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傳言

第042章 傳言

謝葉瑤用非常悲痛的表情, 接回了潰敗而逃的尉遲光和他剩餘的新兵。

尉遲光直接自閉了,回去後就倒了下去,他身上的傷不是很重, 主要是心病,随軍的醫者告知謝葉瑤,如果不解了這心魔,尉遲光此次很可能一病不起。

人是可以被自己羞死的。

尤其是好面子的人。

如果今日遭受潰敗,名聲掃地的人是謝葉瑤, 她也會一蹶不振,不過她和尉遲光的想法不同,她不會因為自己的失敗而倒地, 她只會因為清楚意識到自己的無能,而羞憤欲死。

“葉将軍,咱們現在群龍無首, 全看葉将軍的打算, 這甲辰山是攻, 還是不攻啊?”

尉遲光原本的下屬之一,已經跑來謝葉瑤這裏投誠了,尉遲光以前在長州的時候, 常有勝仗, 那時候他确實有點兒本事。

可是近些年來, 不知道是被上司壓制太過,還是尉遲光年紀大了, 腦子沒以前好用了,其實他的戰績真不如以前輝煌。

不過在長州那個常年沒什麽仗需要打的地方, 尉遲光這樣的将領也夠用了,後來長州被流民攻破, 錯誤也不在尉遲光一人身上,因此尉遲光的無能,竟一直掩蓋到今日。

看到尉遲光從山上狼狽逃竄的那一刻,他的屬下心裏就有了新的打算。

總不能一棵樹上吊到死。

“不攻,回去怎麽跟江家交代?”謝葉瑤聽着對方一口一個将軍的喊,心裏感嘆大莊是真不行了。

她對外從來都自稱大人,就是因為将軍這個稱呼,并非每個領兵打仗的人都能稱得上一句,需得由朝廷親封,身上有将軍名號才行。

哪怕是個雜號,那也叫的應。

結果現在倒好,是個手底下有兵的人,都能被稱一句将軍了,武将的榮譽沒落至此,誰看了不得說一句,大莊已然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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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等奉命前來剿匪,江州牧當初并沒有說,一定要将甲辰山上的匪徒殺盡啊。”

那人吞吞吐吐地說道,顯然已經生出了退兵的念頭。

謝葉瑤眼中閃過一縷精光,随後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哦?不知道江州牧是怎麽說的?咱們出來一趟,拿了不少錢財,總不好空手而歸。”

“嗐,江州牧說,他在前線打仗,需糧草武器,讓我們盡快将甲辰山上的東西拿回去,這糧草武器,我們現在不就有嗎?怎麽能算是空手而歸呢?”

這是要拿那些地主湊出來的東西,堵江盛的窟窿,好一出拆東牆補西牆的法子。

謝葉瑤心中冷笑,如果對方拆的不是她看好的東牆,她或許就點頭了。

這些物資,送到江盛那邊能有多大用處?江盛名義上已經坐擁長州,他有的是法子,從長州那群殘餘的豪族身上薅羊毛。

物資應該給更需要它的人,比如正在白手起家階段的江易周。

“可是,清江城那邊沒法交代啊。”

尉遲光舊部聞言,彎下去的腰擡起少許,他又擡頭,看着謝葉瑤的表情,揣度謝葉瑤此刻的真實想法。

這位葉将軍身為女子,也太高了。

他只能看清楚謝葉瑤臉的下半部分,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笑容,像是鼓勵,又像是諷刺。

諷刺什麽?當兵為将的,哪個不是能吃吃能撈撈?面容醜陋的又不止他一個,整個大莊,從文臣到武将,誰敢說自己身上絕對幹淨?

所以這一定是鼓勵的笑。

人很難意識到認知外的事情。

舊部咽了口口水,繼續提議,“清江城想要看見甲辰山上土匪的屍骨,咱們随便殺些流民,搪塞過去便是。”

“那後續,若還有甲辰山土匪為非作歹呢?”

謝葉瑤微微眯眼,掩去眼中殺意。

“有殘存的土匪鑽入密林,從此戰逃脫,再正常不過,土匪殘存不了幾人,讓清江城的人自行處理便是,屆時,咱們已經回了長州,這清江城如何,與咱們有何幹系啊。”

真是個“優秀”的人才。

謝葉瑤嘴角笑意更深,那人見此,臉上谄媚的笑容也深了幾分,在他看來,他已經得到了這位葉将軍的賞識。

下一秒,一道寒芒劃過,那舊部只覺頸間一痛,視線陡然高升,像是飛了起來。

什麽……?

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高高揚起的頭顱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謝葉瑤一身,她只微微後退,躲掉了往頭上飛來的血。

帶着半身滾燙的鮮紅,謝葉瑤伸腳一踹,将那還立在原地,比頭顱更加迷茫的身體揣倒。

“霍亂軍心,還想要殺良冒功,其罪當誅!”

面對周遭來往士兵驚恐至極的視線,謝葉瑤冷聲喝道。

她說罷,轉身離去,燒水将身上的血跡洗去,她沒有頂着人血招搖過市的想法。

本來有些躁動的軍營,在這一具無頭屍體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尉遲光醒來後,得知自己的老部下幹得事,又看到了老部下的無頭屍體,鬓邊生出白發,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見他這副模樣,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謝葉瑤勸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一次敗仗并不能代表什麽,尉遲将軍是被小人蒙騙了,甲辰山上的土匪,顯然并非清江城那些人口中所言,不過一群落草為寇的亂民,他們不好對付。”

謝葉瑤越說,尉遲光越是頹廢,因為作為一個将軍,戰前調查敵人,摸清敵人底細,分辨情報真假,都是他的工作。

現在他明顯失職了。

因為他的自負,他成了天大的笑話。

謝葉瑤的甩鍋行徑,如果落在不懂行兵打仗的人耳中,或許還有幾分道理,但是內行人都知道,此事問題所在。

“不如尉遲将軍回去重新查查看,甲辰山究竟是什麽底細,這裏先暫時交給我?”

謝葉瑤不擅長安慰人,她見尉遲光還是一副頹靡不振的樣子,有些不耐煩了。

能打打,不能打就走人,在這兒擺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樣,還沒有他那個撺掇她幹壞事,已經身首分離的前部下膽子大。

這樣的人,放在戰場上也是廢了,還影響士氣,不如趕緊退居二線。

此刻謝葉瑤都忘了,嚴格算來,她才是甲辰山的土匪頭子,如果尉遲光離開,她就成自己打自己了。

尉遲光想到謝葉瑤果斷斬首擾亂軍心之人的手段,再看看謝葉瑤那年輕的模樣,心中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個前浪已經不行了。

“好,我暫時回清江城一趟,我要好好問問那些人,究竟為什麽要隐瞞甲辰山上的真實情況,害得五百将士,慘死于山上。”

尉遲光說罷,從一旁拿出調兵用的信物,那是一枚印章,上頭刻着“長州軍”三字。

他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印章,最後将其雙手捧着,小心翼翼遞交給謝葉瑤。

不足拇指大的小印章,材質只是普通的玉石,雕工更是一言難盡,它被人這樣視作珍寶,顯得它的身價都翻了幾倍。

尉遲光又交代了兩句,随後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他身上傷很多,好在沒有致命傷,不至于死在這個令他一生蒙羞的地方。

謝葉瑤拿着印章出去,想了想,回自己的帳篷,給江易周寫了一封密信。

江易周收到消息時,剿匪士兵第一場進攻失敗的消息,已經傳到江家了。

江家族地那邊一陣混亂,他們沒想到小小的一個甲辰山,竟然讓他們的大軍受到了挫折。

知道死了五百多新兵的時候,他們又松口氣,說還好,損失不大。

江易周看信,江易雅就在旁邊罵那些江家人。

“五百人,那可是足足五百條性命!竟然說損失不大,還大言不慚地說,下一場一定能将甲辰山上的土匪屠盡,誰給他們這麽大的自信?他們連塢壁的大門都不敢出,上下嘴皮一碰,倒是什麽話都敢說啊!”

江易雅只覺得臉上熱得要命,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和其他人同姓同族,而感到羞恥過!

現在她算是體驗了一把,這又羞又惱的心情,煩得她想提刀砍人。

“好事,他們越是不信邪,越會往外掏東西,看看這封信,現在咱們只需要伸出手,等着好東西落在手心便是。”

江易周一點兒都不生氣,相反,她此刻心情十分美麗。

那群江家人說什麽重要嗎?不重要,反正江易周從來沒把那群人當做親戚看待,而是當做敵人。

敵人越是愚蠢,越是自不量力,于她而言,越是好事。

江易雅接過密信,掃了一眼上面的密語,嘴不自覺地張大,感覺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可見她有多吃驚。

“這、這……”

江易雅指着信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就沒見過如此離譜的事情!

“這幾日鳴玉一直很擔心她父親的安危,她母親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病情也加重了不少,現在尉遲将軍提前回來,雖身體有疾,但性命無虞,屆時一家團聚,可謂一時佳話。”

江易雅聽了江易周的話,擡頭看了江易周一眼,欲言又止。

此刻江易雅只想說,大小姐啊,你罵的是真髒啊!

“我要不要提前跟白竹說一聲,讓她看着點兒鳴玉?”

如果鳴玉知道她父親為什麽會提前回來,怕是要被氣死,尉遲鳴玉看上去一派娴靜,性子因為喜道,而略有些超脫世俗的灑脫。

但實際上,尉遲鳴玉* 自小要強,她要不不做,要不就要做到最好,一個沒有進取心的人,不可能年紀輕輕就闖下這麽大的文名。

讓一個從不言敗的人,接受自己父親的懦弱自私無能,直面此事,尉遲鳴玉怕是要被氣吐血。

“遲早要面對的事情,況且她這麽多年來,也不一定什麽都不知道,在長州時,尉遲光就備受打壓,從未傳出過武将威名。”

比起尉遲光,尉遲鳴玉的名聲更響亮,可見打一開始,尉遲光就比不上他女兒。

尉遲光本事不大,心眼倒是還行,不算特別迂腐,不然也不會有尉遲鳴玉這樣驚才豔豔的女兒。

比起江盛這個天天獻祭兒子女兒,還恬不知恥覺得自己是個慈父的人強太多了。

想起江盛,江易周有些想知道,聽到自己大兒子“美名”的江盛,而今是什麽心情。

能是什麽心情?活吞一個人的心都有了。

江盛沒想到,再聽到大兒子的消息,不是大兒子被解救,而是大兒子因為長相過于貌美,被甲辰山上的女大王看中擄走的傳聞。

那傳聞說得特別真實,加上民間百姓對這些大戶人家桃色新聞的喜聞樂見,添油加醋,最後傳到江盛耳中的傳聞,已經不堪入耳。

如同有人趴在女大王床底下,藏在床邊櫃子裏,親眼目睹所有床笫之事一樣。

江盛一想到自己兒子成了那女土匪的娈童,就氣得差點兒把後槽牙給咬碎了,偏偏長州戰場正是最要緊的時候,他如果轉頭回去,長州很可能會被拱手送予他人。

在地盤和兒子與家族名聲的兩個選擇中,江盛最後選擇了前者,他去了一封信給尉遲光。

此刻他還不知道尉遲光打了敗仗,剿匪的細則并沒有如那女土匪和江大公子二三事一樣傳得沸沸揚揚。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尉遲光會将甲辰山攻破,殺了女土匪,救出他兒子。

他在信中只有一個要求,他江家從來沒有一個頂着污名,成為家主的人,為家族名譽着想,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有骨氣一些,被人侮辱至此,一死以證清白。

名節,這壓在無數女子頭頂的大山,此刻被江盛親手壓在了江舟頭上。

反正江舟這名聲,以後想要入朝為官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不如給全天下做一個表率,讓所有人都看看,江家子弟,脊梁骨有多硬。

江盛傳給尉遲光的信,理所當然地落在了謝葉瑤手裏,又在轉天,到了江易周手上。

彼時江易周正和江易雅在山上安營紮寨,觀察那傳說中的鹽湖。

讨論着到底要不要繼續熬鹽販賣。

胡鹽是一些地方的人主要吃的鹽,眼前的這一小片鹽湖,質量還挺不錯,脫水清洗後,熬制出來的鹽就是上好的青鹽。

像這樣的青鹽,向來是供給名門貴族,普通老百姓平日裏吃得鹽雜質很多,和青鹽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想着是繼續熬,咱們手上有鹽引,沒道理不賣鹽,何況還是這種沒有成本的青鹽。”

江易雅稍微換算一下其中的利益,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江易周卻另有看法。

“鹽引是從李凝香手裏拿來的,她可以幫咱們辦鹽引,卻沒法幫忙護住咱們手中的財富。”

財帛動人心,江易周甚至擔心,她們賣鹽賣得大賺特賺時,宮裏頭那些人會動心思。

有錢無足夠的權,隐患很大。

“偷偷賣不就行了,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這麽一大湖的金子,就放在這深山老林裏,咱們動都沒法動嗎?”

江易雅還是不死心。

“賣鹽不是小打小鬧,大量的鹽流入市場,那麽多鹽商和官員,肯定會查,咱們不是不能賣,是不能大賣,在沒有足夠大的地盤和足夠多的兵之前,先放着看看。”

江易周非常冷靜,她也喜歡錢,誰會不喜歡錢呢?只是她很清楚,什麽時候才是賺錢的好時機。

時機不對,賺來的錢很可能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江易雅自然說不過江易周,她其實覺得眼前這一片鹽湖,産不了那麽多的鹽,上限擺在那裏,不至于引來多方注意。

但是江易周的考慮不無道理,而且她們之間以江易周為主,她自然聽江易周的決定。

說話間,詩琴從外頭進來,恭敬遞上了從甲辰山送來的信。

距離上次江易周收到謝葉瑤的來信,已經過去七八天了。

江易周還記得上次她收到謝葉瑤來信後的驚愕,此刻她展開信封,心裏不住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這次謝葉瑤又會給她帶來什麽驚喜。

結果別說是驚喜了,驚吓還差不多。

她煮熟的鴨子要飛了!

“真是夠狠,甲辰山得盡快收網了。”江易周啪地一下将信合上,她越是氣憤,語氣越是冷靜,“立刻着手,派人盯着江家族地,攔截一切從長州來的消息。”

詩琴肅聲應道:“是,小姐,攔截幾日?”

“三日足以,易雅,咱們去甲辰山。”

這八日中,江家和清江城的大戶們,又往甲辰山送了不少好東西,江易周将那群人抓起來一個個審問,都不一定能問出這麽多物資的下落,現在為了一個江舟,那些人只能忍痛掏出來。

主要是調動物資需要不少精力和資源,一旦江易周将人抓起來,那些人不在外運作,也沒法搜集這麽多糧食武器以及能充軍的人口。

八日,養大了江易周的胃口,江易周不想結束讓她大吃特吃的饕餮盛宴。

可惜江盛那個老登,一點兒吃飽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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