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知恥 放手幹

第9章 不知恥 放手幹。

“他不是李照夜,師父!”

洛洛語速飛快,隐隐帶着一絲壓抑的顫抖,“李照夜會不會已經死了。師父,我夢見,我在魚肚子裏,看到他的頭。”

聞言,清虛真君的寒毛唰然悚立,腮幫子上浮起滿滿一層雞皮。

他哆嗦道:“世上沒有鬼,你別吓為師。”

他騰地起身,雙手捋着胳膊,在偏殿裏來回踱了幾圈。

洛洛抿緊唇角,盯着他來回走動的身影。

片刻,清虛真君揚起前三根手根,對着虛空一晃一晃、一點一點,扭頭問:“除了魂血沒感應,可還有別的?”

洛洛老實搖頭。

性情不像,但她自己沒有失憶的經驗,并不知道失憶之後性情大變正常不正常。

“只是魂血啊……”清虛真君的眼睛裏浮起一抹洛洛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洛洛不解:“魂血沒有感應,還不夠證明他是假的?”

清虛真君沉默了一會兒。

他緩聲開口,字斟句酌:“洛洛啊。他呢,不可能是假的。”

洛洛很生氣:“師父!”

若不是她實在爬不起來,一定會大逆不道向師父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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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真君坐到她的病榻上,弓着老腰,嘆氣道:“你忘啦,玄一道君親自出手給李照夜重鑄了劍府,他的身份要是有問題,怎麽可能瞞得過那一位?再說,上哪裏能找一個和李照夜長相一樣,根骨一樣,功法也一樣的人來冒充他?”

洛洛道:“身體還是他的,魂被人換了。”

清虛真君問:“因為魂血?”

洛洛認真想了想,點頭道:“不僅是魂血,還有我的感覺。師父,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李照夜比我還難過……”

她停了一會兒,摁住哽咽,平靜開口,“他那麽嚣張一個人,回不來了,一定覺得很丢臉。”

清虛真君別開了臉。

他擡起手,本想拍一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但他立刻意識到這個犟姑娘并不想讓人察覺她的脆弱,手指動了動,緩緩蜷回。

“神魂這個東西呢,”清虛真君嘆息,“并不能夠脫離肉身獨立存在,這是道法第一課教過的,早課打瞌睡了?”

洛洛抿住唇。

清虛真君用指尖輕敲榻緣:“神魂,神識,與自身血肉經絡乃是一體。像為師修至化神,便是以肉身成聖。”

他擡手示意她感受他身上磅礴的力量,“身是我,神亦是我,毀去肉身,神魂也會随之湮滅。元嬰期就不說了,那點小神識,離了身軀風一吹就散。而修到化神的,哪個不是萬中無一的天驕?總不可能自廢修為,拼個魂飛魄散去搶奪一個修為落自己八百條街的身體?”

這都是修真基礎知識,洛洛不是不懂。

她只是不服:“可是李照夜的魂血不一樣了。”

清虛真君欲言又止,嘆氣。

洛洛堅定道:“我有個辦法,也許可以看見他的‘真我’是誰,師父幫不幫我!”

清虛真君眉眼一凝:“哦?”

正當此時,大殿外忽然傳來一聲轟鳴。

宗主泠雪真君含怒的聲音在半空炸響:“清!虛!”

清虛真君吸一口涼氣:“嘶!死道姑又發什麽癫?”

話音還未落下,他設在殿外的封禁就被泠雪真君一掌擊碎,順帶着轟破了半扇殿門。

那一聲木材斷裂的悶響傳來,清虛真君臉都綠了。

旋即,腳步聲與衣袂聲由遠及近。

晃眼功夫,峨冠博帶的泠雪真君率人踏過門檻。

春色沒染到她衣裳,她一身寒霜鋪進來,問心殿頃刻重返嚴冬。

刑律長老颠颠跟在她身後,哭喪着一張老臉,滿臉生無可戀。消停幾天呢才,又犯事兒了。

刑律長老身後跟着小跑的顧夢。

顧夢一臉焦急,雙眼紅得像個兔子,一進門便東張西望,帶着哭腔喊:“李大哥!李大哥!”

泠雪真君鳳目眯起,盯住清虛:“李照夜人呢!”

清虛:“嘶……搞什麽,來這麽快!”

真就叫做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原來顧夢在流光閣裏目擊了李照夜與洛洛那場打鬥。

她眼睜睜看着李照夜被捅了腰子,心急如焚,奈何閣樓門窗緊鎖,只能在裏面拍着木板幹着急,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不知在樓裏轉了多久,忽然發現有一扇暗窗沒有鎖死。

爬窗逃出流光閣,跑到老君峰去找人,卻被告知清虛真君根本就沒有把李照夜送過來救治。

顧夢當時都快急死了。

老君峰衆人聽她說得恐怖,以為洛洛一怒之下把李照夜這個負心人給殺了,清虛幫着毀屍滅跡。這事太大,誰也不敢擅專,立刻帶着顧夢去了主峰,向宗主告狀。

泠雪真君一聽便殺過來了。

弄清楚來龍去脈,清虛真君氣得亂拍胸口,恨不得用眼刀把哭哭啼啼的顧夢戳上幾個對穿。

他跳腳道:“你聽這凡人信口雌黃!我兩個徒弟就是普普通通對練一下,他們都好着呢!”

泠雪真君寒聲:“流光閣前血流一地哪清虛,你還包庇!”

清虛真君:“……”

“砰。”

聽到這邊動靜,李照夜瘸着腿出來了,他擡手扶住門框,啞聲道:“我沒事,諸位師叔伯不必擔心。”

他臉色蒼白,氣息不穩,很顯然不是沒事的樣子。

衆人嘩一聲,顧夢哭着奔了過去。

泠雪真君氣極而笑,擡手指着清虛鼻子:“你看看你小徒弟做下的好事!清虛,你扪心自問,對她如此偏袒,是不是過界了!”

一聽這話,清虛驀地冷下臉,周遭空氣頓時一重。

他性子不着調,時常跳腳,但很少有人見過他真正動氣。

此刻,他顯然是動了真格。

化神中期的大修士釋放出怒意和威壓,殿內除泠雪真君之外,其餘衆人無不身軀沉重,仿佛泰山摧頂,幾乎直不住膝蓋。

泠雪真君神色一凜,散出威壓抵抗,與他針尖對麥芒。

視線相撞,刀光劍影。

“泠雪啊泠雪。”清虛一字一頓,從牙縫裏咬出冰冷的聲音,“你可真會以己度人。你自己對師父起過不倫之心,便以為旁人的徒弟,也如你一般不知廉恥!”

衆人:“……”

什什什什什麽?!

要不是兩位化神大修士威壓沉沉鎮着,此刻殿中必定是一整片倒吸涼氣聲。

“你!”泠雪真君顯然沒料到他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等話,一時氣血翻湧,羞怒交加,“休得血口噴人,污蔑我與師尊!”

“停——”清虛豎起一只手,冷笑,“什麽叫你與師尊,是你一廂情願不倫單戀,關師尊他老人家什麽事!若不是我替你瞞下,你還有臉見師尊?”

泠雪真君殺心驟起:“清、虛!”

清虛真君寸步不讓:“我真是給你臉了,三番五次針對我徒弟!你既然這麽逼我,我也不怕丢人,今日不妨把話說清楚——當初跟你結契,不過就是話趕話,沒多大感情,也沒碰過你一手指。不曾想你竟觊觎師尊,給我戴頂好大綠帽子!”

泠雪真君深深吸氣按捺自己。

此刻再揮袖攆走旁人,已然遲了。

這樁陳年秘案原沒幾個人知曉,此刻竟這麽曝光在衆人眼前。

清虛真君已是破罐子破摔,呵呵冷笑兩聲,轉頭望向床榻上的洛洛:“為師本來不想說。”

他晃了晃手腕,“心緣契嘛,只要有一個人負心了,移情別戀了,那就相互感應不到了。非但如此,還會阻滞氣血運轉,于修為大損。為師當年便吃過這苦頭!”

洛洛:“哦……”

難怪剛才她說魂血沒感應時,師父幾次欲言又止,表情複雜。

原來變心了也會這樣。

師父是覺得李照夜變心了,喜歡顧夢了,不忍心告訴自己。

不是,等等,師父和宗主居然?!!!

洛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震驚地吸了口氣,瞳孔一陣顫抖。

環視四周,只見在場的刑律長老、伏陵師叔以及幾個倒黴弟子,個個臉色都精彩。李照夜甚至把貼上去的顧夢随手搡到一邊——妨礙他聽八卦了。

“八百年前的事,”清虛真君揮了下手,“婚契剛結就解,沒往外聲張。丢不起那人,嗐!”

衆人:“……”

好一陣恍惚。

清虛與泠雪曾經的師尊是誰?正是經年閉關不出的合道老祖,玄一道君。

合道即為半神,與塵世中人不再師徒相稱。

清虛幹出什麽事衆人都不奇怪,只萬萬沒想到,一本正經得仿佛宗規成精的宗主大人,竟然能有過這麽一段狗血往事,還能涉及那一位。

衆人眼觀鼻,眼觀心,裝死。

半晌,泠雪真君低低笑了笑:“清虛啊清虛。說這麽多,還是為了護你徒弟。怎麽辦,哪怕我顏面大傷,也沒能忘記今日來此的目的。你這徒弟,同門相殘,罪過不輕哪!”

搶在清虛真君跳腳之前,洛洛一把拽住了他。

“師父,宗主師伯,”洛洛虛弱道,“我有錯,我認罰。”

清虛真君驀地轉頭盯她。

洛洛眨了眨眼,眼睛裏有亮晶晶的光。

視線相對,洛洛的暗示過于明顯——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你比我聰明這麽多,一定懂我的意思,對不對!幫我!

清虛無奈輕哼。

“宗主師伯,”洛洛望向泠雪真君,神情有恃無恐,“我把李照夜傷成這樣,依宗規,該罰進陰府将功贖罪對吧?”

陰府是重罪犯人去的地方。

思過崖是為了教育、懲戒門下弟子,安全無虞。陰府則有可能要人命。

泠雪真君眯了眯鳳眸:“你也知道?”

洛洛道:“可是我身上有傷,怕是不能去陰府降妖除魔。師父……”

她故意可憐巴巴轉向清虛真君。

清虛真君:“……”

徒弟這演技,真是辣眼睛!

他嘆口氣,生無可戀地叉腰,鼻孔朝天:“我徒弟身上有傷!陰府實在太危險,去思過崖得了!”

見他到了此刻還要出言偏袒,泠雪真君不禁厲聲斥道:“身上有傷可從來也不是豁免罪責的理由!”

“好。我認。”洛洛從善如流,“但是宗主師伯,李照夜也打我了,我們是互毆,我進陰府,他也一樣!”

泠雪真君:“……”

洛洛:“宗主師伯你來驗傷,我傷得也不比他輕多少!”

泠雪真君:“……”

顧夢在一旁聽得着急:“不行不行,宗主請三思啊!李大哥身上有傷!李大哥他傷得那麽重,怎麽可以去危險的地方?”

洛洛立刻搬出泠雪真君剛說過的話:“身上有傷可從來也不是豁免罪責的理由。”

泠雪真君還能說什麽,泠雪真君只能兩個一起罰。

話都被人提前一步堵死了,她還能怎麽辦。

無解。

刑律長老面無表情唱道:“鏡雙鋒弟子李照夜、洛洛,目無法紀,同門相殘,罰入陰府百日,将功贖罪。”

洛洛擡眸與師父交換視線。

清虛真君嘆了口氣,無奈點頭:“放手幹!”

洛洛:“嗯!”

她的心口一陣暖熱。

她知道,師父其實并不認為李照夜是假的,但他還是無條件支持她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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