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這一場雪漫漫無邊,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像是要将這座城掩埋。
薛景衍抱着謝經年快步進了栖月閣裏才傻了眼,偌大的宮室裏,別提炭火,甚至連幹淨軟和的被褥來禦寒也沒有,冷得和在外面沒什麽兩樣。
無咎看着薛景衍的臉色便心領神會,立即喚人取東西進來。
薛景衍抱着他坐在一旁等,用自己的大氅蓋住了他微微發抖的身體。
這樣環抱着他,更能體會到這人纖細凸出的蝴蝶骨,即便隔着幾層衣物都分外明顯。
薛景衍眉頭緊蹙而不自知,只盯着面前這張憔悴蒼白的臉,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出神之際,謝經年在他懷裏開始咳嗽,誰知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力氣耗盡一般低聲咳喘,薛景衍心慌地去輕撫他的後背,那人卻掙紮着擡起手揪緊自己胸口的衣物,纖細的指尖浮起淺淺的紫色。
薛景衍猜想他這是因為咳喘而呼吸不暢,急忙去幫他撫順胸口,良久,謝經年才漸漸平複下來,筋疲力竭地靠在他胸口,蒼白的額頭上布滿了細汗。
他們有多久沒有這樣互相依偎在一起了。薛景衍閉上眼睛,不願去想這幾年來他們之間種種忌恨與與不快,默默抱緊了謝經年單薄的身體。
這段時間裏,下人早已經将軟和溫暖的被衾鋪好,地龍裏也燒起了銀絲碳,房間裏漸漸暖和了。薛景衍将人在床榻上安置好,眼眸深深地望着他許久,才後知後覺讓人去請大夫。
謝經年的頭發長了,像是墨色的水藻彎彎繞繞鋪滿了枕頭,襯得他臉色冰雕玉琢一般,愈發清透雪白。
薛景衍眉端難平,鬼使神差地輕撫這人的臉頰。卻見他長睫輕顫,緩緩睜開了一雙清寒眼眸。
薛景衍急忙作勢要撤開手。
“……殿下?”謝經年卻憑着感覺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問,“怎麽了?”
薛景衍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烏蘇軟水裏籠罩的薄霧,朦胧溫柔,與多年前缱绻過後他被自己鬧醒的每個清晨一般。
他正在想要如何開口,謝經年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慌忙松開了手。
“殿下怎麽來了?”這人聲音雖還是悶悶的,但已經清醒了不少。
薛景衍臉上的表情換了幾換,最終冷下來,“我讓你跪着,你倒偷懶裝暈。”
謝經年愣了片刻,沒有解釋,溫聲道“殿下恕罪。”
薛景衍仍是坐在床榻邊沿,神色冷峻只留給謝經年一張側臉,“去哪了?”
“這幾日,去哪了?”
“又背着我,去為長公主籌謀什麽好事了?”
他低沉着聲音問。
謝經年垂了眼眸,卻不正面回答他,“是我不好,沒能來得及在吉日佳期恭賀殿下與雲冀側君……”
“我沒有與你說旁人!”薛景衍忽然怒聲道,“我在問你做什麽去了!”
“我……”謝經年想要回答,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最終皺着眉沉默下來。
“很好,反正你欺我騙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薛景衍怒極反笑,“那咱們就彼此熬着吧,熬死了算。”
言罷,他袖袍狠狠一甩,大步離去。
謝經年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輕輕發顫。
熬死了算。
其實也不用熬許久的,他想,他根本沒有多久能去熬了。
他和薛景衍,終究是向着無法挽回的分崩離析去了。自己瞞他騙他,卻不解釋,也曾是不情願忍心的,那時他想,自己已是煙火将墜,又何必徒勞掙紮,将他拉入深淵。
從最初到薛景衍身邊,得到他深情以待,自己便是不曾心安的。他清楚,一旦有一日暴露,真心柔情必定難以善終。他不願去想這一日,更懼怕這一日到來。可終于,還是無法避免。
長公主挑明自己的身份後,他自己便再沒了前路與歸途。
攔下那一杯酒,他便決心将一切一力擔下——薛景衍身邊的暗箭明槍,虛與背叛,再沒有比自己更适合去清理的人了。
只是後來真的聽到他睡夢之中的“逢場作戲”四個字,自己還是心痛難耐。
明明薛景衍這般冷漠最好,他自己卻好似墜入黑暗無法脫解。
也罷,謝經年輕輕閉上眼睛,收斂起所有情緒與目色。
——也罷,阿衍不會沉淪,還會有別人陪在他身邊話西窗共白首,他要平安長樂才好。
只是這樣一想,他自己的心髒還是酸酸澀澀的疼起來。
如果還有時間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如此傾頹難挽,也是不甘心的。
他蜷縮起來,覺得心疼的抽搐。
到了夜晚,大雪初霁,雪光将一切照的清朗。沈無書登上頂樓,果然見蕭雲遲空空落落地站在雕欄前。
“大半夜在這裏做什麽?”沈無書開口便沒有好氣,“受了寒別來煩我。”
蕭雲遲沒有回頭,良久才緩緩道,“無書。我後悔了,我不該放他走的。即使他恨我,厭惡我,我也應該留住他,不讓他回去熬盡心血性命。”
沈無書擡手按在欄杆的積雪上,掌心被浸的冰涼,“你以為他留下來,就能好好活着嗎?那是他心甘情願要去的地方,消殒在那裏也是好歸宿。”
“蕭雲遲,他不恨你也不厭惡你,他只是不在意你。除卻崇王,在這世上他已無法再去在意什麽了。”
蕭雲遲撐着欄杆,腰背一點點彎下來。沈無書想去扶,手在冰涼的半空中僵了許久又收了回來。
“你若真的覺得愧對他,不如好好查一查這幾年他是怎麽過的。你只知他過得不好,卻不知他過的究竟有多不好,為何不好。來日若真與崇王對峙,阿離受的委屈,總要有人為他辯一辯。”
蕭雲遲被遠方的雪光晃的眼睛酸澀,許久,他深深呼吸,“多謝你,無書。”
翌日清晨,薛景衍早早起身要去宮中,無咎卻快步走了進來。
“殿下,吏部于侍郎昨夜遇害了。”無咎低聲道。
薛景衍聞言一驚,“怎麽回事?”
“昨夜裏他從崇文館回府,半路上遭了強盜被砍了脖頸處,随行的人也多有死傷。”
薛景衍按着桌案緩緩坐下,于侍郎死了,這倒解了眼下幾分困局。也就是這近半個月,他與皇帝才查清于侍郎是長公主早早布下的一枚棋子。
于侍郎在吏部舉足輕重,近來年關,他一直在忙着春日科舉一事,同時與皇帝的人相抗衡,無聲之中左右朝政用人。如此一死,反倒斷了長公主一條路。
是皇兄出手了?薛景衍疑惑,皇兄并未與自己提過這一打算,況且他們一舉一動被長公主盯得死緊,是無法輕舉妄動的。難道果真天公作美?
“備馬,去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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