從剛剛起就沒怎麽說話,人半靠着椅背,正在單手解着領扣,聽見聲音,只略擡了下巴:“我什麽?”
他耳根紅透了,那扣子微松,露出一截兒頸。長指插在側領裏,和指環一起貼着自己的脈搏,似乎在降溫。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喝了兩口茶,胸口的血枷咒就着了火似的,又癢又麻。
“你這衣服,”明濯眉間微擰,聲音很慢,“……也下了咒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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