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黑白博弈

第12章 黑白博弈

計平珏不能說是，太丢臉，又不能說不是，那萬一計越讓他将就将就，不給他洗手咋辦。兩股情緒互相拉扯着，把計平珏整得不吭聲了。

“別不好意思。”計越笑得更放肆了，“來，我去拿礦泉水給你洗。”

計平珏雙手用力搓着，将手從裏到外的沖了個遍，未了用紙巾擦幹，對計越哼唧道：“你別往外說。”

計越摸摸他兒子毛茸茸的腦袋，打包票：“不說不說，困了沒？要不要回去睡啦？”

“嗯。”計平珏生物鐘都快被打亂了，要換作平常，他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天地為何物。老老實實躺回床上，不出五分鐘他就眯着了。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計越拍拍計平珏的屁股，輕聲道：“小珏啊，醒醒，該準備下車了，咱們快到了。”

小孩子覺多，顯然沒有睡飽，他眉頭緊擰着。雖然計越要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不磨叽很利索，但計平珏全程挂臉，奶兇奶兇地不說話不高興。

兇就兇吧沒一點兒殺傷力。

臨到住進酒店，前臺小姐姐見計平珏白嫩一小孩，看着怪招人稀罕的，就把卡交給了他，還跟人打招呼說要他拿好。

計平珏再不回應就不禮貌了。

計越很熟練地用大拇指摁摁計平珏的眉頭，把那塊給撫平了，又掐了他的臉一把，才把計平珏從他生氣的小世界裏拉回來。

“謝謝姐姐。”計平珏說。

計越帶着計平珏進房間，邊走邊說：“醒了沒？不氣了哈！”

計平珏起床氣消了，肚子咕嚕響，他摸了摸，說：“不氣，餓了。”

計越才想起來他倆從昨晚到現在還沒吃上飯。當爸的餓誰都不能餓了孩子，他放下行李後，領着計平珏出門下館子，吃飽喝足又去逛了些當地有名的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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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數沒過萬根本下不來，計平珏走得兩腿發軟，到最後打車回酒店，他仰着腦袋在後車座睡着了，但沒睡踏實，估計是第一次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少了點安全感，車一停他就醒了。

計越一把把他抱進懷裏，捋捋後背安撫道：“沒事兒，繼續睡。”

計平珏知道他爸抱着他呢，用手圈着計越脖子，哼哼兩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今天看了好多東西，好不好玩啊？”計越小聲說，他只是單純嘴閑，沒指望計平珏能回答他，随後又想确定好明天的行程，自言自語道，“明天早上去廣場吧，怎麽樣？”

誰曾想，睡着覺的計平珏跟有應激反應似的，反抗道：“不要！”

計越聽聞一驚，看看計平珏，發現他眼睛是閉着的，心裏琢磨他兒子該是說夢話了，他不确定地再問問：“明天去廣場？”

計平珏沒說話。

“我當你默認了？”

計平珏還是沒說話。

計越笑了笑，他倒是把行程排滿玩盡興了，盡折騰他兒子了。

連着兩天跟渡劫般的睡眠質量，讓計平珏十分苦惱。次日，他睡眼惺忪地跟着計越去廣場，實在熬不住了，多半時間是趴在計越身上睡過去的，對升旗印象并不深刻。

反倒是後面要散場了，他才稍微醒神。

這時，計平珏看到個跟他差不多高的同齡小孩兒，穿着粉色的襯衫，戴着米杏色的漁夫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穿梭的人流中、離他不遠的地方。

“爸！”計平珏眼尖又心善，朝那小孩的方向指了指，擔心道，“有個小姑娘，是不是和家裏人走丢了？”

計越順着他兒子的手望去，那裏的确站着個小孩兒。他有心鍛煉計平珏的社交能力，于是和他說：“你過去問問看。”

計平珏猶豫半秒，點點頭說好。他要計越把他放下來，眼神堅定道：“那我去了。”

“嗯。”

計越其實挺驕傲的，不管計平珏今後有沒有出息，但在他看來，至少可以長成一個很不錯的人。

周邊人群散得七七八八，計平珏在那小孩面前躊躇片刻，才鼓起勇氣與人搭話：“小妹妹。”

那小孩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把頭扭一邊沒理他。

計平珏也不知道人家為啥不理人，他就思考，站近了比一比，發現人家好像比自己高點兒，心想是不是比自己年紀大啊，又說：“姐姐，你是不是走丢了？”

“我是男孩子！”小孩估計被一句姐姐，一句妹妹給逼急了，忍無可忍道。

計平珏嘴唇張了張，驚訝地“啊”了聲。

那小孩扯扯自己的粉色衣服，嘟囔道：“我就說不穿這件嘛，非讓我穿。”他還把帽子摘了，來回瞅了瞅，發現也不太喜歡，就大方遞給計平珏，“這個送你吧。”

無功不受祿，計平珏說不要。

既然計平珏不要，那小孩也不強求，又重新把帽子戴上了。被晾在一邊的計平珏，還惦記着他與人搭話的目的，所以又不厭其煩地問一遍：“你是不是走丢了？”

“我沒走丢。”對方總算回答了，否認道，“我來這兒好幾次了，才不會走丢。”

“哦。”

人家說什麽計平珏信什麽，聽到沒有走丢就好。他本來都打算回計越那裏複命了，但突然想到什麽，好奇問：“那你家裏人在哪兒呢，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小孩挑挑眉，反問他：“你不也一個人嗎？”

計平珏往後看，臉朝他爸的方向，說：“我爸在後面啊，那個穿黑衣服的就是。”他想當然地以為人家家長也在附近，往四周掃了一圈，都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問：“哪個是你爸啊？”

“…………”

“我爸不在這兒。”

小孩跟計平珏聊天差點聊出心理陰影，生怕他再問出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還不如自己主動交代：“是我自己跑出來的。”

計平珏眨眨眼，恍然大悟：“你離家出走啊？”

哈！早知道不說了。

小孩眼神閃躲，随後擡腿就想走，不願跟計平珏一塊待。

“那可不行。”計平珏反應迅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倆力氣相當，誰都拉不過誰，計平珏好心勸道：“別走了，叫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小孩梗着脖子：“我不要，我不回去！”

當倆人僵持不下之時，則需要一個雙方都認可的、更有說服力、更強大的人來主持局面。計越跟拎小雞仔似的把兩人分開，問道：“怎麽了？聊得好好的怎麽還鬧矛盾啦？”

計平珏解釋：“沒有鬧矛盾，他離家出走啊。”

“離家出走？”

計越仔細地瞧了瞧這小孩兒，長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全身上下幹淨利落，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想必家裏人把他養得精細，現在孩子不見了，估計正急得滿世界尋人。

計越問道：“你記得你家人的聯系方式嗎？”

小孩不說話。

“嗨。”計越的想法跟他兒子如出一轍，掏出手機，淡淡道：“那報警。”

警察在小孩子的認知裏相當有，甚至還帶着一絲恐懼，他就是被人遏制住後脖頸的貓，無處可逃。

小孩不倔了，說：“記得。”

計越垂眼，把手機給他了，要他自己輸入號碼。

後來對面接通，計越跟對方說了什麽計平珏聽不清，他只曉得兩分鐘不到，計越就把電話挂了，然後領着他倆到一旁的花壇邊等。

等人的過程最是無聊，計平珏從他随身攜帶的小背包裏拿出一本格子本，這本子不是全新，前1/3都用過了，密密麻麻的全是圓和叉。那是他和計越最常用的消遣方式之一。畢竟他除了每天守着少兒頻道看看動畫片以外，偶爾也需要一些益智游戲來解悶。

“玩五子棋嗎？”計平珏攤開新的一頁，把鉛筆交給小孩，“你畫圓還是畫叉？”

小孩沒接，冷眉冷眼說：“不玩。”

“你生氣啦？”計平珏扭着身體去看人家的表情，說，“你陪我玩會兒吧，我玩五子棋可厲害了。”

小孩子嘛，吃激将法這一套，接過鉛筆起手畫叉，不服氣道：“我也很厲害。”

兩個很厲害的小朋友相互切磋，定的規矩是三局兩勝。第一局計平珏贏了，他是有點實力在的，一般情況下能和計越五五開。

第二局開始，小孩處于劣勢，他的表情嚴肅了很多。計平珏不慎入了對方的四角陣，一直處于防守狀态，讓對方成功扳回一局。

這一頁的格子畫滿了，計平珏翻到第二頁，忽然想到他倆光顧着Battle，還沒有立賭注，于是問：“輸了的人怎麽辦？”

小孩頓了頓，悄麽聲兒說：“輸了的人告訴對方一個秘密。”

計平珏最近揣着的小秘密，無外乎在火車上那丢死人的一個減速，他晃晃腦袋，立志一這把決勝局一定要贏。

五分鐘後，小孩咬咬牙，放下鉛筆。

做人得講誠信，願賭服輸，他視死如歸道：“我媽媽不是我媽媽。”

計平珏一臉茫然，聽懵了，這秘密跟繞口令一樣，他沒明白。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對方沒解釋，他話音剛落，就有個溫柔的聲音傳過來，計平珏循聲望去，那是個鮮妍年輕的女性。

“你姐姐？”計平珏問。

小孩面無表情，答：“不是，是我媽媽。”

十幾年前的計平珏還太小，不理解大人之間複雜的利益往來和人際關系，他只能感受出站在他旁邊的同齡人是真的不開心，比他看見的任何時候都要不開心。

趁着女生在和計越交涉，計平珏抓緊最後機會，像個小大人一樣拍拍小孩的肩：“你也是來旅游的嗎？我爸說旅游就是要開心的，你也要記得開心啊！”

對方被計平珏的小表情給逗樂了，笑起來：“你都不讓我贏。”

“我下次讓你贏。”

“好啊。”

再後來那小孩就被帶走了，計平珏把本子收好，牽着計越的手。父子倆下午要回南城了，計越随口跟計平珏聊天，問他開不開心。

計平珏乖巧地點點頭：“嗯，開心。”

十幾年後故地重游，在國旗下程陌看向計平珏，笑着說：“好巧，我以前也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