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害怕

第31章 害怕

敦多布多爾濟有點懵，一個月前他還在和恪靖公主讨論到底要個男孩還是要個女孩。

然後一個月後，他就要當爹了。

這個速度好像有點快。

敦多布多爾濟走上前半摟着恪靖公主，呆愣愣的沒有說話。

恪靖公主伸出白蔥似的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怎麽呆住了，跟個傻子似的？”

敦多布多爾濟摟着恪靖公主，讓她整個人都依偎在自己懷裏，傻笑道：“公主，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注1】

恪靖公主無奈笑了：“看來是真的傻了。”

敦多布多爾濟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伸出手，輕輕地放在恪靖公主的腹部，遲疑着問道：“她乖不乖啊？”

“它還沒成型呢，才一個多月大。”恪靖公主溫柔輕聲道，“該給它取個什麽名字呢？”

“我們叫她格桑好不好？她是我們的女兒，是開在草原上的幸福之花。”

恪靖公主雙手捧着敦多布多爾濟的臉，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看來額驸已經認定她是個女孩了。”

敦多布多爾濟只能嘿嘿傻笑。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很平靜，恪靖公主懷孕的消息為即将到來的新年增添了一分喜慶。宮裏聽聞這個消息也命人送來禮物和經驗豐富的接生婦人，似乎大家都在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新年過後，府衙大門重新打開，恪靖公主也照舊處理政務，懷孕似乎并沒有給這個公主帶來困擾。

四月，趁着恪靖公主胎相穩定，敦多布多爾濟回了一趟庫倫城，處理了土謝圖汗裏不安分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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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倫王府。

“在庫倫呆了這麽幾天，又要走啊？”策棱語氣涼涼道，“我記得上次某人是怎麽說來着，我幫他釣完魚，他就要自己乖乖回來處理政務的？”

敦多布多爾濟無奈：“公主有孕，我得回去陪她。反正策棱哥你無妻無子，幫兄弟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嘛。”

策棱氣得當場就想和他打一架：“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嘛？哪裏有你這樣榨壓自家兄弟的？就算我無妻無子，可多得是紅顏知己等着我去陪呢。”

敦多布多爾濟嘲諷道：“我看你早就不是當年紫禁城裏的那個潇灑貴公子了，滿口粗話，難怪沒姑娘看得上你？”

策棱氣罵：“草，莫日根，你來給我們評評理，你說這次我該不該打着小子一頓？”

莫日根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吃着點心看兩個哥哥拌嘴，沒想到戰火突然回引到自己身上。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偏向敦多布多爾濟：“可是策棱哥，你為什麽不成親啊？你如今都三十一啦，已經是老男人了。”

“草，”策棱低罵了一句，“莫日根，你小子今天也找揍是不是？”

莫日根連忙起身往敦多布多爾濟身後躲：“本來就是嘛，敦多布多爾濟、蘇赫巴魯、必勒格，這麽多一起長大的人裏就你年紀最大，但大家都成親了，只剩下你了。”

“你小子不也沒成親？”策棱反問。

莫日根洋洋得意：“我今年才二十，急什麽？就算我再過十年在成親，那也比策棱哥你成親早。”

策棱：“我打死你這個臭小子。”

莫日根急忙大喊：“敦多布多爾濟，快來救我。”

敦多布多爾濟無奈笑道：“好了，你們倆別鬧了，都這麽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總之，現在的情況是我要回歸化城陪恪靖公主。庫倫城的政務還是交給策棱處理，如果策棱你覺得實在忙不過來，就讓必勒格幫你分擔一些吧。”

策棱道：“那敦多布多爾濟你給我句準話，到底什麽時候回庫倫城？像現在這樣偶爾回來一兩天的情況不算。”

敦多布多爾濟想了一下：“至少要等公主平安生産，孩子滿月？不行不行，孩子太小了離不開父親，那等孩子滿三歲？可是三歲還是很小啊……”

“你別說了，我服了你了。”策棱罵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奪了你的汗王之位。趕緊滾吧，去歸化陪你的公主。”

敦多布多爾濟無奈笑道：“那庫倫城就拜托你了，策棱。有什麽事情記得叫人給我傳信，我會時不時回來一趟的。莫日根，乖乖聽策棱哥的話，不要總惹他生氣。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子，記得叫我回來為你主持婚禮。策棱哥就算了。”

策棱大罵：“敦多布多爾濟，你趕緊給老子滾蛋。”

敦多布多爾濟乖乖聽話，立馬滾回了歸化城，陪伴他的公主殿下。

恪靖公主雖然有孕在身，但并沒有為自己減輕公務，反而比以前更加勤勉。她需要在懷孕初期就把所有人穩定下來，以便在自己生産之時不會出現亂子。所以，當敦多布多爾濟回到位于歸化城的公主府時，他想象中的恪靖公主在房間裏溫馨等待他回來的畫面并沒有出現。據侍女所說，恪靖公主去了歸化城府衙。

敦多布多爾濟嘆了口氣，但他并不能去幫恪靖公主做這些事情。

這并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兩人之間的權利一旦交疊，歸化城的官員對于恪靖公主的能力就會有所質疑。更何況，敦多布多爾濟是土謝圖汗部的人，雖然如今內附大清，但并沒有權利管理歸化城的官員，就算恪靖公主給了他權利也不行。

“嘤嘤——”敦多布多爾濟感到腳邊有毛絨絨的觸感，他低頭一看，原來是茶茶。

“茶茶，來讓我抱抱，你怎麽重了這麽多啊。”敦多布多爾濟抱起小狐貍放到自己的腿上，茶茶的毛色依舊晶瑩如雪，看不出一點雜色。

說起來，茶茶應該是他送給恪靖公主的第一件禮物。當初才手心那麽點大的小狐貍，如今已經十幾斤重了。狐貍屬于犬科，眼前的茶茶因為一出生就被人馴養，眼神裏滿是獵犬一般的忠誠。

他想起前世看到的因為寵物寄生蟲導致胎兒畸形的新聞，不由眉頭一皺，問身邊的侍女：“最近公主有和茶茶親近嗎？你們有給茶茶驅蟲嗎？”

這并不是什麽機密問題，可以告訴額驸。侍女答道：“還請額驸放心，皇上賜來的太醫已經排查過府中的情況了。茶茶小主子對公主并沒有什麽妨礙。”

敦多布多爾濟稍微放下了心，其實他已經漸漸開始後悔讓恪靖公主懷孕了。這并不是說他不愛公主，而是因為他太愛公主才更覺得心焦。這裏是醫療落後的古代，孕婦十死一生也并不是誇張之詞，他這一世的母親就是因為難産去世的。就算是在現代，産婦大出血也是經常有的情況。他實在是無法不擔心。

他對孩子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執念，至于汗王繼承人之類的，還有策棱、莫日根，反正他們遲早會有孩子的。再不行，其實他還有幾個沒有清理的叔伯，到時候挑個聽話懂事些的孩子就好了。

可是如果恪靖公主在生産的時候出事，他要怎麽辦呢？

“敦多布多爾濟，你回來了？”

敦多布多爾濟擡頭，緊緊抱住進屋的恪靖公主。

“你這是怎麽了？難道這公主府裏還有人敢欺負我的額驸嗎？”恪靖公主調笑道，對着侍女們示意，“你們先下去吧。”

“是，公主。”

等屋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恪靖公主才半推着敦多布多爾濟坐到榻上，哄孩子似的親親他的嘴角：“你這是怎麽了？是庫倫之行不順利嗎？”

敦多布多爾濟沉默地搖頭，只抱着恪靖公主不說話。

良久，他才道：“公主，我突然有點害怕。”

恪靖公主：“阿木爾，你在怕什麽？”

敦多布多爾濟：“我害怕失去你。”

他繼續道：“這是我第三次感覺這麽害怕。第一次感覺害怕，是我第一次執行任務殺人的時候，盡管我知道我所殺之人是個惡人，他無惡不作，我殺他理所應當，沒有人會責怪我。但是，我那麽輕易地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就像我碾死一只蝼蟻一樣，那麽簡單容易。我會很害怕，害怕自己變成一個殺人狂，害怕自己失去敬畏之心。”

恪靖公主揉揉敦多布多爾濟的腦袋，笑道：“你不會的。我認識的敦多布多爾濟是草原上的英雄，絕對不會濫殺無辜的。”

敦多布多爾濟知道他所說的執行任務和恪靖公主理解的并不是一回事，但他不會去解釋：“第二次，是你和莫日根遇到噶爾丹殘部襲擊，我收到金雕送來的求救信。當時，我害怕公主你和莫日根的安危，擔心皇上會因此降罪土謝圖汗部，擔心從此草原格局發生變故。”

那時候他雖然對恪靖公主抱有好感，但淩駕于好感之上的是身為丈夫對自己妻子的責任。與其說那時候的他愛公主，倒不如說他具有責任心。

“今天是我第三次害怕。因為看到了茶茶，我想起了一些不太讓人愉快的事情。”

茶茶聽見有人叫它，在一邊活潑地“嘤”了一聲。

恪靖公主輕笑，把它抱到榻上，轉頭問敦多布多爾濟：“你想起了什麽？”

“宜爾哈，我害怕失去你。懷孕生産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我們……”他想讓公主趁着月份不大停止妊娠，但他沒有資格剝奪恪靖公主做母親的權利。他更加自責自己，沒有做好避孕措施，害得公主有孕。

恪靖公主笑了：“敦多布多爾濟，原來你也在害怕嗎？”

敦多布多爾濟一下子愣住，“‘也’的意思是公主也在害怕嗎？”

“我當然也會害怕啊，我也不過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罷了。”恪靖公主溫柔笑道，“我在宮裏長大，宮裏的妃嫔因為生産去世的事還少嗎？我會害怕我會和她們一樣。如果我死了，阿木爾，請你把我帶回京，埋葬在什剎海邊，我最愛那兒的風光。”

敦多布多爾濟把恪靖公主抱進懷裏：“你不會有事的，宜爾哈。我會陪着你的。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把她打掉好不好？”

恪靖公主溫柔撫摸敦多布多爾濟的臉頰：“阿木爾，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小姑娘嗎？”

“可是，如果得到她的條件是失去你，那我寧願不要她。”

恪靖公主不知道該說什麽：“敦多布多爾濟，你有時候真的有點奇怪。”

敦多布多爾濟看着恪靖公主的眼睛：“宜爾哈，我是認真的。你不要因為這件事有什麽心理負擔，并不是每個女孩都要成為母親。成為母親這件事，并不是女性的義務。我以前聽說過一個說法，其實，胎兒對于母體來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腫瘤。它會釋放激素，讓母體産生保護它的欲望，但實際上，它只是母體的入侵者……”

這個觀點來自敦多布多爾濟前世無聊時偶爾翻到的一篇文獻，從激素和異物入侵的角度，血淋淋地撥開被披上溫情面紗的母體受孕生産之事。沒有了母性的溫情，懷孕就只剩下了鮮血。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角度，但敦多布多爾濟覺得這篇文獻存在一定的道理。他擔心恪靖公主會因為長期以來的教育不認可堕胎這一行為，所以引用這篇文獻的部分觀點來勸說公主。

恪靖公主聯系語義，勉強能理解敦多布多爾濟的意思。她只是沒有想到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更在乎孩子。

不過，她笑道：“敦多布多爾濟，我現在的身體很健康，我們暫時不用考慮這麽多。你……”

她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說敦多布多爾濟杞人憂天麽，但生産的風險是确實存在的。而且最近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她也确實感覺到了精神不濟，思維紊亂，這是懷孕之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而她也确實懼怕死亡，至少，在她還有那麽多未完成的事業的時候，她還不想去世。

“敦多布多爾濟，我答應你，一旦太醫說情況不好，我們就不要她，好不好？”

敦多布多爾濟點頭：“我只要你。”

兩人正處于溫情之中，突然手下有急事求見。

恪靖公主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讓人進來。

“發生什麽事了？”恪靖公主問。

手下看了一眼敦多布多爾濟，答道：“回禀公主，京中傳來急報，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被拘。”

“罪名呢？”

“議論國事，結黨妄行。”

“呵。”恪靖公主諷刺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1.《廣雅·釋親》：爸，父也。媽，母也。“爸爸”和“媽媽”都是古漢語的發音。《紅樓夢》裏薛寶釵稱呼薛姨媽為“媽”。小可愛們就當恪靖公主和敦多布多爾濟的日常用語是滿、漢、蒙三種語言混着來的吧。

“格桑”的發音其實來自藏語，本意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