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章

第 85 章

杜康悄無聲息地進了門, 他先是走到了顧恩澤的床邊,幫顧恩澤掖了掖被角, 又調整了一下床頭加濕器噴口的角度, 就在顧恩澤想睜開雙眼,假裝自己剛剛睡醒的時候,杜康卻突然開了口。

他說:“顧恩澤?”

顧恩澤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下的床單, 他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回應這一句試探性的呼喊。

顧恩澤的大腦裏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許多動漫中的情節,而杜康都作為反派的角色出現,他正想将這些不合實際的想象抛諸腦後, 卻聽到杜康用很輕的聲音說了一句:“抱歉。”

抱歉?

他為什麽要抱歉?

是因為沒有及時将他救出來麽?

還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顧恩澤的呼吸愈發平穩,杜康卻沒有再說什麽, 而是上了隔壁的陪護床, 他的呼吸亦變得平穩綿長,似乎是睡着了。

顧恩澤躺在床上,卻睡不着覺——他在重症監控室裏醒來後發生的一幕幕在大腦中浮現, 過往那些可以忽略不計的蛛絲馬跡此刻像是被圈了重點, 讓顧恩澤無法“視而不見”。

杜康為什麽只在病房外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為什麽不願意進來近距離地看看他?

杜康為什麽顯得格外忙碌的模樣?為什麽總有避開他去接聽工作上的電話?

杜康為什麽不讓他與其他人聯系?為什麽他在住院期間沒有見到一個訪客來訪?

——他說“抱歉”。

——他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顧恩澤思考了很久, 最後他終于想開了,決定放過自己,等到明天,直截了當地詢問杜康, 最近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們的婚姻關系依舊存續, 感情也還算牢靠,夫妻之間應當坦誠相待, 縱使杜康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也可以依照情節是否嚴重, 做出相應的判斷和應對。

顧恩澤計劃得很好,然而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識、進入夢鄉之前,一聲急促的鈴音突兀響起,杜康幾乎是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或許他是想挂斷電話,但忙中出錯,竟然接聽了電話。

一個顧恩澤并不陌生的聲音對杜康說:“杜總,還有少數股東冥頑不靈,準備明日闖進顧總所在的醫院,當面請顧總主持公道……”

“閉嘴。”杜康的聲音并不大,但對方幾乎是立刻禁了聲,一時之間,室內只能聽到清淺的呼吸聲。

顧恩澤有一種奇妙的“第六感”,杜康像是看了一眼他的方向,等确認了他并沒有被聲音“驚醒”後,才壓低了嗓子,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加強醫院的安保,至于那些冥頑不靈的人,列個清單發給我,我會告訴你,怎麽應付他們。”

“是、是……”

杜康毫不留念地挂斷了電話,卻沒有再次入睡,而是幽靈一般地,再次走到了顧恩澤的床前。

他低笑着喊:“顧恩澤?”

顧恩澤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般,又像是只是睡着了。

“你是不是醒着?”杜康的聲線很溫柔,和無數次他們耳鬓厮磨的時候,一般無二。

顧恩澤有一種很奇異的錯覺,此刻的杜康,不再是他的熟悉的杜康,更像是一個披着杜康皮的陌生人。

顧恩澤認識了杜康十餘年,本以為足夠了解他,卻驟然發現,他了解的只是杜康的表象。

真實的杜康是什麽樣的呢?

顧恩澤甚至不太敢去想像了。

一個冰冷的吻落在了他的臉頰上,過了片刻,又落在了他的脖子上,杜康的手從他的病號服上衣的下擺裏摸了進來,和他的吻一樣,是涼的。

杜康的呼吸變得沉重,像一直被束縛的野獸,終于突破了牢籠,就在顧恩澤猶豫要不要“醒來”的時候,他卻暫停了所有的動作。

杜康離開了顧恩澤的床邊,過了一會兒,又去而複返。顧恩澤的小腹處的衣物被杜康掀開了,藥水帶來的疼痛幾乎讓他的演技“失敗”,杜康近乎溫柔地幫他上好了藥,又用棉布敷料包紮好,這才放下了他的衣擺。

顧恩澤的耳畔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杜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床上,準備睡覺了,一場危機似乎迎刃而解,但顧恩澤卻徹底沒了睡意。

古地球有句老話,卧榻之側豈容猛虎酣睡。

此刻的杜康,于他而言,與猛虎并無區別。

第二日,太陽照常升起,顧恩澤比往常醒得遲了一些,等他醒來的時候,杜康已經不見了。

顧恩澤慢吞吞地吃完了護士端來的營養餐,他問對方:“方便借用一下你的光腦麽?”

護士一瞬間沒有繃住表情,神色有些慌張,片刻後,她說:“抱歉,我的光腦沒有随身攜帶,您住的是無菌病房,醫院有相關規定,我沒辦法帶進來。”

顧恩澤沒有拆穿這顯而易見的謊言,只是對她說:“如果看到杜康的話,叫他過來陪我聊聊天。”

“好的,顧先生。”護士松了一口氣,像是劫後餘生一般,腳步情況地離開了病房。

過了一會兒,杜康果然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的臉上,他本就長得英俊,在陽光下更是如同神話中的阿波羅王,美貌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顧恩澤注視了他三秒鐘,随口問他:“一大早去哪兒了?”

“去小花園裏打一些電話,財團有些事實在着急,我不想叫他們打擾你,就攔住了,讓他們直接給我打電話。”

“哦,”顧恩澤神色淡淡,又問,“吃早飯了麽?”

“吃了,你吃了麽?”

“喝了牛奶,吃了三明治和一小碗現切水果。”

“那很好,今天想喝什麽口味的果汁,我下午幫你榨?”

“草莓的。”

“好。”

他們之間的對話平淡而溫馨,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顧恩澤又看向了杜康,他認真而仔細地看着這幅皮囊,并沒有從他的身上發現任何和記憶中不同的地方。

并沒有從他的身上發現任何和記憶中不同的地方。

顧恩澤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耳畔又回響起了他母親臨終時的叮咛——“孤獨是一個人最寶貴的財富,不要輕易地打破它。所有的感情都不值得相信,你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杜康啊,我曾以為,你是我人生中的意外驚喜,卻未曾料想到,你是我人生中的一場劫難。

顧恩澤在這一瞬間意興闌珊、失望透頂。

他低聲問對方:“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在瞞着我?”

“沒有。”杜康甚至沒有一絲停頓,坦蕩蕩地回了這兩個字。

“哦,”顧恩澤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聽說,你正在奪走我的財團。”

“準确來說,就在剛剛,我已經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得到了你原本的位置。”杜康的臉上甚至是笑着的,顧恩澤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興奮,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愧疚。

于是顧恩澤意識到,這一刻,杜康已經演練謀劃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以至于終于達成目的的時候,亦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他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他問對方:“為什麽?”

在顧恩澤的眼中,杜康從不貪心金錢、貪圖享受、貪戀權利,他目前的位置是財團的第二位,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顧恩澤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趁着他生病,來奪取已經半落入他囊中的財團——這樣的做法會造成了股價波動,也會給他帶來無數原本沒有的“敵人”,實在不是穩妥的好做法。

杜康走到了顧恩澤的床頭,用手背輕輕地拍了拍顧恩澤的臉頰,他低聲說:“因為你啊。”

“你……”

“誰讓你要和我離婚,誰讓你一言不合就選擇離開,”杜康的身影擋住了窗外的陽光,只給顧恩澤留下一道陰影,“誰讓你擁有得那麽多,随時随地都可以将我輕易丢下……”

“啪——”

顧恩澤面無表情地收起微微發疼的手指,他從近在咫尺的杜康臉上移開視線,指了指房門的方向,冷淡地開口:“滾出去。”

“你又打我——”

“打你又怎麽樣?”顧恩澤所有軟弱的、溫和的、悲傷的氣息仿佛在一瞬間盡數褪去,被時光所磨平的、所軟化的鋒利的刺又重新紮在了他的身上,“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杜康,你不要騙我,說實話。”

“呵——”杜康的手指撫過顧恩澤的臉頰,在對方避讓後,卻一把抓住了對方的頭發。

“松手。”顧恩澤有些不适,皺起了眉頭。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杜康把玩着顧恩澤的頭發,像是在玩某種的新奇的玩具似的,“顧先生,你要搞清楚你的處境,現在,你該聽我的。”

顧恩澤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只覺得無趣極了,此刻的杜康無趣極了,現在的日子也無趣極了。

早知如此,不如讓杜康在無人星球的地下拍賣場、在邊緣星球的貧民窟地盤裏自生自滅算了,他何苦要帶他走出泥沼,何苦要教他讀書工作,何苦親手養大了一批披着羊皮的狼。

顧恩澤陷入了難得的懊悔的情緒之中,嘴上卻突然一痛,原來是杜康吻了他——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是在撕咬,他像是通過這個吻來宣洩什麽、來證明什麽。

顧恩澤睜着雙眼任由對方動作,他倒是想抵抗,然而剛剛的那個巴掌已經耗費掉了他積攢下來的所有力氣,此刻他渾身都痛,大概有不少傷疤又重新裂開了。

——人,為什麽要活着呢?

——人,為什麽要信任其他人呢?

——人,為什麽要懂得愛與恨呢?

顧恩澤看向杜康的雙眼,然後發現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在強忍着眼淚。

他的嘴唇被他堵住了,因此說不出任何話來。

倘若顧恩澤可以說話,他必定要冷嘲熱諷一番的。

他要陰陽怪氣地說,我還沒死呢,你哭喪給誰看呢?

他還要拿腔捏調地說,咱倆完了,不對,是我和你完了,你以為你做了這種事,我還會原諒你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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