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入牆三分(入v三合一)……

第25章 第 25 章 入牆三分(入v三合一)……

兩個小孩也是被吓到了, 這會兒沒敢出聲。

趙蘿心疼自己的兒子,蹲在地上捏着他的手,又餘光注意着自己婆婆。

這事兒一出, 趙秀玉只會更加厭煩這一家人。

果不其然, 趙秀玉這邊叫她把兩個孩子帶回去, 下一刻就擡手扯住了豆苗胸口前的衣服。

那巴掌揮起來堪堪要落下, 葉以舒臉色一變,一把将她的手給抓住。手指緊緊嵌着皮肉, 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手折斷。

“你幹什麽?!”

趙秀玉疼得甩手,道:“幹什麽?這個小雜種打了我孫子我當奶奶的給他出氣!”

葉正坤緊緊皺着眉頭,一把推開趙秀玉再次伸來的手, 将一大一小拉回來護住。“岳母, 你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娘,是大虎自己摔的……”施蒲柳聲若蚊蠅, 小聲解釋。

“誰是你娘!你們當我老太婆眼睛瞎,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就是你家豆苗推的我家大虎!”

葉以舒緊了緊拳頭,道:“你老眼昏花,你媳婦總看到了。”

“你這個小賤蹄子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趙秀玉擡手就來掐, 葉以舒一巴掌給她拍了回去,疼得老太太呲牙。

“岳母……”

“爹、娘, 咱們走!”葉以舒拉着人就要走。

趙秀玉哪裏允許, 抓住那背簍就道:“想走哪裏有那麽容易!今日你們不賠錢,這村子你們都別想離開!”

趙秀玉聲音大,嚷嚷着村裏人就注意到了。

看是趙秀玉跟施家大女兒又對上了,有人趕緊跑去地裏叫施老頭回來。

葉以舒深吸了幾口氣,這些個老太太怎麽就只會撒潑這一招!

“爹, 東西留下,咱們走。”葉以舒快忍不下去了。

葉正坤脫下肩繩,背簍落地,立刻被扯到了趙秀玉身旁。

一家四口要走,趙秀玉換了個方向攔在他們身前,那眉梢吊着,嘴長得比拳頭還大,面目猙獰道:“傷了我家大虎,不賠銀子不準走!”

今日過節,葉以舒不想過多糾纏。

他當即點了二十文往那背簍裏一扔,讓他爹娘趕緊帶着豆苗走。

小孩也才十歲,被圍着罵容易有心理陰影。施蒲柳跟葉正坤也知道,牽着豆苗走。

但沒走幾步,施老頭帶着自己兩個兒子跟兒媳回來了。腳步匆匆,手上還沾着泥巴。

“怎麽了這是?”

趙秀玉一看來人,立馬有了撐腰的,當即抹着眼淚将事兒給說了一遍。

“你大女兒一家幹的好事!她施蒲柳今日過來做個假孝敬,人來了不進門就走!還支使着豆苗打了大虎,推得人撞在地上頭都破了!你看地上這血,流了多少!”

施老頭聞言臉色大變,當即讓兩個兒子攔住一家四口,不分青紅皂白就開罵:“你們來就來,家裏又不是沒個招待!但豆苗小小年紀不學好,還學會打人了,當父母的會不會教孩子!”

“老大你也是,你娘雖然是繼母,但幫襯着家裏這麽多年你還這麽不敬重她。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但你在家不聽話也就罷了,怎麽能帶着你男人來家裏欺負!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爹,不是豆苗。是大虎兩個小的來搶……”施蒲柳試圖解釋,但老頭子偏聽偏信了一輩子,哪裏信。

“大虎多好的孩子我不知道?就是你家豆苗,哪次來不跟倆孩子搶東西。讓一讓弟弟妹妹不行?”

“你沒教好孩子還怪大虎。豆苗多大?他們多大?”

“爹!不是豆苗做的!”施蒲柳說不過老爺子,也裝不過繼母。這些年他爹一雙眼睛跟瞎了一樣,看不見她幹的活兒,只知道偏向繼母跟他的孩子。

施蒲柳看着老頭,失望不已。

施老頭被他看得不耐煩,趕蒼蠅一樣擺手道:“行了行了,你給你娘道個歉,東西放下,人回去吧。”

……

宋枕錦看完病人出來,背着藥箱本來要走。

但見那一抹紅色,放慢步調靠近。

沒等看個清楚,忽然見人群轟然而散。

葉以舒被說得煩,一忍再忍,偏偏讓他們得寸進尺了。他拾起施家人背簍裏的柴刀直接往牆上一劈,入牆三分。

“讓你三分真當自己有臉了!”

刀聲嗡鳴,持刀的人面如羅剎。

衆人受了驚吓齊齊後退,只有站在最後的宋枕錦不動,便一下就立在衆人身前。

見葉以舒如此,施老頭啞聲,趙秀玉腳軟,再罵不出來了。

施家衆人恐懼地看着葉以舒,看着那把只剩個刀柄在外的柴刀,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

連圍觀的人也齊齊打了個哆嗦。

宋枕錦眸光微閃,輕輕提了提嘴角。看哥兒能應付,又悄然出了人群。

葉以舒道:“走!”

施蒲柳跟葉正坤也被自家哥兒唬了一跳,豆苗則定了神,又雙眼晶亮地看着他哥。

一家四口從人群中離開,無人敢說一句話。

走了幾步,葉以舒像是想起了什麽,調轉頭回來抄起背簍。

“你不認我娘,那這東西你們也不配!”

“我忍了你們家夠久了,以後咱們就老死不相往來。最多你老兩口死了我們過來看上一眼。”

衆人嘩然,看鬼一樣看着葉以舒。

怎麽會有這種哥兒!

有贊賞他這性子的直說好,有吓破了膽的嘴裏直叨叨,直罵哥兒兇悍。

反正葉以舒這一刀下去是跟施家結下梁子了,此後,不只是他,他爹跟娘也定不跟這邊再來往。

*

路口,宋枕錦步子稍慢。

葉家走得匆匆,很快追了上來。

不過剛剛發生了那事兒,施蒲柳黯然傷神,強忍着淚花。葉正坤心疼自家兒子也沒興致說話。

唯有葉以舒跟宋枕錦錯過時,沖着他點點頭。

宋枕錦颔首,腳步稍緩。

哥兒與他錯身而過,他目光如月華映照的湖,清清冷冷。卻也靜靜注視着哥兒遠走。

那紅衣飄搖,墨發潇灑。飒踏而行,望之如從前。

而葉以舒走後,石窩村又是怎麽樣的議論,他也不關心了。

回到家中,氣氛略顯沉悶。

葉以舒跟豆苗坐在東廂房的屋檐下,一大一小手撐着臉,望着飄飄細雨。齊齊一嘆。

“哎——”

屋裏,施蒲柳偶爾發出幾聲嗚咽,又被她自己捂住。

“都說有了後母就有了後爹,他偏幫我也知道。可他怎麽就說我們豆苗的不是。回去一次要你們跟着受一次委屈……不回了,以後都不回了……”

豆苗聞言,挪着凳子往他哥身邊靠了靠。

他用臉接了那飄到屋檐下的細密雨滴,腦袋一歪,靠在葉以舒手臂上。

“大哥哥,娘都已經哭了好久了。”

“讓她哭吧。”

從小就過得憋屈的一個人,沒尋死覓活的就已經很厲害了。哭一哭發洩一下委屈,反正他爹在屋裏看着他娘。

葉以舒扒拉了下記憶,細數起來,他娘像今日這樣的大哭他撞見的最多最多才三次。

日子都這麽苦了,哭一哭又怎麽樣。

“咱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豆苗垮着小臉,甕聲甕氣道。

葉以舒揉了揉他的毛腦袋,目光盯着籬笆。那深綠色的南瓜葉漸漸枯萎,葉片下,那碩大的黃色老南瓜已經遮不住了。

他搓着豆苗腦袋,輕聲問:“那你委屈嗎?”

“委屈啊,明明我就是沒有推他。我手都沒挨着他一下,可是那人就說是我,外公還說爹娘沒把我教好……”

小家夥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轉個身抱住葉以舒胳膊就不出聲了。

葉以舒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的錯,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

“大哥哥嗚……”

葉以舒淺淺彎唇,難得沒嫌棄,任由小孩趴在自己肩膀上哭得停不下來。

豆苗愛撒嬌。雖然是個男娃,但性子也敏感。

愛哭這點可能像他娘。

娘兒倆屋裏屋外一起哭,不過都是不怎麽出聲的那種。葉以舒聽着,又心酸,又不知怎麽想笑。

正屋那邊李四娘餓了,這會兒出來叫媳婦做飯。

正要開口呢,對上東廂房門口那張看着他笑盈盈的臉,這嘴是怎麽也張不開了。

她只得咬咬牙,自個兒去做。

哭哭哭,就知道哭!

娶個媳婦回來什麽都做不好,生的孩子也盡喜歡跟她作對。她李四娘這是造了什麽孽呀!

不知不覺,屋裏沒了泣聲。

葉以舒動了動手,感覺胳膊連着肩膀那一塊兒濕透了。他皺了皺眉頭,戳着豆苗腦門道:“髒死了。”

豆苗紅腫着兩只眼睛不好意思沖他哥嘿嘿一笑,又捏着袖子試圖給他擦一擦。

葉以舒看他神色緩過來了,又彈了下他腦門,回屋裏換衣服。

東廂兩個屋,他這邊跟他娘那邊就隔着一點籬笆牆。那邊說話,這邊聽得比屋外還清楚。

葉以舒換了衣服,就聽那邊道:“當時還沒注意,宋大夫也在那邊。”

“打眼一看就是個模樣好的,大虎傷了我們那麽着急,他倒是心平氣和,手上都沒亂過。”

“看着脾氣挺好,性子也穩……”

葉以舒聽到這兒就沒聽了。

宋大夫自然是個好的,但是葉以舒只當他娘欣賞着誇人,沒往其他方面想。

開門出去,他爹娘聽見聲音立馬閉嘴。

兩人趕緊也在屋裏收拾收拾,出來做飯。

本來嘛,送禮去岳家,中午那頓就在他們那邊順帶吃了。晚上回來再拜月祭神。

但又發生了那事兒,飯就吃不着了。

施蒲柳怕餓着兒子,趕緊跟葉正坤一起去竈屋,李四娘見她一雙紅腫的眼睛,暗自撇撇嘴。

還巴巴兒地送肉送蛋去,這還不是哭着回來。

丢人現眼!

施蒲柳一來,李四娘就扔下東西出去。她走了,施蒲柳才理理頭發,稍稍自在些。

這邊正做着飯,就有驢車從鎮上過來。

驢車停在葉家院子前,葉以舒打眼一瞧,不是他小姑是誰?

李四娘一見小女兒跟女婿回來,當即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笑臉迎上去。

“女婿來了,進屋坐。”

說着又轉頭往屋裏喊:“老頭子,看看誰來了!”

這是他奶鎮上的女婿,名叫呂進富。家裏在鎮上做點小本生意,在她心裏就是個金蛋。

小姑比他先進院子,但老太太卻親熱地指着人家叫。呂進富便笑着應聲。

被冷落的小姑葉小如翻個白眼,就知道他娘是這個德行。

葉以舒跟豆苗也不能幹坐着,站起來齊齊叫了一聲小姑。

葉小如便将東西往他奶手裏一塞,也不管自己丈夫,然後親親熱熱過來跟葉以舒擠着坐。

“許久不見,舒哥兒又漂亮了。”

葉以舒擋開她伸來的手,幹笑兩聲。

他小姑也就三十出頭,嫁人之後日子又過得舒坦,瞧着還比以前豐腴些,臉也細白。

自己小時候葉小如喜歡帶着他玩兒,他倆自然熟悉。

坐下也沒一會兒,葉小如看着自己相公在堂屋不怎麽自在地應付他奶跟他爺,又從衣服裏掏出幾兩銀子遞出去。

她癟了癟嘴,雖說給銀子是夫妻倆在家就商量好的,但老太太對自己跟對相公區別太大,她瞧着也不是滋味兒。

他們老葉家,也就老幺能跟這個有點銀子的女婿能得到她老娘的笑臉。

看得心裏發堵,葉小如收回視線。又起身去竈屋跟他大哥大嫂說了會兒話。

他們要趕着回去,一家人挨個問候遍了,就轉到葉以舒身前問:“诶,舒哥兒,你小叔呢?”

“去他岳家了。”葉以舒聽到腳步聲,擡頭就見葉正松帶着媳婦兒子進院子。他揚了揚下巴,道:“吶,回來了。”

“二姐。”葉正松跟金蘭同時道。

“小姑!”葉金寶歡歡喜喜叫人。

葉小如站起來先抱了抱葉金寶,然後才跟他弟弟弟媳寒暄。

葉以舒見狀,琢磨着小姑要在家裏吃飯,就帶上他弟豆苗去竈屋裏幫忙。

“娘,要做什麽?”

施蒲柳擦了擦額角忙出來的汗水,有些着急将泡好的黃豆拎了出來。“哥兒去幫娘把豆子磨上。”

“豆苗,拿盆跟上。”葉以舒說着就拎了木桶出去。

葉家有石磨,就放在後院裏。不過許久沒用,得先打了清水好好搓洗幹淨。

他跟豆苗拿上東西往後院去,還沒踏進門口就聽裏面有人在說悄悄話。

豆苗擡頭,剛要張嘴。

葉以舒聽是他小叔跟小姑,輕輕沖着他搖了搖頭。

“二姐,我、我想跟你打聽打聽,五……五娘她回來了沒有?”

“你問什麽?!”

“噓!噓——二姐你小聲點。”

“那女人你就那麽惦記,誰知道她房裏來來往往多少個男人,你也不怕得病!”

“可是二姐,我對她那麽好……她怎麽能抛下我說走就走了。”

葉以舒無語,院兒裏也傳來了她小姑氣笑了的聲音。

葉以舒垂眸見豆苗端着水盆不穩,幫他扶了一把,清了清嗓子道:“豆苗,水別灑了。”

後院裏頓時一陣慌亂腳步聲,他倆進去,就只有葉小如還站在原地。

“小姑,我小叔呢?”葉以舒笑眯眯問。

葉小如哼笑,下巴往對面牆角擡了擡下巴。“那邊跑出去了,孬種!”

“這是做什麽?”葉小如幫豆苗端着水放下。

葉以舒扯開石磨上的布,道:“我娘想磨點豆子,今年新收上來的黃豆,小姑也留下吃點兒?”

葉小如搖頭,順了順豆苗腦袋毛道:“我們就不吃了,還得回家準備晚上的宴席呢。”

葉以舒沒多言,只細細洗幹淨石磨,開始磨豆子。

“小姑走了啊,有空上鎮來家裏玩兒。”葉小如拍了下葉以舒肩膀,然後就出了後院。

葉以舒跟豆苗跟出去送一送,只聽驢蹄響,人便走沒影兒了。

葉小如夫妻倆總是這樣,年節時候來,送了東西走。老太太得了東西得了銀子,便也不去鎮上攪和他們的日子。

老頭老太太偏寵,小姑也跟他們爹一樣被數不清的活兒堆着長大,對兩個老的說孝順也談不上,說親近也親近不起來,只是有些不甘心和難過罷了。

都是一母同胞,為何要如此區別對待。

葉以舒心情沉落,勾着自個兒小弟,繼續推磨。

吸滿了水的黃豆飽脹,連着水一起舀起來倒入石磨中間的磨眼,推着磨盤上的把手轉動,上下兩塊磨盤磨碎磨膛裏的黃豆,豆漿便順着磨盤下的石槽流出來。

帶着些白色泡泡,注入槽口下放着的木桶中。

片刻,豆腥味兒彌漫後院。

這邊磨了沒多久,葉正坤過來接替葉以舒。葉以舒便去前院幫他娘的忙。

飯做好了,葉家人吃過上午這一頓,就等着晚上那頓更加豐盛的。

吃過飯後,葉正坤也不拘着小孩。豆苗趕在他奶安排活兒之前飛快從家中跑出去找小夥伴玩兒。

葉以舒拎了魚竿,幹脆去河邊釣魚去。

走到一半,想起他給師父買的東西還沒有送過去,又倒回去放了魚竿去送禮。

……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但今兒晚上的也不賴。

天黑了,葉家還沒開飯。但桌上又是豬肉又是魚肉的已經擺上了,還放着切了一半倒扣着的南瓜,南瓜上插着三根香。

他奶又對着堂屋的香火左右兩邊點着蠟燭,又撕了紙錢,一邊燒着一邊喃喃說着話。

無非就是就是今日過節,請葉家列祖列宗還有奶她爹娘過來吃個飯。再求仙人保佑家人平安,子弟出息,來錢來財。

也就這時候,他奶不會嘴裏念着不切實際的大富大貴,狀元大官的。

香火前,那貼着的紅紙上寫着天地君親師,擺放着菩薩像。跟後世也沒差。

那燒得旺盛的紙錢光芒映亮了整個堂屋,碎末紛飛,飄散着對已逝親人的惦念。

那邊燒完,奶就叫他們去磕頭。

葉以舒起身,跟着豆苗去給他老葉家的祖宗磕了磕頭。

上輩子叫葉以舒,這輩子還叫葉以舒。說他不是老葉家的子孫他都不信。

磕頭完,她奶又開始拜月神。

那月亮澄黃,頗為明亮。

鼻尖嗅着那香火味兒,眼睛看着那明月輪,一時心緒竟然有些悵惘。

無怪乎那些文人墨客都要在這一日寫詩寫詞,連他望着那不知是不是同一片的天空,都有點想他上輩子的爺奶了。

老兩口雖然不怎麽管他,但也在一起相處了二十多年。希望他們不至于被自己的死亡打擊太大,他爹那邊老當力壯……兒子還能一個接着一個生。

“大哥,大哥哥?”

葉以舒垂眸,對上豆苗擰緊的兩根兒眉毛。他彎唇,手指搓了上去。

“叫我幹什麽?”

豆苗搖搖頭,抱住葉以舒胳膊道:“沒什麽,就想叫你一下。”

他覺得剛剛的大哥哥看着有些不高興,也不知道今晚有那麽多好吃的,大哥在不高興什麽?

那邊老太太拜月結束,家裏的女眷也跟去拜了拜。

到這兒就差不多了。

奶先說讓先祖散了席,然後那些碗裏冷卻的一點米飯全倒進一個碗中放着,大家夥兒再去鍋裏盛熱乎的吃。

筷子磕磕碰碰,飯桌熱熱鬧鬧。你說一句,我罵一句,又磕磕絆絆吃完了這一頓。

秋收後日子就過得快了,黃豆收完,地裏除了種些菜就沒活兒了。

裏正那邊又開始挨家挨戶讓出人服徭役。

葉開糧從前一直沒服過徭役,分家之後也從沒讓小兒子去過。

葉以舒十五歲前他爹年年去,每次去了之後回來人都會瘦上一大圈。有時甚至直接一病半個月,吃藥的錢都比免徭役給的錢多。

之後葉以舒便寧願給錢就不再讓他爹去了。

裏正通知完這事兒後,葉以舒半分不耽擱,拿了銀子就給了裏正讓他劃去自己爹的名字。

這事兒沒起波瀾,中秋也就這麽過了。

農家人到這兒,也算一年忙到了頭。

天氣冷得快,這一下閑下來,葉正坤在家也沒事兒做,便上鎮上找活兒去了。

葉正松在家安分呆了幾日,又開始不見人影。說是跟他大哥一樣去鎮上找活兒做,但多半也就說說而已。

天冷起來,地上開始結霜,早上起來那草被打蔫兒了。

他們這兒地處南方,是不常下雪的。隔幾年能見着一次,自葉以舒有記憶以來,可能見過五六次積雪。

天氣冷,動物也不愛出來。葉以舒最近打獵掙的銀子沒攢下,全給他娘買了藥。

好在中秋後又去宋大夫那裏看過,換了藥方,一副藥三錢變成了二錢。這般有進有出,現在他存銀在十二兩多。

能保持這樣,還是成日裏進山,加上不往公中交銀子。

秋季貼秋膘,冬季好過冬。葉以舒秋日裏可勁兒地給家中人補身體,但他爹卻在鎮上可勁兒地幹活。

那累着的程度,跟在家裏農忙的時候有得比。

入夜,已經刺骨的風順着門縫裏鑽進來。葉以舒裹着被子,熄了燈坐在只有一米五不到的床上。

隔壁燈還沒熄,他就聞着那濃烈的藥酒味兒,聽他爹跟娘呼痛。

“輕點兒,哎喲……”

“輕點兒哪能行,不好好揉,明兒你腰都別想直起來。”

“你小聲點,別吵醒孩子。”

“要是我會繡活兒就好了,在家裏坐着沒事縫些東西也能幫幫忙。”

“你已經夠累了,我就是、就是腰彎久了而已,沒事兒。”

葉以舒下巴往被子上一埋,輕輕嘆了口氣。

下力氣的活兒哪有那麽好做的。

趕明兒,叫上豆苗跟爹娘去山上算了。就是撿一撿栗子,挖點山藥葛根什麽的賣給藥鋪,也比在外給人下力氣來得輕松些。

葉以舒這般想着,躺下翻來覆去許久,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葉以舒早早醒來。

拉着他要上鎮的爹道:“爹,現在山上東西多,我忙不過來,您跟娘去幫幫忙?”

葉正坤一聽,哪有不應的。

一家人去山上,要說最高興的還是豆苗。

小家夥背着小背簍蹦蹦跳跳在前,在他看來,去山上無疑是找寶藏,好玩兒的東西數都數不清。

但平常他哥不讓他去,因為山裏也有危險。

正因此,葉以舒給自家人做足了準備。褲腿用布跟麻繩裹緊,身上灑了雄黃水。

準備齊全,才往山中走。

大山綿延不知多少裏,葉以舒不知道這山從哪兒起,又至哪兒。他們這裏只把這連綿的山頭叫青翠山,顧名思義,一年四季都青翠。

山脈逶迤,望着山下的村落數百年。山上有亂石,有溪溝,有叢林,有草甸……

野板栗樹也有很多。外圍的都被撿過,往裏面一點點倒是不曾有人動過。

板栗能做吃食,也有藥效。鎮上跟縣裏的人家都喜歡。

一家四口人就白撿,一天撿個百來斤,一斤五六文,也比他爹一天在鎮上扛沙包二三十文掙得多。

葉以舒讓他們使勁兒撿,這東西不愁賣的。只是這地兒不是獵戶不敢來,也沒人知道這裏還有一片板栗樹。

但為了安全,葉以舒不讓他們亂走,自個兒則圍着這一片試圖打點東西。

忽聽一聲雞鳴,葉以舒瞄準就射出了弓箭。

豆苗聞聲擡頭,小聲問:“射中了?”

葉以舒:“嗯。”

“好耶!大哥哥真厲害!”

葉以舒拎着野雞給綁了腿,又拿着木棍在附近的草叢裏劃拉。找到個雞窩,裏面還有幾枚野雞蛋。

在林子裏打了一上午板栗,帶來的一大一小兩個背簍都裝滿了。

葉家四口迎着落日,背着沉甸甸的收獲下山。

“還記得回來了!是要餓死老娘!”李四娘眼睛往背簍裏瞟,見都是些個板栗,再尋常不過的東西,看大兒跟看個傻子似的。

去鎮上都比撿這板栗劃得來。

住村裏的誰家沒吃過,鎮上都沒人願意賣的!

“娘……”葉正坤臉上的笑容落下。

“還不趕緊去做飯!”李四娘冷眼呵道。

農家做飯用柴火鐵鍋,葉家也就一口鐵鍋,一人燒火一人掌勺,蒸米飯都要花不少時間。

李四娘又進屋躺着去了,葉以舒逮着雞去後院給殺了。

“哥兒,雞怎麽殺了,留着去賣也好啊。”施蒲柳看着心疼,一只上百文呢,也就哥兒舍得。

“就這麽一只我還要跑一趟鎮上去賣,給您補身子不好嘛。”葉以舒說着就幾刀下去,将雞肉宰成塊兒。

雞肉就在小爐子上炖,那香味兒飄出去,隔壁鄰居聞到又少不得嘀咕幾句。

也就葉家有個當獵戶的哥兒,誰家隔三差五就吃肉!好在他們家今日來客,也殺了一只雞。

晚飯好了,外面天已經漆黑。

李四娘就是在家沒怎麽動,也餓得饑腸辘辘。飯菜上桌,葉以舒一家四口還沒上桌呢,他們就吃起來了。

那筷子在菜裏攪拌,挑走前兒個沒吃完的肉。

葉以舒眉頭擰了一下,道:“爺,你不等我爹娘上桌了?”

葉開糧當做沒聽見,李四娘倒是瞪了他一眼道:“哪有當長輩的等晚輩。自己來得晚了怪誰。”

就是可惜了今日沒雞肉,隔壁那只大公雞炖湯的味兒全飄到她家院子裏,聞着饞得緊。

葉以舒道:“奶慢點吃,菜還沒上齊。”

“誰要吃那沒肉的!”葉家最後一個菜施蒲柳都做炒青菜,因為鍋裏炒了肉還有油水,青菜攪和攪和能把油全沾上,顯得不那麽浪費。

但別說他沒提醒。

豆苗叫上他爹來了,葉以舒去竈屋盛湯。施蒲柳也端着青菜出來。

就這一會兒的時間,桌上的菜被掃蕩完,李四娘跟金蘭齊齊打了個飽嗝。

葉以舒看着金蘭身邊空出來的位置,心道:他小叔又不着家了。

金黃濃郁的雞湯上桌,李四娘捂着肚子,手忽然指着葉以舒的鼻子抖啊抖。

“好啊你,敢……”

“敢什麽敢?”葉以舒端正坐下,“奶,我可是提醒過你的。”

金蘭跟葉開糧都默默揉了揉飽了的肚子,又拿起碗,盛湯舀肉。

葉以舒早把他爹娘碗裏盛上了,再說雞湯多,也不差這三碗。

一家四口喝一口熱湯,舒坦地呼出一口白氣。唯一不妙的就是飯桌對面不停打嗝的幾人。

可別吃撐了,到時候吃出毛病就不好了。

散了桌,大夥兒收拾收拾也就睡覺去了。但李四娘跟金蘭躺到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

葉以舒睡得正熟,聽到外面叮叮咚咚地敲。

“老大,老大快去請大夫,你娘肚子疼得受不住了!”

外面好一陣吵鬧,葉以舒爬起來去看。正屋亮着燈,她爹娘穿好衣服匆匆趕往那邊。

後頭還把赤腳大夫請來,鬧騰了一夜,天亮時才安穩。

葉以舒跟着熬,見天色不早便沒再睡了,而是去他師父家借了牛車帶着板栗上縣。

殊不知,他奶睡飽了起來找他算賬,卻沒抓到人,在院子裏直接罵了一個時辰。

虧得施蒲柳跟葉正坤也不在,不然聽到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兒。

鎮上。

過了秋,忙忙碌碌又到了冬天。

兩口子一邊攢媒人錢,一邊等消息。但轉眼橘子吃着都涼牙了,元媒婆那邊也沒遞個音信來。

手上銀子已經攢得差不多,兩口子興沖沖地找上元媒婆家。

卻見她家還坐着人,兩邊歡歡喜喜在商量着事兒。仔細一聽,都已經走到下聘那一步了。

那邊元媒婆先給兩人打了招呼,讓自家閨女給安排坐坐歇歇,等送走完前頭的客人,就抿了兩口茶,又忙不疊地過來招呼夫妻二人。

瞧她喜上眉梢,但嗓音微啞,就知道最近有的忙。

“葉家妹子見諒,我這邊忙得不可開交,你們那邊雖打聽清楚了但一直沒機會去找你們,我先在這裏賠個不是。”

人家這樣說,施蒲柳還能說什麽。

只讓她把宋家的情況速速道來,結果一聽,夫妻倆臉色就變了。

“二位這是……”

“不成,不成。”葉正坤過來媒婆家就鮮少開口,這一次他是先一步就開口拒絕。

元媒婆不解,問:“宋家繼母是個和善的,兒子雖是前頭男人的,但也還小。宋大夫有手藝有人才,怎麽……”

施蒲柳也想起來頭一次元媒婆說起宋家時,她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了。

說起來嘛,也是一樁舊事兒。他們聽宋枕錦的名字還不知道,但聽到宋仲河就想起來了。

現在回想,還是慘。

也就是大概十五年前,宋枕錦的爺爺還在。他爺是村裏有名的赤腳大夫,他們下林村有個頭疼腦熱的也經常找他。

他家老頭子會經營,買了山林,建了青磚瓦房,家底也豐厚。有了錢,老爺子便送了兒子去念書。

這一念,可就不得了!

宋仲河在外被狐朋狗友哄着染了賭,瞞着他爹輸了家裏的山林,田地。地契都偷偷摸摸交出去了。

後來,賭得越來越大,實在沒錢了被賭坊的找上門,老爺子才知道這事兒。

棺材本賠了不夠,還把剩餘的地也給賣了才保住宋仲河。

這一下,老頭子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人直接被氣得吐血,竟然、竟然活活給氣死了!

還有他老娘,前後不過兩日,也跟着他爹去了。

後來,媳婦也跑了,家裏只剩下一個娃。

那便是宋枕錦。

事兒傳到下林村,他們也唏噓了好一陣。

不過沒了他爹,下林村去上竹村就去得少了,漸漸也不知道村中情況。

後來,又聽說那宋仲河染上了酒,常喝醉了倒在外面,睡一宿都是常有的事兒。

也是命大,這麽折騰都沒死。

就是可憐了那才五歲的小兒,一夜間寵他的爺奶沒了,親娘走了,就留下一個成日裏不着家的爹。

據後來人說,那孩子跟癡傻了似的,瞧着呆呆的,也不跟人說話。

再後來,又說被送走了。也不知是給其他人家養了還是咋地。

十幾年過去,這事兒也就消弭于塵煙,再沒人拿出來說過。

當時元媒婆說,他們聽個宋大夫,宋枕錦的名字,确實一時間沒想起這事兒。等她打聽過來,提了一下宋仲河,腦袋上跟敲了根棒子似的,一下就想起來了。

既如此,宋枕錦再好,有那麽個氣死爹娘,氣走媳婦的爹,那地兒他們又怎麽敢讓哥兒去呢。

罷了罷了,看來他倆也是沒緣分。

元媒婆明顯看出夫妻倆聽聞他說的宋家情況,一下就變得膈應了起來。

想着兩家興許有仇有怨,再聽施蒲柳說讓他再重新找找,她當媒婆的自然再不好說什麽,只能應下。

但她道:“葉家妹子,你也看到我這裏忙。哥兒的事兒怕是不會那麽快。”

施蒲柳眼裏遺憾,但還是撐起臉笑道:“無妨,只要是個稱心的,怎麽着都不晚。”

“诶!那我就再幫你們仔細說說。”

抱着希望來,帶着遺憾回去。

都走到家了,施蒲柳搓着心窩子還在可惜道:“宋大夫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麽會是宋仲河家的。這親又是宋仲河來說的,他都幹了那些事兒宋大夫肯定跟他不親,他來說咱哥兒的親事宋大夫也願意?”

“不知道啊……”葉正坤也可惜,但他肯定不會讓哥兒嫁入那樣的人家。

夫妻倆在屋裏說着話,沒見門口立着人。

“說親?好啊,敢背着老娘!”李四娘眼珠子一轉,捂着還有些疼的肚子暗道,“門兒都沒有!”

可宋仲河……怎麽這麽熟悉?

她得找老頭子說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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