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推人
第004章 推人
江易周去看江易雅,也還算有點兒真心,那一巴掌是真打在對方臉上了,總不能當不存在。
所以她在庫房裏挑了個好物件,看過小說的江易周知道,江易雅最喜歡寫字,送她禮物,送毛筆最佳。
說來也好笑,剛入國公府的江易周大字不識一個,她庫房裏的禮物,卻多是文房四寶,也不知道送禮的人裏,有幾個是真心想讓她拿着文房四寶學好,有幾個是想借此嘲諷她,就是個鄉下來的賤民。
等江易周選好禮物出門,天已經徹底沉了下去,隐隐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雷聲,這不是一個出門的好天氣。
詩琴欲言又止,想起江易周剛剛那詭異的表現,她一句話都不敢說,只默默拿上了傘,跟着江易周出門。
江易周住在雁回苑,這處別苑與于秋月所住的住院離得不遠,距離江易雅住得明珠苑更是相距不過百米,說是鄰居也不為過。
可明珠苑內燈火通明,來往的仆從乍一看少說有數十人,距離一步之遙的雁回苑內,雖也有些燭火,卻人煙稀少,在江易周身邊伺候的貼身侍女更是只有詩琴一位。
對外是說,她性子喜靜,不愛有人在跟前伺候,實際上是因為,原本在江易周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江固安排的。
江固在京城的時候,江盛與于秋月怕麻煩,忍了下來,江固前腳剛被他們從京城攆走,後腳他們就将江固留下來的那些人手,都從雁回苑扔出去了。
這幾日還沒來得及填補回來,只留下灑掃的丫鬟在。
後續于秋月肯定會将人補齊,只是目前看來,對比慘烈。
更何況,江易周在床上昏迷了三日,結果她醒的時候連一盞燭火都沒有,江易雅這邊卻人聲鼎沸。
江易周到的時候,于秋月就在這兒。
于秋月一共有四個孩子,長子江舟,長女江易蓮,次子江帆,小女兒江易雅。
現在這明珠苑裏,除了長女外,其餘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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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周進去的時候,早就有丫鬟通告過了,所以她一進去,就感受到了這屋中有些凝滞的氣氛。
本該親密無間的四人都直挺挺坐着,一個個均是姿态優雅,極為符合世人對世家高門之後的印象。
江易周見此微微挑眉,輕笑一聲說道:“好生熱鬧啊,看來我到得正是時候。”
哪裏熱鬧了,這屋裏根本沒人說話。
詩琴聽到江易周的笑聲就有些害怕,低着頭,捧着盒子一言不發。
江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妹妹,兩個月前,他甚至沒有見過她一面,此刻與江易周同處一室,讓他渾身不自在。
江帆的表現與江舟不遑多讓,兩人對視一眼,習慣性想要和平時一樣,起身離開,将空間留給後宅的女子們。
結果兩人還沒起身,江易周就又開口了。
“平日裏堂兄們都是大忙人,想見一面可難得很,正巧今日兩位堂兄都在,五堂姊,我來給你送賠禮了,伯母和兩位堂兄,可要幫我見證一二,關于花園中發生的事,我深表歉意。”
江易周擡手,詩琴連忙将手中端着的盒子送上前,江易雅身邊的丫鬟桃夭上前一步,将盒子接過來。
桃夭轉身就要将盒子送下去,被江易周制止了。
“堂姊都不看一眼嗎?不怕我送你一些不太好的東西啊?”
江易雅臉上得體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不、不必了,六妹妹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六妹妹今日怎麽這樣生疏?日後六妹妹會留在府上長久生活,稱呼上不必如此客氣。”
江易周以前送過江易雅一些很不好的東西,巫蠱之術的小木人,還有死耗子等等。
這些東西把江易雅吓得夠嗆,所以江易雅不敢輕易打開江易周送她的禮物。
“我從前在鄉下的時候,就聽說京城裏的貴人們,最是注重禮儀規矩,我們畢竟不是親姐妹,怎麽能随意稱呼呢?伯母,堂兄,你們說是吧?”
江易周一聲聲“伯母”,喊得于秋月心酸,于秋月實在是受不了,她噌的一下起來,随意說了兩句,直接離開了。
江易周能制止江舟江帆離開,卻不能叫住于秋月,好在她也沒打算讓于秋月留下。
于秋月半夜裏說“鬼話”,一口一個為了她好,覺得她才是親女兒,白日裏卻句句都是“人話”,從來只對江易雅好,壓根不會像對江易雅一樣,對江易周态度溫柔,事事順江易周的心。
見于秋月走了,江舟江帆更想離開了。
可江易周就是笑吟吟看着他們,他們想要提起話茬說要走,江易周立馬就會開口,問江易雅為什麽不打開盒子。
江易雅見兩位兄長坐立難安,只好一狠心,擡手将盒子打開。
本以為又會看見老鼠死屍一類血淋淋的東西,江易雅先閉緊了雙眼,沒想到她沒聽見有人驚呼,反倒聽見了江帆的聲音。
“是上好的鏡湖筆,這鏡湖山的狼毫筆,筆杆是鏡湖山的紫竹制成,雖不如象牙白玉筆杆華貴,卻出自大匠之手,千金難求啊!”
江帆現在還在念書,對文房四寶的材質最為關心,江易雅此刻已經驚喜的笑眯了眼睛,江易雅最愛書法,對這筆的價值更是了然于心。
“能送到我這兒的東西,算不上千金難求,既然是送禮,自然要投人所好,這支筆輕巧,适合女子。”
江易周說着,坐到了剛剛于秋月的位子上,就在江易雅身側,她滿是歉意地看着江易雅的臉,上頭還能看見巴掌印,三日未徹底消去,可見這一巴掌有多大力氣。
“五堂姊可好些了?”
“好多了,六妹妹力氣不大,沒事的。”
江易雅臉上确實不疼了,而且今天江易周一口一個堂兄、伯母,讓她心裏更歉疚。
是她親生父親害得江易周沒法被認回來,這本就是她欠江易周的。
她盜走了江易周的名字和十六年的榮華富貴,江易周打她一巴掌算什麽?
江易周見江易雅竟真的毫無芥蒂,眼中眸色微動。
她以為這小說裏的主角,不過是虛僞罷了,沒想到是真的善良,想想小說後面江易雅遭遇的事情,江易周笑意加深了些許。
這世道從來如此,惡人死于作惡,善人死于好心。
“對了,六妹妹,剛剛阿娘說,等大夫過來,我們一起去看看你,沒想到你先醒了,你現在感覺如何?會頭暈想吐嗎?”
江易雅看見賠禮後,心底最後一點兒別扭消失了,細心如她立馬開始關心江易周的情況。
江舟和江帆也投給江易周一個擔心的眼神。
“我沒事,只是差點兒死了而已。”
聽江易周前三個字,大家臉上還帶着笑,聽她說完,誰都笑不出來了。
江舟和江帆還真不知道江易周傷得如此嚴重,江易周附身後,身體上的傷勢當時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不然腦後破個大洞,一直不愈合,江易周附身後也得死。
大夫看完後,當然覺得沒什麽大事。
沒在現場的江舟江帆從大夫口中得知無礙的結論,也就不知道當時的兇險。
現在江易周一說,江易雅才想起來,混亂之時,她是親眼看見江易周那時沒氣了。
“抱歉,當時混亂一片,我不知道是誰推了你,那些丫鬟護主心切,讓你險遭大難,十分抱歉。”
“差點兒要了我命的事情,一句道歉就夠了嗎?我知道是誰推了我。”
江易周笑容不變,可聲音裏卻帶上了幾分惡劣,像是圖窮匕見,此刻她又沖着江易雅散發出惡意了。
“你要不要給我報仇?”
江易雅沉默,當時那些丫鬟,是為了護住她才推江易周,歸根結底,這事兒根源還是在江易周身上,如果江易周不突然扇她一巴掌,什麽事兒都不會有。
可是江易周已經賠罪了,而且正如江易周所說,她差點兒沒命。
哪怕僅僅是意外,江易周也不該為一巴掌搭上命。
“她們是不小心,不可借此害人性命。”
江易雅小心翼翼地說,怕江易周怒火上頭,要了那些丫鬟的命。
奴隸的命不值錢,江易雅看見過不少高門大戶的貴人,輕飄飄一句話就要了奴隸的命,可她不喜歡那樣,那些丫鬟同她一起長大,她罰做錯事的丫鬟,最多扣些月錢罷了。
“哈!你當我喜好殺人不成?一次意外,我不至于将人給殺了。”
江易周的話音落下,周遭一片吐氣聲。
可見全都被吓得夠嗆,一個個都怕江易周殺人。
“推你的人是誰?小五,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小六她受了重傷,害主之仆,不可輕饒。”
一直在旁邊當啞巴的江舟突然說道,他微微皺眉,不太贊同江易雅的心軟。
之前他不知道江易周受傷那麽重,現在江易周說自己差點兒沒了命,那此事便不能大事化小了。
“大哥……”
江易雅知道哥哥們沒有她看重那些丫鬟,畢竟同丫鬟們一起長大的人是她,不是他們。
可她沒想到大哥會比江易周更冷酷無情。
明明江易周都說了,不會要了丫鬟的命,大哥卻不滿意,江易雅像是第一天認識成熟穩重的大哥。
江易周直接點出一個人來,她說:“桃夭,推我的人是桃夭,大堂兄,你打算怎麽不可輕饒啊?”
江易周看熱鬧不嫌事大,目光幽幽落在一旁剛放好毛筆的桃夭身上。
桃夭神情一怔,随後她哀求地望向江易雅。
江易雅啞然,怎麽會是桃夭?
江舟知道桃夭是誰,那是江易雅身邊最得心的大丫鬟,像這種大丫鬟,日後等江易雅嫁出去,是要陪着江易雅一輩子的。
看着江易雅,江舟嘴唇微動,沒有再說話。
江帆則急出一腦門的汗來,他此刻無比想要逃離,他真的不想在江易周和江易雅中間夾着,左右為難。
江易周笑看這三人各有各的糾結,覺得很有意思。
她喜歡鮮活的人,更喜歡口不對心的人。
“桃夭,跪下!”
最後是江易雅開口,打破了僵局,她一聲令下,桃夭乖乖跪在她面前。
“不是沖着我。”江易雅狠心側頭,沒有看桃夭求饒的目光,她沖江易周說道:“她做錯了事,就該受罰,但還請看在她當時是為護我的份上,從寬處理。”
江易周發現,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江易雅是讓她驚訝次數最多的人。
不慷他人之慨的善良,太少見了。
江易周上下打量着桃夭,桃夭不負其名,有一張妖嬈美麗的臉蛋,跪伏在地時,更是楚楚可憐,叫人心生不忍。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堂姊,如果她真是一個忠心護主之人,我自然會從寬處理,怕就怕,這人心中藏奸,以意外掩蓋蓄謀已久之事。”
“這是何意?你是說她故意讓你去花園打小五,早就想到,你會在推搡中倒在地上?”
江舟倒是有幾分口才,一下子就戳中了事情的起因。
他這是在提醒江易周,是因為江易周挑事,才有了後續一大串事情的發生,這事兒怪不得任何人身上。
打人是江易周的本意,真要追根溯源,錯誤是江易周自己造成的,不能怪一個丫鬟。
桃夭聞言,滿是感激地看了江舟一眼,随後望向江易雅的目光,則滿是委屈。
從頭到尾她都沒看過江易周,可能是覺得以江易周的腦子,無法将這事兒想明白。
原本的江易周肯定不懂,不代表現在的江易周不懂。
江易周聞言,慢條斯理地起身,緩步走到江舟的位置旁,不認同地看着江舟說道:“大堂兄,你啊,将人想得太好了。”
江易周說完,伸腿猛踹向江舟。
江舟練武,比尋常人坐得要穩,可架不住江易周這一腳正踹在他後腰處,他毫無戒備,根本沒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身體倒向地面,平衡被破壞了。
好在他動作敏捷,将要落地時硬是翻了半個身子,單膝跪在地上,而非臉朝地面砸下去。
江易雅震驚地瞪圓了眼睛,江帆更是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全場死寂,唯有江易周慢悠悠地收回腿,居高臨下看着跪在地上,腰疼得起不來的江舟,笑得更燦爛了。
“大堂兄,你看,想要推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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