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家

第30章 回家

這座他們居住了将近一個月的小屋終于空落下來,沒什麽要帶走的,裏面多數是房東的東西,除了衣飾以外,一個背包足以。

木揚手裏拿着一個相框,是泥石流事故前,突然不見了的結婚照。

解別汀進來時便看見這一幕,他頓了頓:“之前……你說不要了。”

木揚說不要了,解別汀便出于私心收了起來,于是那晚木揚拎着背包離開時,裏面也只有一個相機。

木揚摩挲着照片,解別汀穿着正裝,臉上是一如平常的淡漠。

而木揚眉眼間的喜色怎麽都藏不住,像是個終于得到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

明明照片裏的就是一個月前的他,少年意氣風發,行事張揚,但與此刻的他之間卻隔着一個五年的靈魂,于是再回不到曾經的肆意。

解別汀走到他身旁:“東西收拾好了。”

木揚抱着相框緩緩轉頭,瞧見解別汀遞給了他一個木牌,正是刻着平安喜樂的那一個。

“要挂相機上嗎?”

木揚沉默着搖搖頭,握住解別汀修長的手指,在他掌心寫了兩個字:給你。

解別汀微頓:“那先放我這裏,等你想要了再拿走。”

木揚沒給出回應,只是安靜地望着這棟溫馨的小屋,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下一位主人。

這裏也同樣算不得家,只是一棟租來的房子,裏面沒有一樣東西屬于他們,于這間小屋而言,他們都是過客。

*

兩人的行李只有一個行李箱和一個背包,背包是解別汀帶來的,譚珏沒想到他會在這邊耗這麽久,只讓助理給他裝了幾件換洗衣服。

行李箱是木揚來時帶來的,裏面除了衣服以外還有一些小東西——

一個木揚的專屬日歷,上面記錄着今年的每一個重要日期,爸媽的生日,解別汀的生日,與解別汀相見九周年紀念日……

還有一個畫框,裏面是一副十分抽象的火柴人畫像,兩個纖細的火柴人手牽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面朝夕陽。

當然,對于畫藝不精的木揚來說,所謂夕陽也就是一個圓圈,外面圍着數條放射性的線條,意為陽光。

至于木揚帶來的那個背包已經因為泥石流髒到無法清洗,也沒有特殊意義,便暫且丢掉。

維修過的相機似乎沒有以前好用了,此刻正孤零零地放置行李箱的角落裏,不知道主人何時才會再一次寵幸。

此刻已是下午四點,晚霞已有雛形,木揚最後看了眼暖光下的卧室,驅動着輪椅轉身朝解別汀移去。

解別汀背着包,一手握着行李箱,木揚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安靜得不像話。

去火車站之前,他們還去了一趟醫院,姚鳶暫且還不知道路婉被拘留起來的事,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樹。

她望着風景,她的孩子也在病房門口望着她。

木揚停了許久,最後還是緩緩來到了病床前。

“揚揚?”姚鳶側頭,看着狀态不是很好的兒子心疼地問:“腿有沒有好點?”

木揚掏出手機打了幾個字:挺好的。

姚鳶微怔,雖然已經從醫生護士那聽到了木揚因為刺激而産生應激障礙的事,可親眼看見沖擊力要更強一些,姚鳶當即眼淚就落了下來:“媽媽沒事了。”

木揚點點頭,他避開姚鳶的眼神,低頭打下幾個字:她坦白了當年的事,暫時被拘留了。

姚鳶愣了愣,她像是不認識這行字一樣看了許久,聲音沙啞:“揚揚,她……”

木揚:我沒關系。

姚鳶眼睛一酸,看着木揚狀似平靜卻空洞的神情無比痛心。

曾經她和木南山無數次覺得木揚太跳脫了,性格混,希望他能略微懂事一點,如今木揚真的懂事了,變得格外聽話,卻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看到的樣子。

“是媽媽讓你受委屈了。”姚鳶下了病床,把木揚按進懷裏,“揚揚,你要記得……不論發生什麽事,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她不知道咖啡廳那一幕木揚聽到了多少,但實際暈厥并非完全因為喬媛的那些話,更是因為情緒激動說出了一些不恰當的話後發現木揚就在不遠處。

那一瞬間姚鳶腦子裏一片轟鳴,當即就撐不住暈了過去。

“媽媽不是故意說她是小偷,只是太難過了……”

木揚說不了話,表達不出自己的情緒,姚鳶只能揣測着他難過的點,一一解釋。

“至于喬媛……”

木揚輕輕推了推姚鳶,在手機裏打下一行字:你和爸爸想怎麽做都可以,不用顧忌。

他對上姚鳶傷心的眼神,遲疑片刻後又打下一行字:我還有解別汀,可喬媛什麽都沒有。

路婉一旦進了監獄,木家這邊如果不處理妥當,那喬媛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提到解別汀時,木揚自己都是不确定的,或許他和喬媛一樣,也早已一無所有,但沒關系,誰讓他是小偷的兒子呢。

他理應懂事一點,不要讓別人去痛苦地糾結權衡,在一切攤到臺面前體面退出。

他和喬媛注定難以同臺,或許他們能出現在同一個家裏,卻難以平分父母的愛。

姚鳶聲音哽咽:“揚揚,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媽媽在放棄你?”

木揚怔了怔,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他擡手有些僵硬地順着姚鳶的背,想說不要哭,不想要看到你們難過,可嗓子卻發不出聲音。

木揚待姚鳶情緒穩定了些後打下告別的話:媽,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你們要去哪裏?”

——回家。

木揚曾經只有一個家,如今也是一樣,他似乎依然只有一個家,或許再往壞點想,他一個家都沒有了。

六點整的火車票,他們要抓緊時間了,姚鳶見木揚心意已決,深知他留在這裏除了受到傷害什麽意義都沒有,只能無措地放他離開。

走之前她拉着解別汀叮囑說:“你一定要照顧好他,他的嗓子要帶去醫院檢查一下,媽求你,這段時間別那麽忙工作,多陪陪他,讓他高興一點……”

姚鳶閉了閉眼,簡直不敢回憶泥石流那天的事:“我知道,他跟我和南山之間有隔閡了,可我們對他的愛永遠不會變……”

木揚不知道裏面的兩人在說什麽,他一面在病房門口等着解別汀,一面看着醫院裏形形色色的路人。

這裏和外界不一樣,每一個人都來去匆匆,眉眼裏多多少少都帶着憂色,有茍延殘喘的病人,有即将面臨生死別離的家屬,這一棟小小的醫院,每天不知道要承載多少傷痛。

空氣中的消毒水味讓木揚難受地皺了下鼻頭,等到解別汀來到身邊,他才擡起頭,把手機裏提前打好的字給解別汀看:

——快來不及了。

解別汀推着他走進電梯:“不會。”

這座小城所屬位置偏,他們得先坐一個半小時的火車去另外一座城市,然後再趕到當地的機場,趕最晚一班國內航班回家。

解別汀本想再這裏最後住上一晚,但木揚想要今天就走。

再不走,他就要窒息了。

解別汀和木揚趕着最後十分鐘上了火車,列車開始慢慢運行,因為快一天沒用餐了,解別汀去前方問乘務員有沒有盒飯提供,木揚便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對面墊着毛巾的座位上,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漸漸遠去的風景。

正在和乘務員交談的解別汀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是木揚發來的信息:

——解別汀,我好像真的沒有家了。

解別汀回頭看去,木揚正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流下了兩行清淚。

他聲音微啞地回複了兩個字:“有的。”

只要木揚不離開,他們的新房便是家。

一直到下了火車,木揚才收到姚鳶發來的信息,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前,約莫是因為列車上網絡延遲問題,所以延緩了這麽久才看見。

這是一條語音,那邊的姚鳶不知道哭了多久,泣不成聲:“從來沒有……揚揚,爸爸媽媽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你。”

是在回答她自己問出的那個問題。

木揚聽了一遍又一遍,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重活一次,好像真成了一個讨厭的愛哭鬼。

*

回到別墅已經是淩晨了,房子還留着一個月前的痕跡,少部分家具上面鋪着一層薄薄的灰塵。

解別汀将木揚抱進二樓的主卧,本想放在床上,但一想到四件套一個月沒換了,便又把輪椅拿上來讓木揚坐着。

“我換一下被套。”

木揚遲緩地點點頭,他望着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口中晦澀難明。

這裏沒有他前世五年精心布置過的痕跡,牆上沒有挂滿他那些抽象的畫作,枕套沒有換成定制的情侶款,地上的毯子還是一成不變的白。

整個卧室有種空落落的單調。

木揚又想起了解別汀那個遲了五年多的吻,可他好像真的沒什麽力氣再去追逐一次解別汀的腳步了。

他不知道他的喜歡是源于什麽,那個所謂他死在病床上的夢境,還是只是責任心作祟?

木揚随意地想着,直到他看見窗前書桌上的那束玫瑰。

他來到書桌旁,不确定地觸摸着這束玫瑰,可指尖剛碰上的那一瞬間,玫瑰就化作細碎的粉塵落在桌面上,被晚風吹着撲了自己一身。

同時鼻尖還聞到了一股不太友好的氣息,木揚側眸看去,是一盒已經發臭的章魚小丸子。

鉗子還插在上面,依稀能看出上面的果醬沒有番茄。

“抱歉,忘了扔。”

解別汀的上身從木揚身後越過,拿起那盒章魚小丸子就要離開,卻被木揚攥住了手。

他突兀地覆住解別汀心髒的位置,那裏再次鼓動、急促的心跳印在他的掌心。

木揚有些愣神地想,心跳總不能作假。

他打下一行字問:什麽時候買的?

解別汀頓了頓:“你走的那天。”

那就是一個月前。

木揚發了會兒呆,他收回手,在解別汀掌心寫下一個字: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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