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角名倫太郎】Peppermint
第11章 【角名倫太郎】Peppermint
◎我在下墜◎
空無一人的機房空教室,日光透過老舊遮光簾落在身上,空氣中的塵灰無所遁形,在風和光的合作下就着昏暗的環境常常給我深海的感覺,是永遠無法逃離的無聊構成的靜谧的海,安靜時候的呼吸很沉重,心跳很沉重,我覺得自己在下墜,但我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我很無聊,不至于上升到海德格爾的高度,沒什麽意義,就是單純的無聊。
托腮看着屏幕,擡手按了一下 F5按鍵刷新頁面,稻荷崎論壇上那些層出不窮的重複話題很無聊,二年級的校草們今天打架誰贏了,生物教室的骷髅架又被神秘地挪動了位置,三年級周末開始補課了學校沒人性,食堂今天中午又是咖喱粉兌水還能不能營養均衡了,上次在圖書館二樓角落裏坐着的短發女生有人認識嗎我覺得她偷走了我的心。
滑到最上面,今日回帖量最高的貼,我瞥了一眼內容,指名道姓講着三年級一個女生的戀愛史,真假未知,至少裏面大多數的用詞都令人不快,不過挺聰明,知道改代碼在網站上匿名,看來又是哪個求愛不得的男生用無聊的手段報複女生了,長嘆一口氣我又刷新一次,澄清帖緊随其後,高中生的日常生活真的很沒意思。
但我還是默默退到管理員界面,不動聲色封了這個匿名IP,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看著有些年頭的金屬糖盒,角落磕磕碰碰很多凹槽,圖案也基本磨得看不出來,只有Peppermint的字樣還能看出一些,手指一推打開蓋子,倒出用錫紙包好的薄荷糖,剝開糖紙扔進嘴裏,在感受到甜味之前刺激的薄荷味先占領了整個口腔,舌頭上有些刺痛,然後就爬上了大腦,我呼出一口氣,将春日裏溫暖午後氣息轉換成了涼意。
走出教室,将手掌擋在額前,眼睛因為不适應外面的光亮只能半睜着,我皺着眉頭在走廊上低頭走着,遇到障礙物的時候我的雙眼都還沒恢複對焦的能力,腳也在繼續向前走,對方同樣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奈何我不如路障身強體壯,在慢速前進中只有我被撞倒,向後跌坐在了地上,胳膊下夾着的筆記本滑下來與地面相碰發出兩聲鈍響,緩緩擡起頭,他右手拿着的手機還穩穩拿在手裏,低着頭掃了我一眼,眼神無力也不帶什麽感情色彩。
“噗,小黃雞。”他接着低聲說道,随即又別過頭将一陣莫名其妙的笑意通過一聲輕哼掩蓋掉。
我對着他翻了個白眼,站起來理了理裙子,又在原地蹲下打開電腦确認了一下沒有問題,擡手握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同時回道:“弄壞我的本體就要你償命。”
“真害怕,”他用拿着手機的手推開我的拳頭,然後用另一只手捏了我的臉,“拜托你一定要讓我償命。”
略有些不爽地晃了晃腦袋,我嫌棄似的擦了擦臉頰,便抱着筆記本從他身邊走過去。
是同班的角名倫太郎,認識一年多了,我不知道算不算朋友,大約是少有的能和我說得上話的人。反正在我看來這個人沒有我想象中的運動社團的男生的感覺。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複雜,這麽說可能也不合适,這種很像是藏着心思的狡猾動物應該叫什麽,哦對,狐貍。
而另外真要說有什麽最特別的話,他是整個學校唯一一個知道稻荷崎論壇網站管理員是我的人,并且這基本上也是我們認識的契機。
一年前學校是沒有單獨論壇的,能夠構成簡單的信息網只有學校的官網和那根本就是花架子的咨詢通道,真正的論壇網站是在我升入稻荷崎之後建起來的,我的初衷自然是無聊。因為太閑了想要找點事情做,而且看到隔壁女高的網站是真的做既得漂亮又實用,心裏發癢萌生起想法以後就用空閑時間先搭了個架子。
沒什麽人來的空機房從開學起便成了我的根據地,含着薄荷糖戴着耳機敲代碼也是我的習慣,我坐在角落裏沒聽見機房門被打開,他拿着手機戴着耳機低頭走進來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我,那天等到我們都發現原來這個教室裏還有第二個人的時候,午休時間已經過去将近一個小時了。
Advertisement
突然,背後的光被遮了一半。
“這裏,換個算法吧。”他指着我的電腦屏幕說道。
我回過頭去,心裏想着和這個人是什麽時候見過的,然後又看了一眼他的名牌,原來是同班的人,将手從鍵盤上拿開,我有些挑釁意味地開口問他:“你說,怎麽改?”
單手将電腦從我腿上拿起來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收起手機,彎下腰删掉了我原先打了一半的代碼。在我表示抗議之前,将算法改掉又重新碼完剩下的部分,我起先是抱着看你怎麽胡鬧的想法,之後就變成了這個人倒也不蠢的想法了。但是要讓我承認自己的算法沒有他的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吸引角名倫太郎的除了連續敲鍵盤的聲音,還有彌漫在不通風的機房裏的那陣薄荷味,以及某種宛如同類人似的錯覺一般的吸引力。因為在擡頭的一瞬間,從一雙眼睛裏,他先是看到了自己,而後才是看到了另一個人。
“建校內論壇這種無聊的東西,還真是有夠閑的。”迅速浏覽過我已經搞定的部分,明明和我是第一次單獨說話,角名的語氣卻是意料之外的直接,好像我們以前就認識了一樣。
“就是因為無聊啊,”我将左腿跷在右腿上,兩手交叉昂起頭看着他,“覺得無聊還幫我寫代碼的你不是更閑了?”
我們兩個人的相處似乎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夠和諧。
“因為我也挺無聊的。”角名直起身将電腦還給我。
“那謝謝你,無聊的男同學。”摸出那個糖盒,我倒出一顆薄荷糖遞給他,看着他含在嘴裏卻猛然皺起眉頭的樣子,我笑了一聲。
他擡眼回了我一句:“味覺有夠奇怪,無聊的女同學。”
無聊二人組在此之後常常在午休時占據着機房消解各自的無聊,大多數時候他帶着手機,平板也會帶着,在我不打代碼處于日常發呆的時間裏的時候,他基本上會從這個軟件流連到那個軟件,時不時傳點排球部的所謂絕密情報把論壇的流量搞得極高給我添點麻煩。畢竟一旦學校服務器扛不住我被發現了,這種私底下大家一起玩耍的小樂園就得被一鍋端了,會不會被懲罰我不太在意,我只知道失了自由的感覺,比無聊更難受。
說句題外話,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手機裏都有些什麽,就沖着那些發在帖子裏的排球部成員們的照片,我基本上可以想象到他的相冊裏藏着多少估計連本人都不知道的黑照。
某天上午第一節 課剛下,老師把我們兩個都叫到了教員室,說是現在有個編程大賽在東京舉辦,校方希望學校能出兩個代表組隊參加,考高中的時候我乖乖寫了自己中學時期的獲獎經歷,我自己本來也喜歡這些。所以被選中并不驚奇,他立刻注意到我有些奇怪的眼神,在出去的時候淡淡回複道:“我只是後來覺得排球更不容易讓我無聊而已。”
也是,這又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有這愛好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個。
“那你去參加嗎?”我追問了一句。
“為什麽不去,”角名甩了甩手裏的報名表低頭看向我,“周末沒有訓練,贏了還有獎金。”
“你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我伸手拉開了教室後門。
才回了班上,他周圍的男生便湊過去小聲問着:“你跟她很熟嗎?她原來會說話的嗎?”
角名應了一聲還行吧,沒做什麽特別的正面回答,隔着來打聽事情的人,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坐在教室另一頭窗邊的人身上,馬尾辮有一些松了沒有綁好,從斜後方看着側臉,圓鼓鼓的像是蠟筆小新臉,他第一天的時候就有種想伸手戳一下的沖動了,聽着同學沒什麽意義的八卦,又在心裏念着這人可不是一般地會說話。
實際上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比起人打交道更喜歡和數字打交道的人,從小就是如此,奶奶在看着我的各種獎杯的時候總是對人說我是個天才,在開口說話之前先學會了算複雜的數,我每次都會想世界上還有出生後說的第一個單詞是aluminum的真天才轉世呢,我這樣的頂多算是個怪胎。
不過我确實是在意識到什麽是條件且什麽是語言之前,學會了如何使用條件語言。
哈,我是天才。
滾。
比賽這周末一大早照着約定的時間我一秒不差趕到了車站,下午才是正式簽到。所以只要在沒有老師的帶領下不迷路,我們就一定可以順利到達賽場,我相信自己,不,我相信谷歌地圖。
“真慢。”明明就倚着牆貓背在玩手機的人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不愧是角名倫太郎。
“是你到早了,”我指了指手表,“我非常準時。”
“是,準時小姐。”他邁開長腿轉身便往裏走,步速倒是不快,不像是在故意等着我,只像是這個人本來就喜歡這麽懶散地走着。
因為有些重所以我又把背包的背帶拉緊了一些,走在我旁邊的人沒說什麽直接伸手提起了我的背包,我感覺我整個人有一半也被他提起來了,掙紮了兩下說:“你在抓小雞嗎?”
“我在搶劫,”角名停住腳步松開手對我說,“包給我。”
“保護好我的電腦。”我下意識提醒了一聲,而後才察覺到他是在表現善意,或者說其實從最開始的時候,角名就在對我表現出某種善意,是我由于沒有朋友所以并不能夠體會的善意。
我在那個當下禁不住想了一個問題,角名可能是我第一個唯一稱得上是朋友或者說是熟人的人。他看着也不像是自來熟的性子,可我确确實實感覺我們兩個并沒有經歷過什麽所謂認識的步驟就已經跨到了相熟的程度了,連我都要偶爾懷疑一下,我們是不是以前真的見過面之類的。
是不是有這麽一句挺酸溜溜的話,我們才認識了幾個月就好像已經認識了一輩子。
在裏側的座位上坐下,我頭靠在窗上開始熟練地雙眼放空,接着進入冥想的賢者時間。
“其實我很好奇,你每天花這麽長時間發呆都在想什麽?”本來還戴着耳機的角名把右邊的耳機拿下來轉頭看向我問道。
我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真的要聽的話我就講了,便緩緩開口:“彗星撞地球有多大的機率可以讓人類毀滅。如果所有國家的出生率都和印度一樣多長時間地球會被人類擠爆,把地球上的大洋都填平要動用多少噸土,我要是活到八十歲才會死那每周吃兩次生姜燒肉會消耗多少頭豬,”我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垮掉,然後又接着說,“如果我沒忘記帶了耳機來的話我還不會操心比這些更無聊的事情。”
“給你,我怕你無聊死了。”角名将耳機換了個位置,将一邊的遞給我。
“謝謝你舍己為人,”我向他那邊靠近了一點,然後像是常規動作一樣地摸出了薄荷糖,“要麽?”
“不了,我味覺正常。”他擺了擺手。
“不要拉倒。”我扔進自己嘴裏,嗖嗖的涼氣真是令人清醒。
薄荷糖,角名倫太郎幾乎認為這就是身邊人的味道,看起來只是身材嬌小又安靜的人,被外層柔和的甜味欺騙過之後才能察覺到內裏的布滿了刺的那一層,很難接近的同時又會想要為了甜去接近。
順利趕到會場簽到,寫完兩個人的學校和名字拿了考號回來,我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十分冷靜地問他:“比賽獎金你準備怎麽花?”
“從現在開始就确定自己已經贏了這好嗎?”他先嘲諷了我一下,接着又回複道,“換個手機。”
“你不也一樣,”我擡頭不屑地看他一眼,“我沒想好,去趟水族館?”
“你是小學生嗎?”他又嘲笑我,“這種地方什麽時候都能去吧,那些錢夠你多少次啊。”
“我從來沒去過,”我頓了一下思索了兩秒,“不該這麽說,我去過門口,沒有進去。”
角名準備順着我的話問下去的時候,裏面的老師說可以進機房了,這個話題便戛然而止,我也沒有過多的和人交流什麽涉及到自己的事情的欲望,他也一樣,我們還沒有熟到可以随随便便就讨論各自的過去的程度。
賽程分兩日,從設計到交作品,幾乎算是生死時速,大屏幕上倒計時開始了以後各個學校的代表就在分配好的電腦前忙碌起來,我不知道是因為他很平靜還是因為我本來也是這種平靜的性子,比起其他人略有些焦躁的氛圍。如果正在錄視頻的話,我們兩個應該像是被加了慢動作的靜止特效,一動不動。
沉默思考了大約五分鐘,他在我之前先開口:“你怎麽看?”
“你呢?”我看着他臉上逐漸浮現出的笑意,立刻明白我們應該是想到一處去了,從口袋裏拿出薄荷糖,倒是被他先拿走了。
“正好清醒一下。”剝開錫紙,跟我把糖直接扔進嘴裏的風格不同,他總是喜歡伸出舌頭将糖果卷進來,每次看到他的舌尖的時候我心裏都有點怪怪的,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只有種在深海裏看到星星的錯覺,奇妙的像是我沒有在一個人的下墜的感覺。
其他人大約是要通宵的,我和他看了一眼倒計時,又看了一下目前完成的進度,其實完全夠時間好好睡一覺。但站在那裏窗前看着陌生的城市,深夜不熄的燈光和尼崎的街道不同,我有些興奮,又伴随着像要被利維坦吞噬的不安。熱的咖啡牛奶貼在我的臉側,回頭一看是他,我還以為他回房間休息去了。
“去水族館吧。”角名打開易拉罐。
“嗯?”我皺起眉頭。
“放假的時候,我們去水族館,進去一次,不用站在門口。”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在我們交流的時候說出「我們」這個詞。
“為什麽是我們去?”我反問他。
“為什麽不是?”我相信自己确實看到他眼角又藏着一種奇奇怪怪的笑意了。
那天之後,我時隔很久再一次夢見了水族館。
夢裏的我年紀很小,手腕上綁着一個藍色的氣球,我想我是在等人,一個女人将一盒糖放進我的口袋裏,然後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乖,吃完一顆糖,媽媽就會回來的,在這裏等媽媽,千萬不要動哦。”
我吃了一顆糖,薄荷味很辣,我想吐出來但我沒有,我安靜地看着她轉身融進了人群裏,沒有喊一聲,沒有哭一聲,是真的一動不動,我記得我無聊到在默念四位數以上的質數列,太陽從頭頂落到了眼前,口裏的薄荷糖早就化成糖水了,她也沒有再回來,後來我也沒再去過水族館。
奶奶不會帶我去,爸爸也不會,我也長大了,不會再想去了。
夏天來時角名又提了這件事,出發的前一天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跟他說我想我可能沒有那麽想去,挂電話後我低頭看到金屬糖盒又被我捏癟了。我放下了本來明天準備要穿的裙子,看了一眼全身鏡裏的自己,我想我真的是個會無聊一輩子的人。
像是老天都在讓我後悔一樣,第二天的天氣很好,是夏日裏難得有的暢快天氣,奶奶一邊切着西瓜一邊問我要不要出去轉轉,我搖了搖頭在榻榻米上躺了下來,一睡就到了傍晚。
睜開眼摸手機,line消息欄裏出現了37條新消息的提醒,我疑惑地點開,看到全是角名發過來的,他還是去水族館了,照片那兩個是宮兄弟吧,我記不太清楚這兩個人,但我知道其中有一個跟我同班。
——給無聊的女同學分享快樂。
快樂?
算了,看着确實挺逗的。
在我笑着看照片的時候,一個大高個突然出現了,我先看了看手機,又擡頭看了看院門外,然後再低頭看了看手機,真人居然從手機裏跑出來了。角名戴了個鴨舌帽,我想知道帽子會不會把他頭發兩邊的角壓下來,我還沒開口說什麽,奶奶就很熱情地邀請他進來了。
“這是第一次有囡囡的朋友來家裏呀,奶奶拿西瓜給你們吃。”
角名很淡定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擾您了,謝謝奶奶。”
“我們囡囡放假就一個人待在家裏,有人來玩熱鬧一點奶奶也開心。”我立馬從奶奶手裏接過了水果盤,皺着眉頭讓她不要再說了,把她拉回房間裏,我再走出來。
“我們囡囡?”角名噗的一聲笑了。
“所以你是覺得手機上刺激我不夠,還要親自來刺激我一下?”我把水果盤放在小桌上,盤腿先坐下了。
“你放了我鴿子,比較慘的怎麽看都是我吧。”角名拿起一塊西瓜,又是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然後才咬了一口。
“我看你們三個玩得很開心。”我也拿起了一塊。
“那本來也應該是四個人開心的,”角名把帽子摘下來甩了甩頭發,兩個角真的沒塌,側着身子向我看過來的這個表情,讓我有些緊張,“奶奶說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再一次的,我從他那裏聽到了「我們」,而此刻的我們正坐在同一個地方,看着同一片夕陽,分享了同一個西瓜,我覺得,我們确實是朋友。
昨日聽到說不來的時候,角名倫太郎的心裏劃過了一秒鐘的失落,然後又以另一種方式對自己說。如果真的覺得難過了的話,是不是證明其實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已經不只是某個打發無聊時光的家夥了。實際上他就是在期待能夠跟這個人一起體會「我們」的時光而已。
在奶奶開口提出留他吃飯之前,我把角名請出家門了,趿拉着人字拖送他到車站,一路上也沒再說什麽,其實我們兩個平時也不怎麽說什麽話,走之前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薄荷綠色的小海豚挂件給我。
“沒什麽,就覺得挺适合你的。”
說完他便轉身要上車。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擺,“下次吧,下次我們一起去。”
結果這個「下次」一直「下次」到我們升上高二了都還沒有再實現,那筆攢下來的比賽獎金,到現在也沒有動過。這學期排了新的座位表,按着新的學號,我坐在他的前面,下課時會說兩句話,看起來我們好像确實挺熟的。
剛剛在走廊上碰見了,像那樣無聊的玩笑我們一天到晚大概要開上無數個,我調侃他鎖骨上還有顆痣,他便笑話我幼稚的安全褲,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我們每天都在做些什麽,他沒有訓練的時候就在機房玩,而我還是除了他以外就沒有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教室就是機房,除了刷帖子就是發呆。
只是很奇怪的,在我的白日發呆列表裏,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這個人。比如說我總是在想他的頭發摸起來是什麽手感,還會想鋪滿一個排球場需要用多少臺Macbook,又會想角名倫太郎的相冊裏會不會有一個文件夾寫着我的名字,我的無聊帝國被侵占了,被另一個無聊的人。
後面的人用手拍了拍我的後背,把手機反過來給我看,我看了一下,是論壇最新的一條帖子,寫着李濤二年1組那個陰郁女是不是角名倫太郎的女朋友。
“無聊,”我冷哼了一聲,“我有名字的。”
回頭也打開了帖子,開始看大家的回帖,我以為我存在感挺低的,沒想到大家都還聽說過我,什麽機房的女幽靈,什麽沒有朋友的陰郁女,角名的人氣倒是突然被我給壓了下去。
“沒想我們還挺火的,”角名趴在桌子上小聲地說着,“機房女幽靈?”
“明天就會有其他人開始讨論隔壁班的哪個女生是不是宮兄弟之一的女朋友了,”我白了他一眼,“高中生大概除了這些話題就不會聊些其他的了。”
“那你怎麽看這個問題,角名倫太郎的女朋友?”角名冷不丁問了我一聲。
我愣住了,平時都是你來我往誰也不饒誰地,突然的我就失了語,說實在的我想當作一個笑話笑過去,可我只是回頭看向了他的眼睛,在那裏面的我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能夠笑過去的樣子,他用手裏的熒光筆戳了一下我的臉頰。因為肉太多了,筆蓋圓頭都餡了一半進去,讓我不經意回想到他第一次伸手捏我的臉的時候說的話:“我一直很想知道蠟筆小新的臉是什麽手感。”
滾啊。
“你怎麽看,我就怎麽看。”詫異了幾秒鐘,我迅速抛下一句話,并被響起的上課鈴拯救了。
下午訓練時候角名也被隊友們八卦了,主要是這帖子兩個對象指向都很清晰,答案無非是兩種,是與否,角名若是點了頭,那他就會成為全隊唯一一個現充。如果搖了頭,那就放過他,可是這個狡猾的家夥只是對着來質問他的同年級隊友們微妙地噓了一聲,誰都不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麽。
這個可以理解成,确實是女朋友,所以請大家保密,也可以理解成她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大家不要亂說。
總而言之,所有人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答案。
這條帖子的熱度果然很快就被宮兄弟的又一次大亂鬥給頂了下來,之後的日子裏,我一點點看着它沈進了那些早就無人問津的舊貼墳墓裏,越來越覺得開始在意這種事情的自己真的很無聊,我開始越來越介意角名說話時不自覺舔了一下下嘴唇時的舌尖,開始越來越介意他跟我同時待在機房裏時候的存在感,我甚至連看到背包上挂着的薄荷綠小海豚都會停下來想到他。
摸到自己肉乎乎的臉的時候,我會想到他有些溫度的指尖。
我在想這個人,無可救藥地想這個人。
認識的第二個夏天來時,他們的球隊取得了全國亞軍的好成績,我在電視上看了他們的比賽直播,角名倫太郎實在是個表裏如一的家夥。即便是在球場上他都能給我一種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處在隔空帶裏的感覺,像是那時在再考場裏的我們兩個人,給他發了一條消息過去祝賀他們,很快地他便回複道,“什麽時候我們兌現那個下次?”
兩秒後,角名又拍了一張他球包上的薄荷綠小海豚傳給我。
“等你回來。”
運氣非常不好,約定的這天是個大雨天,早上開始就淅淅瀝瀝下着小雨,要出門時直接變成了大雨,我穿的連衣裙裙擺濕了一大片,站在電車裏,他跟我發消息說宮兄弟放我們鴿子了,這次只有我們兩個,我拿着手機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說些什麽。
其實,我确實很希望只有我們兩個。
淋着雨我遲了五分鐘三十八秒,跑到售票處時他應該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他向下瞟了一眼,看到了我的裙子,又用某種看笨蛋的眼神看向我的眼睛,搖了搖頭把身上套在短袖外的襯衫脫下來,我剛準備伸手去接,他卻沒有給我而是微微彎腰,兩手從我身後繞過,将衣服圍在了我的腰上,發尾掃過了我的臉頰,有些癢。
“謝謝。”我說道。
“這次是藍色的。”他勾起嘴角,并不收斂地笑了。
“滾蛋。”我用手肘打他。
他擡手一擋接着反手抓過我的手腕,“走了,要排隊。”
淋過雨的我身上是冰冷的,他的手心是有溫度的,熱度像是傳導似的攀上了身體,又爬到了臉頰,我覺得自己被他影響了太多了。我對水族館感興趣嗎,我不知道,我其實對什麽都不是很感興趣。我只是在他對我說出一個類似于約定的詞語的時候,察覺到了自己并不是一個人活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而已。
沒有回過頭的媽媽,刺痛着口腔的薄荷糖,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約定,曾經這對我來說才是水族館。
緊張的心跳,發燙的臉頰,溫暖的手心,他的外套,現在這變成了水族館。
出發時含着的薄荷糖化了一半,角名在走進海底隧道時候也沒有松開握着我的手,他擡頭看着頭頂游來游去的魚,對我說:“你想知道我怎麽看嗎,既然你說我怎麽看,你就怎麽看的話。”
我感覺到他握着我的手用了點力氣,“你怎麽看?”
“那就是,我很想吃薄荷糖。”他回過頭彎腰向我湊近,我在留意到他伸出的舌尖的同時口中的糖果已經被他搶走,嘴唇的溫度似乎都要比我高一些,薄荷的辣味被奇妙的甜味蓋過去,他一只手滑進我的指間,另一只手的手掌貼着我的腰,角名沒有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真的想吃糖。
這半顆薄荷糖在我們兩個人的舌頭上化開,我第一次在他那雙總是無力卻充滿了心思的眼裏看到了完整的我自己。
“怎麽樣,角名倫太郎的女朋友?”吻上我的臉頰,他靠在我的耳邊。
“你覺得怎麽樣?”我扣緊了他的手指。
“再來一次吧,”很熟練地摸出我口袋裏的金屬糖盒子,他在我面前晃了晃,“無聊的薄荷糖女同學。”
我依舊在下墜,無聊帝國沒有終點。但我得到了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是「我們」。
【後續小劇場第一人稱】
■
拿出鑰匙打開公寓門的時候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走的每一步都和踩在棉花上一樣,整個人漂浮着的,距離上一次與床親密接觸已經過去了四十九小時二十五分鐘,還有多少秒來着,算不清了。耳朵裏最後一個聲音是把自己送上車的合夥人對司機說的話,都是通宵王者,他怎麽看起來就能清醒這麽多。
“你回來了?”
“回來了。”
突然意識到好像是自己的枕頭在說話,立刻翻身彈起來,就看到半睜着眼睛套着我的睡衣躺在我的床上的角名倫太郎。
沒記錯的話他的大學球隊上個星期還在加州集訓,什麽時候回來當時沒空細問。因為這一個月都在忙公司起步的第一個項目,別說是男朋友什麽時候回國,就是哈雷彗星今晚就撞地球了,我可能也就是哦一聲,又繼續工作了。
這一吓倒是稍微清醒了三分,我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去客廳倒水喝,拿着玻璃杯回到房間的時候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穿着的衣服說:“你就沒其他衣服換了嗎?”
他單手撐着腦袋半躺在床邊看向我:“剛下飛機,包裏哪有幹淨衣服,再說這本來也是我的。”
以前去他學校找他的時候留宿過,當時蹭了他一件舊T恤,胸口的稻荷崎标志被洗得看不清了。但是隊服的材料總是透氣又舒服,我借來穿了以後就不想脫了。
“行吧,你贏了,”放下杯子我擦了擦嘴,把牛仔褲踢到一邊說,“晚安,你要是明天一早就趕回學校的話千萬不要叫醒我,我可能會殺了你。”一句話剛說完,我就撲倒在床上,以剛剛就要悶死自己的姿勢秒入睡了。
■
角名輕手輕腳把趴着的人頭上已經歪了一半的辮子拆開,半邊臉埋在枕頭上,圓圓的臉頰肉被擠到一邊,抱起來輕飄飄的一個人,這麽多年倒還是剛認識時候的圓臉。用手戳了戳臉頰,她發出了一點抗議的哼唧聲,接着挪了挪位置鑽進了自己的懷裏,像是夢呓,又像是自言自語,“空調好冷。”
拉過被子蓋好,角名一手攬她在懷裏一手把枕頭下的手機拿出來随意刷了刷動态,來之前和教練報過平安,說是有重要的人要見,明天坐第一班車回學校。雖然知道她應該不在公寓,但還是先過來了。畢竟給她發什麽都沒回複,怎麽想都是被公司的事情困住了回不來。
她的手緊緊攥着角名胸口的衣服,找到了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便慢慢身子蜷縮成嬰兒狀。偷偷給她拍了張照片,角名才傳上SNS,半夜不睡的宮侑就回複了一個做鬼臉的表情,想着白天醒來自家女朋友估計又要炸毛說删照片,他這會兒就想笑了。又戳了兩下她的臉頰,懷裏這個以前只喜歡躲在空機房裏的人,現在真的變成了很厲害的人。
一起約定着從尼崎去東京的時候,她說過她以後只想做不無聊的事。
然後在那個春天,角名倫太郎順利進入了很不錯的大學球隊,她也跨進了那扇紅門。
本來她覺得成為工學部首席似乎難度不大,當然了備考期間說這種話,角名都覺得她有的時候是有些大言不慚了,結果半路殺出一個叫孤爪研磨的人,角名隐約記得這個人,大約是當年音駒的二傳。如今大學三年級了,角名這裏是簽約的俱樂部找上了門,她也和同專業的那位首席合夥開了公司。
■
兩個人結婚之前與之後住的高級公寓房租的一半都是走的Bouncing Ball公司的賬,因為她的辦公室就是這裏。
角名剛從球隊宿舍搬出來搬進公寓的時候有一種被包養的錯覺。
臨近預産期她太緊張了一直睡不着,半夜就坐在床上做任意數的質因數分解,女兒出生的時候,是角名第一次見到她哭,哭暈過去還喃喃說着,“媽媽,媽媽……”
第一次回去見家長,奶奶就拉着角名說當年就知道他們倆關系不一般。
角名十分不願意相信三歲的女兒智商比自己高。但又不得不接受妻子的智商有156的事實。
她小時候被懷疑過是不是阿斯伯格症,後來發現不是。
她很會賺錢。他很會花錢。
家庭賬目是角名倫太郎在管,她只負責給儲金數額後面添零。
【作者有話說】
我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麽,真的不知道。
囡囡的說法是本土化了的稱呼,日語環境下不這麽叫我知道,角名這個人出現的次數太少了,我能摸準性格但我也不知道他會和什麽樣的姑娘在一起,這個故事真的好無聊啊啊啊。
同類推薦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