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在 冒犯你

第13章 我在 冒犯你

裴朝朝沒想過還會碰見他。

她偏了偏頭,語氣茫然:“……你是誰?”

她表現得像從未見過他,畢竟她是個“瞎子”,不該認出眼前之人。

她還蹲在山崖邊,腳尖再往前挪一點就會直接踩空,

現在她扭過頭看這白發男人,一只手還垂落在崖下,指尖抵在洗髓草上。

這姿勢,但凡身體有點不穩就很容易墜下萬丈山崖。

裴朝朝身上揣了好幾張護身符,對此倒是不太擔心,她更好奇這男人是誰,為什麽出現在這。

多少有點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了,她問完話,就維持着這姿勢,等他回答。

然而沒聽見那男人答話,卻先感覺到身後有陣微風拂過。

那人控制着風,風很輕柔,卻又帶點強勢,不由分說推着她的後背,把她從崖邊往裏推了推。

緊接着,裴朝朝被推回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這個位置,即使身形不穩,也不至于墜下山崖。

兩人的距離也因此拉近了一點。

這時候,男人才溫聲說:“我叫薄夜。”

能有分.身的人,修為至少已經在合體期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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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修士會根據修為劃分等級,合體期再往後就是大乘期,過了大乘期,就該渡劫飛升成仙了。合體期的修士已是絕對的強者,放眼人間也沒幾個。

修為越高的修士往往越高傲,除了名字外,都有稱號在外,與人交談時,會先報出自己的稱號——

在他們眼裏,弱者都是蝼蟻,沒資格知道他們的名諱。

然而這人卻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十分平和,

她問他是誰,他沒有報稱號,而是報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尊重。

裴朝朝無聲默念了下他的名字。

這時候,

天界神仙們已經議論開了:

【原來他就是瓊光君在凡間的師父?怪不得那天會出現在破廟裏!】

人間衆人皆知,歸元宗有個長老,被尊稱為太清道君。

太清道君修為深不可測,但深居簡出,非常神秘,甚至無人知道他年歲幾何,只知道他收了個弟子,叫季慎之。

季慎之在宗中地位非凡,也是因為他是太清道君唯一的弟子,不過就連歸元宗裏,也有大部分人沒見過太清道君,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太清道君的名字。

在裴朝朝的劫數開始前,神仙們很少看昆侖鏡,所以不知道瓊光君師父的長相。就連知道太清道君叫薄夜,也是因為命簿上有記載。

【他已經到渡劫期了,随時可以飛升,為什麽遲遲不應劫?】

修士到了渡劫期後,可以選擇突破渡劫期,這行為就叫應劫。

屆時會有天劫落下,捱過天劫,即可飛升成仙。

裴朝朝已經切斷了和天界靈息間的鏈接,所以聽不見神仙們說話。

她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沒聽過薄夜這個名字,于是維持着迷茫的表情。

薄夜笑了笑:“我們之前見過。”

裴朝朝聞言,仰起臉,笑着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見。”

她說:“對你的聲音也沒什麽印象。”

薄夜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一側臉頰上有很淺的梨渦。

他站在原地沒動,她也蹲在原地沒動,所以兩人之間的距離定格住。

不過看她仰起頭,他就輕輕蹲下身。

即使她好像看不見,他卻依舊以平視的姿态和她對話:“嗯,之前見面我沒有說話。”

他沒提及之前是在哪見過,也避免她回憶起當時場景。

當時她按着他的唇瓣,對他說一見鐘情。

或許當時是她小孩子玩心大發,又或許是想要對季慎之或江獨剖白心意,卻不知道對面站着人。

不管當時是哪一種情況,薄夜想得很周全,直接沒有提及,避免了她現在面對他覺得尴尬的可能性。

裴朝朝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尴尬。

相反,她覺得很有趣,不過他沒有提之前的事,她也就當不知道。

她順着他的話,莞爾道:“之前不說話,那現在為什麽又說話了?”

明明是帶點挑刺意味的話,但從她嘴裏說出來,配上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和純善神态,就像單純因為疑惑而發問。

薄夜一頓,沒想到她會問這麽一句。

片刻後,他溫聲解釋:“那株洗髓草是我種的。”

裴朝朝聞言,倒是沒回話,身體微微傾斜,又探到懸崖邊。

她伸手摸了摸那株洗髓草的葉子。

薄夜語氣帶着淡淡笑意:“它今天剛成熟,你來得很巧。”

他說着,指尖悄無聲息動了下,這次沒再控制山風把她往回推,而是悄無聲息用靈力在她身後撐起一道屏障,即使她摔下去也會被屏障接住。

裴朝朝輕輕掐了下洗髓草的根莖。

洗髓草的根莖上布滿了細細的靈刺,像她這樣毫無修為的人,若要采摘,雙手必然會被紮得皮肉潰爛,鮮血淋漓。

她收回手:“所以你是來摘洗髓草的,剛才出聲問話,是想着如果我不要,你就摘走?”

薄夜嗯了聲:“是的。”

他看她收手,于是用靈力隔空将那洗髓草采下。

洗髓草根莖上密密麻麻的靈刺随之枯萎,變成幹枯的小刺,雖沒了攻擊性,但依舊紮手。

薄夜隔着袖子,将它收入手中。

與此同時。

裴朝朝捏着耳尖,有點委屈道:“我還沒說不要。”

她來找這株草,只是為了給天界下套,所以下完套後就準備收手走人。

确實沒打算要采下它。

不過看見薄夜這樣,

她又生了點心思逗弄,低下頭委屈道:“不過本來就是你種的草,即使我想要,也不該是我的。”

薄夜手上動作微頓。

他垂目看裴朝朝,語氣溫和:“想要的話,就送給你。”

裴朝朝聞言,又擡起頭來:“真的嗎?洗髓草很珍貴,你種它應該花了很多心思。”

她的眼睛被綢布覆蓋着,瞧不見眼神,卻能感覺她在期待,局促地捏着手。

薄夜看見她指尖上有被洗髓草靈刺紮出來的痕跡。

沒見血,但有點發紅。

他用靈力把洗髓草根莖上已經枯萎的軟刺剔除,然後微微前傾,把洗髓草放進她手中,笑了笑:“不會紮手了。”

裴朝朝手裏被塞了株洗髓草,指尖用力壓上去,只感覺到根莖平滑的觸感。

她覺得薄夜像在哄小孩。

莫名地,她想到一位故人——

天上的幽山帝君。

裴朝朝本體是朝露,吸收了幽山帝君的一縷神力,才生了靈魂。

幽山帝君給她塑人身,親手養育她,對她分外縱容,也因此,裴朝朝在天界時身份十分尊貴。

幽山帝君極為溫和,與薄夜很像,全天界的神仙都對他多有敬重,

但只有裴朝朝知道,打碎他性格裏的溫和後,會露出近乎瘋魔的晦暗底色。

不過……

幽山帝君已隕落有數百年之久。

裴朝朝思緒難得飄了一下。

這時候,

薄夜已經起身,見裴朝朝還揣着草藥蹲在那裏。

他朝她伸出手,身上淡淡的香氣随着動作時隐時現,聞起來幹淨柔和,容易讓人聯想起厚厚的積雪:“我拉你起來?”

裴朝朝沒有動。

因為薄夜俯身拉她,所以兩人距離很近,他有一縷頭發垂落下來,發色無暇,如山巅皚皚積雪。

裴朝朝突然就想,

薄夜與幽山帝君的性格這樣相似,如果染上顏色,也會像幽山帝君那樣,由潔白轉向晦暗嗎?

她彎彎唇,沒有把手給薄夜,而是低着頭,刻意揭開他回避的事:“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想起來了,你是破廟裏——”

說到這,她又故意頓住。

知道他不提這事是怕她尴尬,于是她就裝得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面色變得有點尴尬。

薄夜聽她主動提起這事,有點詫異。

他垂眼看她,見她耳朵尖有點微微發紅,似乎在尴尬,于是心裏又了然了。

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他避開那個話題,溫和地說:“你鼻子很靈。”

原本要拉她起來,但她一直沒有把手給他,所以薄夜那只手還停在她面前。

他下意識想要按一下她那個梨渦,動作像是哄小孩時會做的,不過指尖落在她頰邊一指處時,卻又很有分寸地頓住了。

與此同時,

裴朝朝又道:“那……你沒覺得被我冒犯了嗎?”

薄夜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裴朝朝也沒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

她微微擡頭,繼續提那天的事:“那天我按了你嘴唇。”

這話出人意料,薄夜沒想到她還會繼續提這事,

他頓了下,還沒想好如何作答,就又感覺到一點溫熱蹭過指尖——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因為她擡頭的動作,她唇瓣正好擦過他指尖。

像是無意間蹭到的,是蜻蜓點水的一下,輕淺到完全可以忽略,

然而配上她說的話,卻讓人無法抑制地回憶起那天破廟裏,她也是這樣用指按在在他唇上。

她指尖和唇瓣的溫度似乎在這一刻重合,一起抖落在他指尖。

明明只是溫熱,卻錯覺像被燙了一下。

薄夜手一滞,垂目看裴朝朝。

裴朝朝卻像什麽都沒察覺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有點微紅,像是要哭了,卻面對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這個問題。

這多少有點咄咄逼人了,

然而這咄咄逼人被她純善的表情裝點成無措,叫人只能隐約察覺出點不對勁來,

但看着她人畜無害的臉,又無法說出異樣在哪。

薄夜下意識蜷了下手指,心裏那點異樣幾不可查。

見她表情忐忑,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态度平和溫柔,手掌轉了方向,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不會。”

他已經好幾百歲了,連自己都忘了年齡,

在他眼裏,她只是個盲眼小姑娘,玩鬧也好,冒犯也好,他有着無限的包容。

裴朝朝卻繼續咄咄逼人,語氣很不安:“我還對你說一見鐘情。”

薄夜微微怔松,想起那天她說話的情形,

她說那話時确實面對着他,只不過那話該是說給季慎之或者江獨的。

心裏生出一點難以形容的異樣情緒,不過他很快壓下去了,

語氣像在哄一個膽小的孩子,溫和地問:“那句話,是說給我的嗎?”

裴朝朝喜歡操控別人的情緒,但喜歡徐徐圖之,不喜歡一下子把人的情緒攪得大起大落。

她把薄夜一系列微妙的情緒變化收入眼底,覺得差不多了,于是微微一笑,剛要答一句“不是”。

然而還沒等張嘴,就突然感覺到腰牌發燙,緊接着聽見一陣腳步聲。

轉過頭,

就看見瓊光君和江獨的身影由遠及近。

看來這兩個人打完了。

那一邊。

江獨看見裴朝朝的影子,咬牙切齒大聲道:“沒點修為就敢亂跑,哪天死外面你活該!”

他說到這,腳步微頓:“你身邊有人?”

藥山裏草木繁盛。

他這角度,影影綽綽能看見裴朝朝身邊有道影子。

江獨只是頓了一瞬,然後就加快腳步奔過去。

裴朝朝見狀,倒是毫無心理負擔,也不怕江獨他們過來看見薄夜。

她轉頭又要繼續和薄夜說話,然而卻發現薄夜不見了,就像根本不曾出現在這裏過。

鼻端還若有若無能聞到薄夜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大雪彌漫,

然而她擡手探了下四周,卻什麽也沒有摸到。

走了嗎?

她心裏想着,又想把手再伸遠一點,然而這時,江獨撥開草木跑到她身邊。

看她一只手探出來摸索,擡了擡下巴問:“人呢?”

裴朝朝:“嗯?”

瓊光君淡聲解釋:“剛才好像看見你身邊有人。”

裴朝朝要往遠伸的手頓了下。

而此時無人知道,

薄夜正站在裴朝朝手前一兩寸處。

他向來思慮周全,見有人來找她,原本打算離開,但見到來的是江獨和季慎之,就又想起她剛才還沒給出的答案,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離開,而是用了隐身術,

眼下無人能看見他,但若裴朝朝再把手往前探一點,也依舊可以觸碰到他。

然而裴朝朝卻沒再把手往遠探。

她就此收回手,慢聲回答道:“沒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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