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燈火 前方的路,荊棘叢生,風雨……

第11章 十一、燈火 前方的路,荊棘叢生,風雨……

靈徽送衣時,外面風雨正急,細密的雨絲從西面八方襲來,哪怕撐了傘也阻擋不住。這時節的氣候就是這樣,明明午後已經有了見晴的趨勢,晚上雨還是來了。

不知為什麽,心口那個地方絞疼的厲害。

她鼓足勇氣,将過往的傷疤揭開,讓他知道。以為彼此是最親近的人,他會一如既往的保護她,心疼她,與她站在一處同仇敵忾。然而,他就那樣轉身離開,甚至再也不肯來看她。

她以為自己看透了人性,也單純執拗地覺得趙玄鑒永遠都是個例外。找了無數說服自己的借口,硬着頭皮借着觀傩下山,甚至出現在了他必須要經過的路口。他分明看見了自己,卻立刻就轉身離開,好像她的突兀出現,讓他覺得羞恥,讓他覺得不堪。

這個世上,誰都可以傷她,趙纓不可以啊!

想着想着,淚如雨下,腳步都有幾分踉跄,卻也想明白了很多。前方的路,荊棘叢生,風雨交加,不能攜手同行,那她便一個人走。

“女君,你怎麽了?”雲閣見她神色有異,不由擔憂萬分。

還好,雨絲落在臉上,混了淚水,誰也看不到她的脆弱和傷心。有多久沒哭,好像已經記不清了,所有的眼淚都在阿父殉城那日留了個幹淨,就算是将銀刀刺入腹中,眼看着血流不止時,她也忍住沒有哭。

靈徽擺了擺手:“沒事兒,咱們回山吧。”

“馬車不在這邊停着。”雲閣想要阻止她踉跄而行的腳步。誰都能看出她的難過,但她仍倔強着掩耳盜鈴。這樣的女君,讓人心疼。

雲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明明只錯過了三年,但忽然覺得她已錯過了太多太多。三年,足夠時移世易,足夠人事全非。

“雲閣,陪我走一走吧。”靈徽淡聲吩咐,然後只身走向了無邊絲雨之中。雨水像是帶着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将許多刻意遺忘的東西,從塵封的記憶裏撿拾出來。她的腦中出現了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那個人的眼眸過于漆黑幽深,看着她時,如狼陰沉銳利。

“你總想逃離,可你知不知道,你回去的那個家國,早就不是你曾經的家國了。你阿父守着孤城半生,不過是給那些驕奢淫逸的蠹蟲提供了更恣意妄為的機會。前方浴血奮戰,後方紙醉金迷,這就是你們漢人口中的大義?徽兒,你在我這裏是人人尊敬的小夫人,回去了只會是一個人人可欺的孤女。沒有人會敬你的大義忠貞,只會暗自恥笑你流落胡族多年,失了清白。”那個人的聲音徘徊在耳邊,帶着清冷的梅香氣。

“将軍莫不會以為能困我在這裏一輩子吧?家仇未報,淪為妾侍,眼睜睜看着你們鮮卑人與匈奴人一樣,踐踏我們的土地,傷害我族的百姓?”她輕聲嗤笑,并不因為處境困頓而折損了骨氣。

“我們拭目以待,看看你能不能逃,看看你期待的所有事情會不會發生?”那句話仿佛是一句警告,也像是一種詛咒,讓她午夜夢回時仍會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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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全都是恨啊,但恨總比愛要來得清晰,記憶的也更加深刻。她有時也在迷惘,自己恨的究竟是那個叫做慕容桢的男人,還是當初無能怯懦的自己,抑或是這個乾坤失序,混亂扭曲的世道。

白骨參天,紅燭羅帳,碧血染地,酒池肉林……

就這樣茫然地沿河走着,路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一般。雲閣的衣衫有些濕,靈徽将自己的披風解下,不由分說地裹在了她的身上:“你小時候身體不好,顧阿嫂怕你受風寒,穿得總比別人多一些。”

“女君都記得……”

“雲閣,你說要是一切都還是三年前,該有多好。”她的惆悵如同淮水上的霧氣,惹得雲閣的心也覺得濕漉漉的。若是一切都回到三年前,該有多好,那時胡馬還被阻在雁門關外,中原還沒有變成一片焦土,她的阿母還活着,她雖然是楊府的家生奴婢,但也過着體面尊嚴的生活。

“人總是要向前看啊,女君才十八歲,還有許多好日子在後面呢。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意見憐,也會讓您今後都平安順遂,福樂無邊的。”

“福樂無邊……”若是不能報仇雪恨,哪裏會有什麽福樂無邊。

沿河的燈火都燃了起來,暖色蕩漾在河水上,仿佛燃燒的火。千家燈火萬戶寧,在這亂世裏的偏安一隅,靈徽卻仍舊覺得漂泊無依。

那麽多燈,一盞都不屬于自己。

惶惶然走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宜城君。”那個聲音清清朗朗地,聽着有些微喘。

靈徽回頭,果然看見謝衍向她疾步追來。燈火映在他那雙漂亮的眼眸中,碎金滿目,波光粼粼,一向在意儀容的人,此時額上帶着微汗,腰間的玉佩不安的晃動着。

“怎麽走得那麽快,也不撐傘。你看,都淋濕了。”他皺眉,溫聲道。

靈徽雖一直知道他生得樣貌好,但卻從未仔細看過他這個人。不同于趙纓的周正俊美,也不是那個人的深邃英武。小國舅有種溫和純良的氣質,舉止熱情卻半點不輕浮,總是周到的恰到好處,令人如沐春風。

他的靠近猝不及防,他的态度誠摯溫暖,這越發讓她覺得自己的別有用心,如此卑鄙。

但是別無選擇,不是嗎?

“你說自己有些事要處理,我以為你早就回山了,怎麽還在這裏?”他柔聲問道。

對于靈徽的謊話,謝衍有些委屈,不過很快又豁然起來。她是個清冷腼腆的女子,自己太唐突,讓她為難了。

“可是想看看河邊景致?改日再來吧,一會兒雨下大了,不大安全,我先送你回山。”還沒等到靈徽想好理由,他已經替她做了回答,周全了她的為難。

“好。”靈徽點頭,擡眼時眼角彎彎,分明是一個笑容,可眼裏破碎的光影仍暴露了她方才的傷心。

謝衍心口猛地一緊,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蔓延在胸懷間,讓他整個人随着覆在淮水上的燈火一般,搖曳輕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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