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獵人應當付出的代價
獵人應當付出的代價
安潔琳曾經告訴過小五:“我要求你做的事,都是有意義的。”
小五不明白安潔琳為什麽這麽說,于是她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安潔琳回答:“因為我是一名領袖,當我深思熟慮做出決定時,它應當被立刻執行,你是一名執行者,你是我的工具,我的武器,我手中的劍。”
執行者。工具。武器。這是安潔琳心中的小五。不過小五并沒有自怨自艾,她知道人們會偏愛一些好用的、用慣的工具和武器,比如一直打理“安的小屋”花園那位園丁,就非常珍視他的園丁剪,安潔琳自己也有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她會用它來裁開信封。
作為工具沒有什麽不好。安潔琳經常這麽告訴她。
“作為工具沒有什麽不好。”那一次,安潔琳說出這番話時,突然輕輕捧起小五的頭,在她的額頭吻一下。這是小五永生難忘的一個吻,是的,吻總是甜蜜的,因此在親吻時說的話,也是甜蜜的。
不過小五沒有想到,那個使用工具的人有一天會溘然長逝。
在失去主人後,工具或武器所做的一切,還會有意義嗎?
內心中有另外一個聲音給出了回答。這個聲音不屬于安潔琳,不屬于亡靈,不屬于任何一個死去的人。那音色聽起來有些像林樾楓,但小五寧願相信這是自己的錯覺。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因為你只是你自己。你是一個有自己想法的人。你不喜歡安潔莉卡,不是因為她不像安潔琳,而只是因為你不喜歡她。
無聊的養傷生活讓小五每天都會産生很多亂七八糟的思緒。大多數時候,她覺得自己這些想法是危險的,如果讓安潔莉卡知道,後果可能就不是棋子砸向額頭這麽簡單了。
休養一個星期之後,小五開始嘗試走出閣樓,在街道上散散步。這間閣樓底下是一間雜貨鋪,隸屬于食品公司——獨立黨人的地盤。店主兼房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他有時會送給小五帶一些報紙和平裝書。
所以當小五在報紙上看到伊萊·坎貝爾被逮捕的消息時,內心除了震驚,更多的是悲哀。
安潔莉卡可以預料到這一點,在她制定整個計劃之前,她應該考慮過所有可能的結果。伊萊的身份不應當這樣輕率地就暴露,尤其是林樾楓還像獵狗一樣緊緊追蹤着和菲爾德餐廳有關的所有人物。
如果是安潔琳——小五發現,自己在這些天裏已經做了太多“如果沒有安潔莉卡,領袖仍然是安潔琳”這樣的假設。那沒有意義。伊萊的被捕,只說明一個事實:安潔莉卡要麽昏聩無能,不足以領導獨立黨人,要麽冷酷無情,認為所有的獨立黨人都能被随意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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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裏,漢娜來拜訪小五,她帶來了一瓶酒,幾張紙和一個噩耗:伊萊·坎貝爾死了,就死在獄中。據說是因為突發疾病,但不排除是刑訊逼供導致的。
而審訊伊萊的人,正是小五的老熟人林樾楓。
小五對林樾楓的恨意又像鐵匠爐中的火焰那樣燃燒了起來。她知道林樾楓是帝國聯盟的鷹犬,她在做她該做的事情,不過這并不妨礙小五恨她,仇恨像野草一般滋長,像幹涸井口在潮濕天氣中生長的青苔,布滿所有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冷之處。
如果說有什麽能夠支撐小五在扭傷後背、被安全氣囊震得七葷八素之後還堅持到現在,并且會一直堅持下去,堅持到她倒下,或者帝國聯盟倒下的那一天,一定是出于她對林樾楓的恨意,而非對安潔琳的愛。恨容易迸發出比愛更強烈、更熾熱的能量,愛也許是火種、火星,或是手爐中那一點溫和的火苗,恨才是能掀翻一座飯店房頂的烈火。
“要喝點酒嗎?”漢娜同情地看着小五,揚了揚手中的幾張紙,“這些是我通過內部關系搞來的伊萊供詞。也許你會有興趣讀一讀。”
小五沒有喝酒,她不需要借助酒精或者藥物來幫助她認清她內心中正不斷擴散的仇恨。不過她還是開始浏覽起伊萊的供詞。
這是一份很奇怪的供詞。伊萊在其中交代,自己和赫斯特共同策劃了菲爾德餐廳的大火,因為獨立黨人的領袖安潔琳要求他們這麽做。伊萊知道赫斯特·菲爾德的真實身份,不過供詞中他卻咬定赫斯特·菲爾德就是那個一年前入獄的金發女孩,不是別人。
邏輯有誤,小五想。如果伊萊願意交代自己是獨立黨人,他就不可能不吐露赫斯特的真實身份。尤其在供詞中,伊萊将大部分的罪責都推脫給赫斯特·菲爾德。死人不會說謊,但錄下這份口供的時候,伊萊應當還活着。
“你一定搞錯了,”小五對漢娜說,“這份供詞應該是編造出來的,至少被篡改過。”
漢娜搖搖頭:“內部搞到的,絕對保真。除非是林樾楓弄死了伊萊,又編出一份口供。”
小五站起身,開始在她暫居的狹小閣樓上踱步,最後她走到窗前,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向外望去。道路對面的建築深色屋頂在夜晚中看起來完全是黑色的剪影,一輪新月懸挂在上方。
小五當然不會懷疑,像林樾楓這樣道德品質敗壞、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會随意羅織罪名,在口供和證據上做手腳更是家常便飯。她為什麽會編出一份伊萊的供詞?小五的內心忽然産生一種奇妙的想法:要麽林樾楓精神失常,要麽林樾楓不想讓帝國聯盟知道小五的存在——或許是出于保護的目的。
小五寧願相信前者。
“供詞裏沒有提到你,這算是好事。”漢娜說。
小五仍然望着窗外的月亮,她想到了很多往事,可是安潔琳的面容卻已經在其中慢慢模糊。
“你怎麽了?”漢娜問道,語氣似乎有點害怕,“你看起來怪怪的。”
“沒什麽。”小五搖了搖頭,她又望向了窗外的月牙,心裏卻仍然在想着林樾楓那美麗而張揚的臉,她遞過來的煙盒,還有她在河邊蓋住小五睫毛時溫熱的掌心。
當獵人過份注重捕獵的樂趣時,往往會忽視一個事實:最完美的獵物,實際上也是獵人。
小五不是一個锱铢必較的人,甚至可以說,和安潔琳無關的事物,她幾乎都是漠不關心的。只是當她想到自己用盡所有的力氣将十桶汽油搬到房頂,扭傷了後背,濕漉漉地從排水溝裏鑽出來,又把商務車撞到樹上,躲在土坡下的縫隙時,林樾楓卻拿着一千流明的手電筒,那雙被擦得一塵不染的軍靴踩過地上落葉,從十開始倒計時。
“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小五說。
*
在調查菲爾德餐廳大火這件事上,林樾楓暫時被架空了。
用官僚一點的說法,她被“邊緣化了”。
伊萊猝死的事情給了別人一個很大的把柄。是的,林樾楓或許在追捕獨立黨人這方面非常在行,但她負責審訊的一個犯人莫名其妙地死了,這足以說明讓她承擔這方面的工作是不夠明智的。
那些終日裏穿着風衣,拿着小本子,愚不可及的同事們針對火災調查的結果天天都在開會,林樾楓不知道他們能夠通過開會得出怎樣的結果,比如說當天燃燒的确實是火,而不是什麽超自然的量子态産物?
林樾楓沒有參加這些會議,她被打發去調查所有菲爾德餐廳座機的所有通話記錄,就好像這些通話記錄能夠查證出宇宙的奇跡一樣。以林樾楓對那女孩的了解,她如果真的需要和安潔琳、伊萊或者任何獨立黨人高層進行對話,只要她的心智正常,她就根本不可能會用菲爾德餐廳的座機電話撥出那些號碼。
林樾楓對着一長串的通信記錄發呆,毋寧說她在生悶氣。
打進來的電話無疑是一些想要訂座或者咨詢的顧客,而餐廳撥出去的電話當然是向這些客戶确認就餐時間,或者是催促食品、糖酒公司盡快送貨。一一排查當然是愚蠢的行為,不過除此之外,林樾楓無事可做。
在餐廳座機撥出去的電話中,林樾楓注意到了一個電話號碼。
那是一家不入流的雜志編輯部的電話,林樾楓很難想象一家餐廳有怎樣的理由會給編輯部打電話。通話時間很短,幾乎只夠電話兩邊打個招呼,再由其中一邊說一句“對不起,打錯了”。
按照常理,如果打錯電話,在挂斷之後,這個撥號人會緊接着撥打正确號碼——但是并沒有。這一通電話之後,菲爾德餐廳再沒有撥出任何號碼。
這不是什麽疑點。如果放在一本小說裏,這連一個錯別字、一個病句都算不上。不過林樾楓還是記下了那個可疑的號碼。然後她決定從辦公室出去待一會兒,抽根煙,或者只是站在那裏,看一看街道上人群也好。
林樾楓确實這麽做了。她一邊抽煙,一邊觀察着從道路上經過的每一個行人,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孩。也許那女孩就混在這些人當中,她有着耀目的美麗,正是林樾楓所要捕捉的恒星。
幾分鐘後,林樾楓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她驚訝地發現辦公桌上多了一個雪白的信封,擺得端端正正,仿佛是要參加什麽展覽一樣,但上面并沒有粘貼郵票,也沒有郵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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