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為難你了

第12章 不為難你了

23

梁元劭與孟崇正兩人并肩向府外走。

俱是八尺堂堂,疏朗身形,英姿勃發,只不過梁元劭脊背更寬闊些,頭上帶的是僅皇室可佩戴的紫磨金束冠。

孟崇正張口,試探着問,“你和慕公子吵架了?”

“沒有。”梁元劭答,想了想又說,“算不上。”

孟崇正用胳膊肘怼了下梁元劭小臂,“別騙我了,你們今天怪得很。”

梁元劭靜默片刻,然後問,“我問你,如果你對一個人三番五次地表露真心,但對方都沒反應,怎麽辦。”

孟崇正道,“什麽怎麽辦,繼續啊。”

梁元劭瞥了他一眼,耐心地又解釋道,“我是說,也許對方真的沒這個心思呢,你繼續,不就是在強人所難嗎?”

說完他擺擺手,嘆了口氣,說,“算了,你孤家寡人一個,問你也沒用。”

孟崇正快走兩步追上去,“別啊,你怎麽知道我孤家寡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梁元劭側頭挑眉看他。

孟崇正咧嘴嘿嘿笑起來,抱着後腦勺,露出點憨像說,“我父親已經遞了折子,請皇上賜婚。”

梁元劭也大喜,這小子從小就圍在婀倫身邊,終于算是抱得美人歸,拍了拍他後背,說“恭喜。”

孟崇正又笑起來,說起自己的事還有些羞,說起別人卻直接地很,他語重心長的說,“元劭哥,你說你打仗那麽生猛,怎麽追心上人這麽墨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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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劭擡腳不輕不重地踹了下他小腿,“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孟崇正讨饒,“哥,哥我錯了,但你想想,慕公子那麽清高,又是眼下的光景,他是不可能主動的,你得更強勢一些,不喜歡他會說的。”

見梁元劭凝眉思索,孟崇正又說,“不然你們這來來回回的,演折子戲呢,我就是吃了這個虧,不然再早三年,我就迎婀倫入府了,哪會有後來和親這種後怕的事啊。”

郎亭已将馬牽來,梁元劭翻身上馬,朝皇宮疾馳,兩側街景飛快後退,梁元劭想,孟崇正說得倒也并非全無道理。

慕習再見到梁元劭已經是次日夜裏了。他昨日徹夜未歸,不知宿在何處,只清晨回來匆忙換了個朝服,如今又是一身酒氣地推門踏入慕習房中。

神色雖然清明看不出太多醉态,但眸中卻如深潭,像是在酒缸中泡了許久。

這還是自上次他們不歡而散之後,第一次獨處。

他也不說話,進門之後就在桌邊坐下,默默喝茶。

還是慕習先張得口,“世子哪裏不舒服嗎?”

梁元劭擡頭,勾了下唇角,比起是笑,看起來不知道為什麽還有一絲辛酸,他問道,“剛才做什麽呢?”

“沒什麽,看看書罷了。”

梁元劭走到床邊,拿起那本攤開的集子,邊看邊說,“近來事多,不能陪你去書館,有想要的,直接讓下人買來算在王府支出裏。”

慕習覺得梁元劭很反常,他少有如此力氣耗竭的疲憊又惆悵之感。

“世子,發生什麽了嗎?”慕習問。

“怎麽?為什麽這麽問?”梁元劭把書扔在一邊,順勢在慕習床邊坐下。

“看您臉色不好。”慕習道。

“你還沒答應我,或許憂思成疾了吧。”然後他雙手交叉掂在腦後,竟躺了下去,望着床頂說道,“你這裏甚好,我不如搬來同住。”

慕習聞言,愣了一瞬,委婉道,“世子三思,我這裏太過簡陋,您怎麽能住在這。”

梁元劭也不看他,說道,“甚為有理,那你搬去我房裏吧。”

梁元劭是不是酒還沒醒,慕習也不欲再做争辯,興許明日一早,他自己就忘了呢。

他岔開話題問道,“昨日皇上單獨召見,世子覺得是何用意。”

“沒什麽。尋常訓話罷了,還是以前家宴上那套。”

“是為了你将前些日子那幾個世家子弟強行召入軍中的事兒嗎?”慕習問道。

慕習早就聽說了,這幾人入了軍營以後,梁元劭說是為國家栽培他們,實際上訓練強度之大,軍令之苛刻,他們根本吃不消,逼得這幾人的父親上書參了梁元劭一道,求皇上做主,只不過朝堂上,皇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無事,那幾個貨,再上一百道折子,我也無所謂。”

“多謝世子,但我沒關系,早日将他們放回家中吧。”慕習垂眸道。

梁元劭招了招手,說“過來,離我那麽遠幹什麽。”

慕習走到床邊。

梁元劭哼笑了一聲,說,“坐過來吧,答應不會碰你的。”

然後他又躺回去,半阖上眼,說,“皇上給婀倫和崇正賜了婚。”

慕習瞳孔被點亮,道,“這是好事啊。”

這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運氣也是福分,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梁元劭悶悶地答了聲嗯。

他沒說的是,那天養居殿內,只有他們三人,層層帷幔和宮門裏,皇上不止給孟崇正賜了婚,他裝成是一個關愛晚輩的慈祥長輩,對梁元劭說,他這個倔脾氣不怪那些世家大夫參奏他,也是該娶個世子妃好好收心養性了,之前是皇上這個做伯父的大意疏忽了,如今心中已有了人選。

那天梁元劭說了好幾遍,不願成婚,為時尚早,皇上全都不應,直到已經面色不虞,孟崇正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不得不先作罷。

他只是想到,若他真成了婚,他如何對得起慕澄良,這輩子,他們就算是再無瓜葛了。

時間過去了好久,久到慕習看着梁元劭俊朗的面龐,以為他睡着了。

再英氣逼人的眉骨鼻骨,此刻也靜靜蟄伏了起來。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累了。

“澄良?”梁元劭忽然沉聲喊道。

“嗯?”

“你給我按按頭吧,酒喝多了,疼的厲害。”梁元劭說。

慕習蜷緊指尖,一個好字哽在嗓子眼裏,進進退退,卻說不出口。

靜默片刻,梁元劭嘆笑了聲,說,“算了,你哪會這些,不為難你了。”

”世子,我叫斂翠來吧。“

”不必了。“梁元劭坐起身,單手架在額頭上,用拇指和中指按了按兩側的太陽穴,

離開前,他對慕習說,”明天就搬過來吧。“

24

又過了兩日,已是四月,正是人間最好的時節。

一隊精壯的士兵訓練有速地進了瑄王府的門,而後大門緊閉。

這沒什麽奇怪的,王府有個幾百幾千的府兵再正常不過,只是有路過的平頭百姓趁着難得撞見的王府內部,踮着腳望上幾眼,又站在牆邊,駐足側耳細聽,想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什麽聽不見,王府如預料中固若金湯一般,又自嘲地笑笑,轉身走了。

牆的另一邊,是王府外院。衆人眼觀鼻鼻觀口,安靜又本分地做自己的事情,對偶爾從內院被士兵帶出來的人,充耳不聞,多一眼都不看。

如果他們用餘光瞄一瞄,就會發現這些人大多步子懸浮面色鐵青,更有甚者全身都在哆嗦。

他們不知道被押解到哪裏去了,總之陸續從後門出了府。

清理幹淨了人,跨過中廳,內院可正是忙的熱火朝天。

丫鬟小厮幾隊人在慕公子的房間和世子爺的房間裏來回穿梭,搬出搬進,慕公子其實沒什麽東西,都是來了王府以後,世子爺給添置的。

這天下朝後,世子爺命他們馬上幫慕公子完成喬遷,他眼眶有些發紅,和素日裏沉穩的形象不同,今天他似乎在生誰的氣,憋了好大的火,衆人都夾起尾巴幹活。

但他急匆匆臨走前,還想着特意囑咐,慕公子有塊端硯,要特別小心,誰要是敢磕了碰了,可不輕饒。

不過不管是慕公子的房間還是世子爺的房間都沒人,他們出府去了。

只世子的書桌上用鎮紙壓着兩封拆了口的信。

一封來自南疆,一封來自中書令孫舒。梁元劭給他們去了信,一封讓他父王請旨皇上收回成名,理由說辭他不管。梁景祈回信痛斥他做事越來越沒樣子,為了一個慕習,不值得冒這麽大的風險。

另一封則言辭講究一些,求教孫舒,如何化解局面能使皇上改變旨意。孫舒只委婉地說當下最好的方式其實就是順應聖上,皇上此舉并非只是單純賜婚,權宜之計而已,世子若是心系他人,再想別的法子留人在身邊也并不難。

梁元劭看過這些,只越發焦躁。

自從在孫舒府門口那次刺殺後,衆人很少再聚集議事了,只各自行事,偶有需要商讨的,也換成郊外,有幾處莊子輪換。

嘉北之亂之後由于恐懼肅殺而短暫凝結成的平靜,已随着梁元明局勢的搖擺不定而被打破,接下來也只會一日比一日更加動亂,直到大局已定的那天。

皇上近些日子明顯精神不濟,身體衰弱不少,這可能也是梁元明先一步拿到消息,而變得格外着急的原因。

但皇上最近似乎行事也變得溫和了很多,對絕大多數事情都得過且過,不予追究,這使得前一陣子因幾件大案而變得激烈的動蕩變成了另外一種溫吞但折磨人的煎熬,使得衆人都似霧裏看花。

這一晚,梁元逸也來了,算是人比較齊的一次。

開篇便是先議這日早朝,聖上突然宣布,要為梁元劭賜婚,還選定了閣老府的嫡孫女。

聽到這消息的一瞬間,慕習本能地在桌面下抓緊了桌沿。

他感覺到前胸似被重物快速和猛烈地擊中,之後滞悶得令人喘不過氣。

他茫然地望向梁元劭,他也正關切地望着他。

而後慕習也逐漸感覺到四面八方若有若無的目光。

他本就是這件事最敏感最多餘的存在。

大家讨論片刻,基本意見一致,皆是認為皇上此番選定的人選并無什麽太大不妥,反倒是恭小王爺今日着實有些莽撞了。

小王爺三番五次地表達不願成婚,讓閣老和皇上都下不來臺了。

皇上此舉主要是為了試探小王爺忠心,以及用賜婚平衡權力關系,此時萬不可針鋒相對,平白惹皇上更多猜忌。

慕習全程一言不發。

梁元劭只問了一句,“沒人有不同意見嗎?”

滿座的鴉雀無聲。

梁元劭面無表情地擺了下手,略帶不耐煩地說,“這麽清晰那還有什麽好議的了,下一件吧。”

後面大半的時間都在為梁元逸出謀劃策,皇上最近交給他最大的事情就是西南一帶開商通貿,嘉北之亂之後如何恢複之前的繁榮。

到了二更天,才逐漸散去。

慕習跟在梁元劭身後出園子,在上馬車前,他忽然被喊住了。

“澄良哥。”

是梁元逸甩開了貼身侍衛,愉妃娘娘千叮咛萬囑咐,議事完盡快回宮,一轉眼,六皇子就不見了。

他在慕習面前站定,多日不見,他眉眼比從前更成熟些,也長高了,比慕習還隐隐地高一些。

慕習拱手伏禮,梁元逸像是趕時間似的,一口氣說了大段,看都沒看身旁還有個梁元劭,但話卻是也說給梁元劭聽的。

“元劭哥要成親了,你若是在他那不自在,我就接你走,住宮裏,還不習慣的話,我可以安排你住外面的行宮。”他眉目飛揚,眼裏全是炙熱地願望。

慕習後退一步道,“謝六皇子關心,不麻煩了,我一切都好。”

梁元逸顯然是不相信這個答案,也絲毫沒有保持距離的自覺,還要繼續說,話還沒出口,就看見梁元劭揮手示意。

他扭頭一看,護衛已經在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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