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朕老矣~

第35章 第35章 朕老矣~

老朱家小孩子們的打打鬧鬧、調皮搗蛋的小日常, 在老朱家真算不得什麽事兒。這一家之主朱元璋的‘幺蛾子’,可是要比小孩子們多多了。

最近一個多月朱标感覺自家父皇脾氣收了很多,不再動不動就喊打喊殺。一開始,他也警惕了一下, 以為父皇又在憋一個大的。

不過, 這可都一個多月了, 也沒啥意外發生。

朱标雖然還是不太相信自家父皇開始修身養性,但這畢竟也算好事, 小心情也随之輕松不少。

同朱标一樣,從警惕懷疑洪武帝肯定要搞大事,到洪武帝怎麽還沒動手,到洪武帝這次是想憋一個多大的, 到最後, 一半懷疑一半想相信,洪武帝就是改了點性?被折磨得神經敏感的文武大臣不知有多少。

尤其是, 有一天早朝結束, 大家都跪完要退下去了,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忽然嘆息一聲, “感覺朕是老了啊。”

大臣們:“!”

毫不誇張的地說, 那一瞬間, 就像是被人為按下了緊急暫停鍵, 衆臣僵硬石化的臉上, 恨不得寫上幾個大字。

你聽聽, 你到底在說什麽鬼話。

但朱元璋這一句‘吾老矣’感嘆完, 就像沒看見一批‘原地靈魂飛升’的大臣驚悚鬼樣,負着雙手,離開了金銮殿。

只留給大家一個多愁善感的背影。

朱元璋在早朝上造成的動靜, 沒多久就傳到了馬皇後耳朵裏。也是朱标實在搞不懂他父皇肚子裏在憋什麽壞水了,只能找老娘取經。

馬皇後聽了朱元璋感嘆那句,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朱重八會服老?

那怕是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于是,就在小糯米團子朱高熾做客東宮這一天,中午用膳的時間,馬皇後親自下廚讓人請了朱元璋過來。

老妻有一段時間沒親自下廚了,朱元璋一聽,就樂呵樂呵地來了。

一看桌上果然有他最愛的一口醬肘子,趕緊叫人,“去,給朕把洗手的水端過來。”

今天他老朱要大開‘口’戒。

王太監從一旁的小內侍手中端過洗手盆,捧到朱元璋手邊,朱元璋随便洗了兩下手,就坐到桌邊準備撈肘子。

“等等。”馬皇後看他猴急的樣,就在他手快碰上肘子時出聲喊停,朱元璋都快饞死了,瞪着兩眼睛讓馬皇後快說。

馬皇後:“上回太醫給你診脈,說你久坐不利消化,出恭也不太順暢,近來要少吃油膩,所以今天就只能吃這一個醬肘子。”

“!”朱元璋不幹,急吼吼道:“我早好了,能吃。”

“太醫說了,上了年紀就要懂得養生,吃太多油膩的不好。”馬皇後就盯着他眼睛,說到上了年紀幾個字更是加重語氣。

朱元璋:“......”

好嘛,在這等着咱啊。

朱元璋撈起大肘子,啃下一大口肉,滿嘴油乎乎地說:“我是上了年紀,但不妨礙我吃肉,人活一輩子,短短數十載,就該想吃什麽吃什麽,你少聽那些庸醫胡說八道,我就是不吃肉,也活不到幾百歲。”

馬皇後看着歪理一堆的朱元璋,眼角一抽,于是一巴掌重重拍桌上。

砰的一聲。

桌上碗碟都跳了跳。

朱元璋反應迅速地雙手一壓桌面,這才沒讓一桌的碗碟掉下去,他咬着大肘子不松口,只眼珠子轉向馬皇後。

仿佛在說:妹子你威風不減當年啊。

這把子力氣就是一般男兒都比不上。

馬皇後:“......”

“朱重八,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又在玩什麽把戲,你要真想做點什麽還不如給人一個痛快,裝模作樣的,搞得人心惶惶,你是開心了,別人就慘了。再說,人心都不安,還怎麽好好做事,你不是老說做實事,講效率,那你就該讓人家安安心心做事啊。”

朱元璋從嘴裏取下肘子,拿在手上啃,“不是,我也沒做什麽啊,還不準我老朱嘆一下歲月不饒人啊。”

馬皇後眼神都麻了,“我是那個意思嗎?我是讓你不要突然一下子變得不像你。”

“你的意思是,我該大發脾氣,多殺兩個,這才讓衆人安心?”朱元璋考慮了一下,“也不是不行,不過,這可是你說的啊,不要到時候又埋怨我老朱就會殺殺殺。”

馬皇後那個氣啊,手掌又擡起來了,吓得朱元璋眼珠子一瞪,又把肘子t塞回嘴裏,雙手按住桌面。

夫妻開始了對眼比賽。

最後一個放下手,一個放下了肘子,朱元璋哎了一聲,“一群人就喜歡大驚小怪,我還不是看你壽宴要到了,說好的,這次好好給你過一次壽,你想我少動殺念,那我就少動嘛。”

聞言,馬皇後探究地盯着他看了還一會兒,才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我還能騙你?都老夫老妻了,我老朱是那種人嘛?” 朱元璋很理直氣壯。

馬皇後就呵呵一聲,“你朱重八騙我的還少了?”

朱元璋就:“......”

他摸摸鼻子,聲音嗡嗡道:“這次你放心,我沒演。”

不管是不是,一旦朱元璋真做了什麽決定,就是她也很難阻止,馬皇後只能暫時相信他的說詞。

“你最好是,不然....”馬皇後眯了眯眼,“我和你朱重八沒完!”

就這樣,朱元璋在坤寧宮吃了一個醬肘子,還真只有一個,于是只能又幹了兩碗白米飯,這才飽飽地離開坤寧宮,回去繼續工作。

馬皇後看着朱元璋精力十足、腳步有力的背影,搖搖頭,又叫青兒去東宮告訴朱标一聲,讓他暫時不用太緊張。

青兒去東宮找了朱标,把馬皇後的話轉述完就要離開,卻在路上聽見孩童嬉鬧的聲音,她腳步一頓,心想正是午休時間,東宮的小皇孫不睡覺跑出來玩?

往前走了一段路,再拐過一道彎,青兒正好被一棵大樹擋住身形,就看見了前邊兒一個小奶娃騎在小宦官背上,喊着快點,再快點。

這裏樹蔭濃密,遮擋了太陽,沒那麽熱,但是地上鋪着一圈凹凸不平的碎石子,跪上去如同施刑。

此刻被當馬騎的小宦官滿臉痛苦,膝蓋的布料也濕了一片,顯然是被血浸染的。

青兒蹙了蹙眉。

等到那邊傳來老嬷嬷勸說的聲音,就聽到一道驕橫的小奶音說:“我不,不回。不睡,去找二哥,和二哥玩。”

那老嬷嬷一開始不應,小奶娃就滿地撒潑打滾,哭着鬧着。

也可能是這地兒不合适玩鬧,也許是拗不過哭鬧的小娃娃,最終那老嬷嬷答應了。

沒人知道,那顆大樹後面短暫地停留了一人。

青兒自然認識那小娃娃。

之前見過幾面,只當是個活潑有些調皮的小奶娃。

等回到坤寧宮,青兒想了下,還是把看見的這一幕告訴了馬皇後。以前,常氏進宮陪馬皇後,與她結識,後來加上徐妙雲,三人關系還不錯。

不過,她性格使然,不像常氏和徐妙雲那般親如姊妹。

青兒卻也不是冷酷無情之人。

到底是常氏拼了命生下的幼子,不說成長得多優秀,但也不該是這麽一副寵得驕縱潑橫模樣。

常氏在天有靈,也不想看見幼子這樣吧。

所以,即便沒有後面朱高熾的小告狀,馬皇後也是要出手管一管的。

至于其它的,青兒并沒多說。

呂氏不好?

可青兒聽到查到的都是呂氏照顧朱允熥,比照顧親子朱允炆還上心。剛出生那半年,朱允熥小病不斷,都是呂氏衣帶不解,通宵達旦地照顧,把自己身體都差點熬壞了。

如果呂氏真動點什麽手腳,能神不知鬼不覺就要了一條稚嫩小生命。

倒是很像呂氏一直以來的性子,看着軟弱,有些優柔寡斷,實則堅韌細心,聰明而低調。就算總給人一種哭哭啼啼的感覺,也有過于心軟的毛病,但她在大事上沒出過錯。

這樣的人,越接觸,該越有好感才對。

青兒卻是那種,什麽都願意多往壞處想的人,防備心也重。常氏和徐妙雲要不是和她從小相識,她也不會和兩人有太多交集。

她對呂氏不說讨厭,但也沒啥好感,人和人是講點眼緣的。

以前也提醒過太子妃常氏兩次,讓她別太信任人,多留點心眼,可常氏非但沒聽,還說她想太多,心思重。

青兒也就沒再多嘴了,還是那句話,除了馬皇後,她真正在乎的人不多,其他人如何那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呂氏沒有錯處。

說多了倒是她不懷好意,挑撥離間了。

而朱允熥說白了,寵壞了也無關緊要,皇長孫朱雄英在,皇上和太子心中的第三代繼承人只會是他。

真聰明的人會犯這種一看就容易招來皇後娘娘反感的錯?

而且也不是呂氏一人寵,聽說太子也挺寵幼子的。

倒不如說,呂氏畢竟不是生母,不好做人。

哎——

青兒嘆了一聲,她總會情不自禁把人往壞處想,想呂氏.......可理智回籠,她也知道那些僅僅是她心裏黑暗面的猜測。

....

這邊,朱元璋中午飽餐一頓,回到謹身殿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忙到接近傍晚,夕陽的餘晖灑滿皇城,他這才伸了個懶腰,想到太醫叮囑他要多走動,就起身準備去禦花園溜達一圈。

正好邊溜達邊想想事。

誰知剛出謹身殿就碰上前來奏事的刑部尚書開濟,朱元璋手一招,就讓人跟着一起去禦花園溜圈了。

開濟自然不敢有二話,閉上嘴跟在了頂頭大BOSS側後方,在老朱一時興起,說起當年創業史的時候,他也就嗯嗯,哦哦,嗯嗯。

感覺是個很無趣的人。

只有老朱一說起政務要事,他那張嘴才能冒出別的詞彙,而且一說就不停,想說的能說的不要太多。

朱元璋也是個工作狂,差點就要和人站在那聊起來了。

直到意識回籠,自己是出來溜圈的,于是老朱輕咳一聲,又繼續往前走。

而開濟眼看鋪墊差不多,自己寫的折子可以呈上去了,前面的朱元璋就突然背負雙手,望着被橘紅餘晖映照的湖面。

“朕确實是老了啊。”

開濟:“......”

又?

朱元璋搖頭一笑:“朕也到了兒孫滿堂,頤養天年的年紀了,最近飯都只能吃兩碗,坐久了就腰酸背痛了,哎,歲月不饒人啊,朕不服老不行。”

開濟就小心瞄了眼餘晖下,面容都顯得格外‘仁慈’的朱元璋,果斷把探入袖籠子的手抽出來,然後探入另一個袖籠子,換了一本折子。

他感覺朱元璋心情不太好。

問就是酷吏的直覺。

剛‘演’完就想看看開濟是不是要露出誠惶誠恐表情的朱元璋,眼前一花,開濟依舊一張沒啥表情波動的臉,姿勢恭敬地呈上一本折子。

朱元璋:“......”

果然是朕看好的實幹臣子。

行吧,還是回去繼續工作吧。

等朱元璋一行人腳步遠去,正在不遠處一假山後站着的兩小只,就是在坤寧宮用了飯,出來消消食的朱高熾和朱雄英。

朱高熾眨眨眼,“小堂哥,那是誰啊?”

朱雄英搖搖頭,他到底年紀還小,也不是所有大臣都認識。

朱高熾就想到那人長相,眉心褶皺深刻,眼皮有點下垂,有些兇戾之氣。

他就拍拍胸口說:“感覺不好惹,是能靠一張臉吓哭小孩的人呢,有點怕怕。”

朱雄英:“......”

你皇爺爺都不怕,還怕這?

該說不說,皇爺爺長得比那人更兇吧?

朱高熾就又想到,剛才那人怎麽摸了兩次袖子,是不小心忘記,這才找錯袖子了?

等到天色漸晚,朱高熾就揮別小堂哥,離開皇宮回燕王府了。

一回燕王府就開始了自己幹擾爹娘二胎‘計劃’的行動。

但殊不知一切都被他親爹‘看’在眼裏。

這天晚上,朱高熾還是成功睡在了爹娘中間,昏昏欲睡之際,又想到禦花園跟在皇爺爺身邊的人,他就形容了一下,問爹爹是誰。

“應該是刑部尚書開濟。”朱棣拍拍兒子軟綿綿的身子,“那家夥不是個好人,你以後見了他繞道走,和他稍微走近一點都沒好事。”

朱高熾就好奇,他爹蓋章的‘不是個好人’,難道很壞?

朱棣啧啧一聲,那樣子好像在說:怕軟糯天真的兒子被大明第一酷吏給‘污染’了。

睡在床裏面的徐妙雲,看看一臉豪橫的朱棣,再想想自家公爹朱元璋。

徐妙雲:“......”

擔心兒子被酷吏污染?

你怎麽想得出來的。

....

看似風平浪靜的應天府,誰知沒過幾天,突然就被一件事給攪動了。出于意料的是,搞事的不是朱元璋,而t是丞相胡惟庸。

禦史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沒事兒都能找出點事參上幾本,一聽聞此事就出動了。

起因是胡惟庸幼子在街上閑逛,跑來跑去,一時沒被家仆看住,很不幸地就被馬車撞翻了。

人送回府上,救是救回來了,卻落下終身殘疾,一輩子站不起來了。

暴怒的胡丞相命人把馬車夫捉了起來,然後不經刑部,擅用私刑,把馬車夫給殺了洩憤。

禦史們雖也有同情胡惟庸幼子遭遇的,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你胡惟庸憑什麽不報官府就把人給殺了。

沒有調查事情經過,沒有通過刑部司法部門同意。

後來有人一查,還是姓胡的幼子胡鬧,家仆又沒看住,在街上和人起了争執,這才不小心被行駛的馬車撞了。

馬車夫要負責任,但罪不至死。

胡惟庸卻為了洩憤,以權謀私霸道專橫、無視法度草菅人命。

參,必須參他胡惟庸!

禦史群情激憤,下筆如有神,寫下一篇篇痛罵胡惟庸的折子,列數罪狀,打定主意這次要把胡惟庸參個夠本。

這其中,還要數劉松,劉禦史寫得最是針針見血,把胡惟庸往日裏的仗勢欺人、結黨營私一并聯系起來。

那是不把胡惟庸弄得個充軍流放都不過瘾。

劉禦史也不是亂參,他近來主要抓的就是丞相胡惟庸,只是折子一次次遞上去,一次次被朱元璋擱置不批。

但劉禦史是他們禦史裏,頭鐵第一人。

秦王,晉王,燕王....包括朱元璋本人,他就沒有不敢參,不敢勸谏的。要說劉禦史,還是劉基劉伯溫親手選拔出來的禦史。

劉伯溫還是禦史中丞時就護了他好多回,不然早被人坑死了,後來劉伯溫病逝,禦史中丞換了人,這劉松還是一如既往,該參就參。

也不知是命大還是什麽,除了偶爾被人敲悶棍,痛揍一頓,他倒也好生生地活到了現在。

這次劉禦史寫好參胡惟庸的折子,連夜遞進宮裏。又怕朱元璋選擇無視,包庇胡惟庸,第二天早朝,劉禦史頂着朱元璋眼神壓力,硬是站出來,當着文武百官面,慷慨激昂地參(痛斥)了丞相胡惟庸一頓。

就是可惜,當事人胡惟庸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要被罵,竟然沒上朝,告病在家了。

但朝堂上,不少大臣的臉色也很難看。

因為劉禦史罵人火力太強,他們這些跟在胡惟庸身後的,或是交情還不錯的,全被波及了。

文官們很激動,看着口水飛濺,臉紅脖子粗的劉松,一個個握緊了手中笏板,要不是朱元璋在,他們肯定要群起而攻之了。

至于武将那邊,相比之下,倒是稍微平靜一些,除了個別與劉禦史有仇的露出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眼神。

朱元璋坐在上面,面無表情的,也看不出什麽來。

要是以前,他要麽直接大發脾氣,要麽下令拿人了,可最近的朱元璋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劉禦史好不容易說了一大半,準備歇一口氣繼續罵...不,是繼續參。

朱元璋高坐上首,都能清晰看到他努力吞咽口水的動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而趁此機會,旁邊早積滿火氣,再也忍不住的文官們一個接一個站出來。

他們也要參!

又不是只有你禦史才會幹這種活。

誰還不是滿腹經綸,罵人不帶髒字了。

剛開始站出來參人的文官,顧忌朱元璋,還壓着情緒,用詞也還妥當,但看朱元璋沒發火,又被禦史臺那些書呆子回攻過來。

于是這些文官也放開了,撸起袖子開罵。

但大家激動歸激動,言辭可以犀利,動作卻不敢放肆。雙方對罵都分站兩邊,很有秩序,開罵之前先朝朱元璋行禮,再朝對面拱拱手。

就很講究。

畢竟沒人嫌活得太長,偏要在朱元璋面前來放肆、自由無拘束那一套。

等到朱元璋看夠了,一旁王太監高亢尖利的聲音大喊道:“退朝——”

文明開罵的官員們就跟被按下終止鍵,一個個又恢複了平日裏斯文氣質,頂着一張激動紅臉,紛紛朝朱元璋下跪行禮。

跟着朱元璋一起離開的朱标,此刻都還有些出神,也是沒想到,早朝上還能出現這樣一幕。

就聽前面朱元璋突然道:“有幾個人,朕看不做禦史都可惜了。”

朱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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