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逃離
第41章 第 41 章 逃離
沈晝雪回到丞相府以後看到漆黑的房梁倒塌着, 院子裏一片狼藉,明明滅滅的猩紅火點仍舊在閃爍着。
他不過才去幾個時辰,怎麽會這樣?
他走進那片廢墟之中翻找起來, 從未想到的事情,在某一天轟然上演,一瞬間的茫然無措和惶恐之後留下的盡是悲憤。
她還在這裏站着送自己離開。
她說過會等自己回來的。
一颦一笑在腦海中浮現, 沈晝雪伸出手去抓, 只抓到了一片虛無缥缈的空氣,他回神翻找到速度更快了, 他要看到她,他要看到她還好好的。
姜窈,姜窈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抛下我。
原先對你毫無感情時是你來糾纏,現在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又抛下我一個,這樣算什麽?!
你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了嗎, 你擺脫不掉我,就算下地獄也要帶着我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在那片廢墟之中找了多久, 天色越來越暗沉,沈晝雪的指尖作痛,鮮血順着滑落滴到燒焦的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餘燼中。
找了這麽久,他卻還是沒有看到有關姜窈的半片衣角,心中越來越慌亂。
“人呢?”沈晝雪眼眶通紅的怒吼一聲, 院子裏林立的守衛沒有一個敢回話, 或者說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告訴他姜娘子的死訊。
“我再問一遍,人在哪裏?”沈晝雪目光逼視着他們,聲音猶如尖利的刀子刺過去。
一人扛不住這樣的威勢, 站了出去跪着回複,“當時火勢太大,我們進不去,姜娘子也出不來,等火熄滅之後,我們第一時間就去搜尋,可還是沒能夠找到姜娘子,不知道……”
沈晝雪心口陣陣絞痛,火勢太大,她當時在屋子裏是不願意出來,還是根本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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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烈焰燒灼的感覺該有多痛?
中秋團圓夜,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她不在了,他又能與誰長久團圓?
央央,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見我才會這樣的?你從前說恨我,我只當是戲言,我……他驀然吐出一口血。
挺直的腰身彎下去,一瞬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身邊有人過來扶他,沈晝雪不死心的說着,“再去給我找,每一寸地方都不能放過。”
就算被燃燒,但也會有殘留的,一定會的。
你既然恨我,那就站出來,來到我面前,千刀萬剮我都願意。
侍衛門剛去搜尋,一個下人來到沈晝雪的身邊回禀,“大人,我們在暗角那裏發現了竹溪,他不知道被什麽人迷暈了,昏倒在那裏。”
迷暈?眼中的淚意還沒有消散,沈晝雪突然笑了起來,關心則亂,是他着相了。
她怎麽可能會将自己的生路斷絕?他方才已經找了了許久,卻并沒有見到屍骸。
原是她又騙了自己一次。
眼前的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掩飾,她還好好的。
大喜與大悲的情緒在心中來回交織,沈晝雪眼前發黑,幾乎要站立不穩,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吩咐下人将竹溪帶過來。
竹溪面上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清醒過來,回想起昏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望着暗角之後熙熙攘攘的街道,她應該是已經離開了罷。
她和橙黃像是不屬于這灰沉院子裏的兩種青黃色彩,外面的那種鮮活才是她們應該擁有的人生。
“竹溪,姜娘子是不是逃跑了?”一旁的人詢問着。
竹溪沒有回話,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向院內走去。
那人繼續跟着他絮絮叨叨的,“沒死就好,你剛才是沒瞧見大人的樣子,要是真死了,那還得了?照我說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有什麽稀奇的,之前那麽多的女人也沒見過大人這般。”
“慎言,你不是大人,自然會不到大人的感情。”
身邊人果然噤了聲不再多言。
竹溪一路走着,或許他也不是很能理解那種感情,瘋魔一般的非她不可,極致的愛帶來痛意。
他很快就走到了沈晝雪面前,他一身的白衣坐在廢墟之上,面如冠宇卻在暗黑色的夜幕裏猶如鬼魅,竹溪低頭請罪,“大人,屬下無能不能攔住姜娘子。”
沈晝雪擡頭,将手支在膝蓋上,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竹溪,是你真的攔不住,還是你不想攔?”
他沖着竹溪招了招手,等他跪行到自己面前時,擡手在他臉上不輕不重的拍打着,“你是不是忘記了,是誰給你的今日?”
“大人,我不敢忘,如果不是大人,或許我小時就已經死在了乞丐堆裏。”
話落,沈晝雪用了力,一巴掌下去竹溪的臉側向一邊,“你知道就好,我生平最恨背叛之人,你一次又一次的小動作,真當我不知道嗎?我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還真的能掀起風浪。”
他不想姜窈太過消極,有時對她的舉動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也真的敢,竟然給自己上演了這麽一出大戲,他為之真心實意的痛苦着。
沈晝雪撫摸過心口,方才的陣痛現在還未消散,他慶幸姜窈的存活,又痛恨着她的欺騙。
央央,等我把你抓回來該那你怎麽辦呢?
鏈子?枷鎖?還是斷了腿?那樣的話她的一切事情都需要自己親力親為,她再也離不開自己。
竹溪解下自己的刀,雙手托舉着獻給沈晝雪,“大人,當時姜娘子拿命威脅,我的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去意已決,我根本不敢攔,我的命是大人給的,大人想要可以随時拿去。”
“這麽說來,你倒是沒有任何罪責了?你也是盡力的去攔她了是不是?”
“大人…我并沒有想要為自己開脫…”
“你也開脫不了,連一個弱女子都攔不住我要你還有什麽用?在我這裏從來都是弱肉強食,你說我還留你幹什麽?”
沈晝雪抽出劍,指腹在劍劍上劃過,一串血珠滲出,很是鋒利,随即他将其丢在了一旁。
“我把你殺了,等她回來了,你說她會不會更恨我嗎?去暗室吧,從頭到尾的走過一遍刑法,種種事我既往不咎。”
“是。”
竹溪退下了,那些刑法不致死,卻能無限放大人的痛苦,竹溪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一種饒恕。
沈晝雪繼續吩咐着,“全城搜索,又發現線索者,賞百兩,抓到人者,賞千兩,但切不可傷人性命。”
跟着管事的一同回來的青玉,看見眼前的一幕幕,她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人還是那個不染纖塵的高山之雪嗎?
為什麽會形容癫狂無狀,對手下的刑罰也是嚴酷。
沈晝雪從她身邊走過是,青玉沒有敢跟上,她是不是不該來這個地方,不該跟着他。
沈晝雪回到書房,拿起紙張開始塗畫,管事的走進來詢問,“大人跟随着一起回來的那位姑娘該如何安排?”
沈晝雪頭也不擡,“這種事情還需要來問我,我看留着你也沒什麽用了。”
“大人贖罪,我知道大人不喜歡她,可她畢竟也是聖上賜的。”
“她自己說過要為奴為婢,廚房裏安排個燒火丫鬟就好。”
“好,我這就去安排。”管事的這時倒有些同情那位女子了,那副容貌卻要整日裏與鍋灰為伴。
沈晝雪看着筆下逐漸顯露出來的圖形,眼中的笑意也越來越明顯,“先別走,我倒是有另外一樁要緊事安排你。”
過了一會兒他将筆頓住,拿起那張紙端詳了一遍,等将她抓回來,他會給她兩個選擇。
和他寸步不離,他的卧室自然也就是她的。
她若是不願意,他不相信她會逃出去第二次。
沈晝雪将圖紙交給管事,“将城裏上好的工匠都招來,将燒毀的房子按照這上面的打造,另外再配一副鎖鏈。”
管事看着圖紙,這分明就是一個密不透風的籠子,連窗戶都只能開在最上面。
“讓他們做的快一點,最好一個月內就完工。”
雖然他不可能會讓央央在外面待的太久,但房子建好之後,他還要再準備一些東西。
越是精心準備的,越是難以逃脫。
——
姜窈跟着猶迦一路來到萬佛寺,從後面的小門進去,到了禪房只見橙黃正坐立難安的來回渡步。
橙黃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姑娘,太好了,你出來了,我們都從那裏逃出來了。”
姜窈擦掉她的淚,“對不起橙黃,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還有你手上的傷,對不起。”
再多的道歉也難以彌補她心中的愧疚,也不可能讓橙黃的手指重新複原。
“都過去了那麽久,姑娘也該忘記了,那天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姜窈抱住她,“橙黃,我忘不了,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他受這切膚之痛的。”
養鷹的人還會不慎被鷹啄了眼睛,她既然能從他的手裏逃脫,做到了從前對自己而言萬難之事,報仇也未必不能如願。
橙黃見自己勸不動姑娘,無聲的輕嘆一口氣,她的性子十幾年來都是這般,認定的事情不撞南牆不回頭,只好等她自己放棄。
她拉着姜窈坐到一旁,一肚子的疑問終于有了說出口的機會,“姑娘,為什麽這裏沒人趕我們出去,我們在這裏安不安全?”
“除非我們想走,否則誰也不敢趕我們離開,你且安心住着。”
皇家寺廟,就算有人想來搜查也要掂掂自己夠不夠分量。
橙黃點了點頭,她雖然不知道姑娘是用了什麽辦法,但姑娘這樣說了,她堅信無疑。
“姑娘,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回姜府,而且是要名正言順的回去。”
她來到京城原本也是為了回去祭拜娘親 ,讓她能夠沉冤昭雪。
她不會逃避沈晝雪,不會因為他的壓迫而放棄自己的堅持,會有盡自己所有的力量與之對抗,就如同現在一般。
與其兢兢戰戰的躲避着,見不得光,一有風吹草動就縮起來,不如直面他。
她本來就應該有屬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陰影纏繞,或許只有戰勝他自己才能夠徹底的擺脫,放下。
橙黃點了點頭,她其實也不想狼狽的躲藏,她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沒偷沒搶,為什麽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陽光下?
“那姑娘想到回去的辦法了嗎?”
“我想這裏的主持應該會幫我們的。”姜窈笑了笑,推開門,主持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猶迦,橙黃,你們先出去,我有些話要與主持單獨說。”
“好,有事情要叫我。”猶迦有些不放心的又丢下一句話。
姜窈接觸到他關心的目光點了點頭。
橙黃和猶迦離開之後,姜窈把門關上。
主持慈眉善目之下潛藏着的野獸被釋放出來,“你就是幕後指使之人嗎?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前些日子他發覺自己被盯上了,暗處裏的一道眼線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萬佛寺是皇家寺廟,香火鼎盛,一些貴人娘娘們每年捐出來的香火錢都不計其數,普通老百姓也久聞其名,時不時的會上供修繕佛像以積德。
銀子流水一樣的從手中過,面對滔天的財富沒人不會心動。
他這些年來斂財無聲,中飽私囊,現在被盯上了,說明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逃不過去。
緊接着他手下的大弟子也跑到他這裏來,說自己私下裏的一些風流事被盯上了。
主持怒其不争将人痛罵一頓,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偏偏不争氣。
“早就和你說過,讓你處理好,別被人抓到把柄,現在出了事情,你來找我了,我又能有什麽法子。”
“主持,你說這些話就見外了,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年我沒少孝敬你,幫你處理事情現在我遇上難處了,您可撇不清關系。”
大弟子說完之後緩了緩神色給了一個折中的階梯,“這寺裏上下,還沒有小弟子會将眼睛放在我的身上,我思來想去,也就是那幾個盯着主持之位的弟子,有勞主持您好好探一探。”
主持揮了揮袖子應下這件事,本來他也沒打算袖手旁觀,盯着他的人和大弟子的用應該是同一人。
他的大弟子,本來是要繼承他的衣缽,這兩件事情,無論哪一件被揭穿,聲名盡毀都是小事,以後這潑天富貴再也接觸不到,更會有生命之憂,他一直想要将暗處裏的那個人引出來,詢問他有何目的,錢權色,三樣随便交出去一樣,事情總歸都會有商量的餘地,
但對方一直對他抛出去的餌不聞不問,直到昨天才露面,問他要一間禪房。
主持慌忙給準備了,“這位少年,你還需要準備什麽?只要你開口,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別的暫且不需要了。”
“那我的事情和我不争氣的大弟子……”
主持試探着問了一句。
“你跟我…”
猶迦想到姜窈時頓了頓,他不知道該如何在外人面前稱呼她,朋友嗎?不是不好,只是覺得太過疏遠。
她可能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他想成為很多中的一個,連讓她想起時都要多花一點時間。
好像只有那個稱呼合适。
主人,他奉她為主,聽候她的差遣,他一生中只會有一個主人。
他會做到很好,無論何時,只要她一轉身,就能看到自己在身後。
猶迦低頭輕咳一聲,對于叫出這個稱呼還有羞澀,主人,主人。
他輕輕卷起舌尖,默念了幾遍,再說出口時已經變得格外流暢。
“跟我主人說就好。”
“那這位少俠,你的主人是誰?他什麽時候來?”
“來了自會告訴你。”
在主持的坐等右盼中,禪房裏來了一個女子。
她開門的一瞬間,主持只覺得分外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但能讓人如此偵探的,心思一定格外缜密。
主持不敢耍心機,直接了當的詢問。
“我想要主持做的事情很簡單,我要在這裏七天,三天時間裏,無論外面如何搜查,這裏不能有人踏入一步。”
姜窈上次來萬佛寺,沉甸甸的香油錢被倒進去,花白的胡子遮掩住主持眯着眼。
她原本也是抱着試探的心态讓猶迦盯着他們以求能夠找到把柄。
人性的卑劣被佛光照射着,她不敢斷定是消弭了,還是掩藏太深,這一次運氣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這些人的手腳果然不幹淨。
她的指尖輕輕敲着桌子,只一瞬間她頓了頓,沈晝雪思考問題時也喜歡這樣,她從他那裏學到的不僅僅是謀算竟還有這麽潛移默化的舉動。
她将手垂下來淡淡道:“還有一件事,我是姜尚書的女兒,最近祖母生病,我潛心祈福三個月心力衰竭,卧床不起,昏迷不醒之時還心心念念祖母,你将這件事情悄悄告知姜家,最好能夠見到祖母。”
她讓猶迦去問過張醫官,她這半個月一直都在祖母診脈。
她告知的是祖母的病來的兇,但用對了藥去的也快,現在人已經醒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地。
屆時就算常氏不願意自己回去,但祖母對自己該有一分憐惜,哪怕是看着她祈福幾個月的份上。
“事情我一定讓姑娘滿意,那我的事情,姑娘該如何看?”
“如果真的讓我滿意,我只當什麽都沒看見,沒聽到。”
姜窈面上笑了笑,心中卻打着另外一個算盤。
主持走了出去,開始想着找個時間進入姜府,務必要把這件事情辦的圓滿。
人走之後姜窈阖目,這些天一環接一環的布置,還要揣摩人心,一旦稍有偏離,萬劫不複,竹溪和主持的反應她在心中默默上演過許多次,無論哪一種,她都有應策。
現在她已經感到精力不濟了,好在一切都已經完成,現在只需要等待。
三天時間,現在只求前兩天不會驚動沈晝雪。
這裏的位置離京城有一段距離,沈晝雪的人就算搜查應該也不會那麽快就來,哪怕進行的不如自己預料的那般,搜查的進度很快,來到了這邊,主持也會擋住。
她會在最後一天,姜家來人接自己之前,讓橙黃将自己的事跡宣揚出去。
當年,她頂着一個災星的名頭離開,回去之時自然要改頭換面,在別的大娘子手下,默默無聞的庶女或許會有出頭之日。
但在常氏那裏,她回到府裏已經是犯了大忌 ,再默默無聞只能被栽贓,磋磨至死。
還不如鬧的大一點,福星和孝心在身上,常氏一時片刻不會那她怎樣。
等回到府中,讨得祖母的歡心,她就算是站穩了腳跟。
姜窈揉了揉眉間,恢複了一點精神之後開門走出去。
門前只有猶迦一個人,還不等她詢問,猶迦已經主動開口,“她擔心你餓,去廚房拿宵夜了。”
姜窈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
她望着猶迦有些不知道他該何去何從,但一種莫名的私心在作祟,想讓他留下來。
似乎潛意識裏就覺得他在自己身邊就有底氣,無論前方有什麽在等着自己,她都不會害怕。
他的默默支持和全心全意的信任最是難得。
“猶迦,現在我的事情已經了了,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要不要回家?”
猶迦搖了搖頭,眼神定定的看着姜窈,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又不用言語什麽都明了。
她眼中的笑意擴大了,上前一步,輕輕拂去他肩膀上的落花,月光格外明亮,她問出這一句話時的神情也格外溫柔,“你願不願意繼續跟着我?”
“願意。”猶迦虛虛圈住她的手腕,将她那枚手中的落花拿了下來,自己握在手裏。
“我會跟在你身邊,我會叫您主人。”
聽到那兩個字時姜窈的一瞬間的怔愣,随即臉上升起一抹紅雲,餘光有些不敢直視他,卻又忍不住的暗瞟。
她看見他鄭重的神情,感到溫度越升越高。
姜窈清了清嗓音,“猶迦,你的漢文掌握的還不全面,這兩個字不是這麽用的,等我有空了好好教你,你可以叫我央央,或者直呼我的名字。”
猶迦輕聲反駁了她,“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把我當成你的小狼,你可以随時呼喚我,我都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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