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等嚴在溪“劫後餘生”,吃飽喝足回到房裏,目光瞥到行李箱上放着的餅幹時才想起來還沒有給嚴懷山。

他有些懊惱地鼓了下臉頰,繼續拖延下去。

nico下樓去吃它的專屬早餐。

嚴在溪在卧室裏叮鈴哐啷了好一陣,響到期間有傭人來敲了兩次門,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在傭人第三次嘗試把手放在門板上,準備敲門詢問這位一天到晚天馬行空的小少爺時,門被人陡然從內拉開。

抱着畫架的嚴在溪十分明顯地愣了一下,傭人忙低下臉讓開步子。

嚴在溪看了他一眼才朝前走去,但沒走了兩步,他又倒着走回來,在傭人面前一彎腰,把人吓了一跳。應該是想到面前人的身份,他才硬生生忍住了一聲國罵。

“是我哥讓你看着我嗎?”嚴在溪狡黠一笑,故意放輕了聲音,像是這個問題僅僅局限于兩人之間,他給出的真實回答會被當成秘密。

傭人垂着臉,不與他對視,一板一眼道:“我聽到房裏的聲音,想問您會不會需要幫手。”

他給的答案嚴在溪并不買賬,努了下嘴巴抱着畫架走了。

天異常晴朗。

淩晨時候下了一場雨,草坪上滾落晶瑩水珠,陽光灑在泥軟的地面,和陳水相撞,一層霧淡淡從腳下升起,在光照下纖毫畢現。

嚴在溪單臂夾着畫架,另一只手拎起一把椅子,踩着草坪穿過去,腳下濺出細小的水花。

他尋了個能曬到太陽的好位置,放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唇上橫撅着一支鉛筆開始找感覺。

其實比起攝影,嚴在溪要更喜歡畫畫。

他對着面前空曠的林場發呆。

福利院的院長媽媽說,一次生日只能許一個願望,所以嚴在溪把願望從十二歲攢到了十四歲。

十四歲生日那年,他一次性許了三個願。

嚴懷山久等不到他吹蠟燭,問他許的願望是什麽?

嚴在溪得意地同他講,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嚴懷山冰冷地打破他童話世界的純真幻想,毫不留情:“不說也不見得會實現。”

嚴在溪很怕願望不能實現。

他踮起腳尖,骨頭薄又窄的手隔着布料柔軟的襯衣,放在嚴懷山寬厚挺拔的肩膀上,距離很近,他能聞到嚴懷山頸邊飄着淡淡的薄荷香。

嚴在溪附在耳邊,細聲細氣地悄悄告訴哥哥。

第一個願望,我想要一套顏料畫畫。

第二個願望,我想要海盜船長活得長一點,陪我一起長大。

第三個願望,學校裏很多人拿了新上市的卡西歐數碼相機去拍照,我也想要一臺相機。

嚴懷山說好。

但其實,嚴在溪撒謊了,他并不想要每個人都有的相機。

嚴在溪只想嚴懷山永遠是他一個人的哥哥。

但他怕嚴懷山實現不了他第三個願望,還是選擇了不告訴哥哥。

畢竟他哥不是神仙,最後一個願望還是讓天上的神仙替他實現。

十五歲那年,嚴在溪擁有了嚴懷山送給他的一套畫具、顏料,以及人生中第一臺相機。

那時候嚴在溪好不容易借由生日纏來了嚴懷山這個長相卓越的優秀缪斯,本來是要畫人像的。

結果畫到一半,他哥的大哥大就響了。

嚴懷山接通電話,說了幾句。嚴在溪調皮地在他旁邊用很小的聲音抱怨:“哔哔哔哔!煩死了!”

嚴懷山看他一眼,他讪笑着把嘴巴拉上。

挂了電話,大哥說他有急事要走,可嚴在溪的畫還沒畫完,他慌慌忙忙地瞥到一旁放着的相機,眼疾手快地拽住嚴懷山,說:“哥!讓我給你拍張照吧。”

嚴懷山又對着他擺出死人臉。

嚴在溪腆着臉,根本沒弄明白相機要怎麽玩的時候,就對着嚴懷山的臉瞎按了一下。

閃光燈巨他媽亮。

嚴在溪先是吓了一跳,當即誠惶誠恐地去看他哥,他哥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大事不妙!

嚴在溪拔腿就跑!

嚴在溪一邊跑,一邊賣慘:“這還是我第一次拍照呢!哥你應該感到榮幸!”

相機死沉,他抱着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轉頭去看嚴懷山,早就不見人影了。

切!

嚴在溪不滿意他哥又悄無聲息地跑了,低下頭去看相機裏剛拍的照片。

相機裏嚴懷山的臉糊虛影根本就沒法看!

在很久的未來,當嚴在溪試圖尋找啓蒙自己愛上攝影的原因,卻只能想到十五歲生日那年,嚴懷山被留存在相機中的一團模糊虛影。

畫沒有畫出來,倒是勾起了不少年少往事。

嚴在溪放下畫筆,毫不在意地躺在草地上,兩條筆直又細長的腿交疊翹着,蹬掉腳上的鞋子,腳尖毫無規律地在半空畫着圈。

他哥說對了,有些願望即使不說出來,也不見得可以實現。

嚴在溪黑又亮的鳳眼眯成一條縫兒,擡頭直視太陽。

睫毛濃長地緩慢動了一下,任由鵝黃色的太陽曬得皮膚愈發滾燙,仿佛可以治愈他身上早已腐爛的病竈。

其實嚴在溪哪裏也不想走,他想做一條nico一樣,能卧在嚴懷山腳邊的小狗。

但他是附骨之疽,不能扯着他哥一同朽敗。

等看得兩眼泛黑時,嚴在溪開始想象他是一只誕生于惠特比的吸血鬼。

白天變成蝙蝠,晚上出來捕獵。

某日抓到了聖潔又美麗的神父,躲在陰冷潮濕的小巷裏正欲痛飲鮮血時被神父以美貌俘獲,次日被脫光了衣服陳列在白熾而刺目的太陽光下暴曬。

太陽分分秒秒灼燒他的疼痛讓嚴在溪漸漸縮成一團很小的蝙蝠,羽翼奄奄一息,垂搭在地。

黑暗的太陽在他眼中逐漸扭曲,在溫度達到沸點時,倏然冷卻為一汪無邊際的沉藍海面。

嚴在溪好像看到嚴懷山有如深藍寶石的美麗眼眸,他的心髒開始狂跳不止。

難不成,他真的是愛着他哥的嗎?

嚴在溪把手背在眼前,鋪天蓋地的黑壓縮在眼前。

滋滋——

手機震動及時叫停他萌動的春心。

嚴在溪喘了口氣,驢打滾兒着起身,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發現是先前就存好的聯絡人【涮了那只小肥羊】。

他看到這個名字,心虛地轉了下眼睛,在接通前清了清嗓子:“您好。”

“是嚴在溪同學嗎?”喜洋洋影樓老板娘的聲音響起來,女中音,很有磁性。

“是的,請講。”

這還是嚴在溪第一次同她通話,先前他們僅是通過郵件與□□溝通。

老板娘沒有多餘客套,聲音聽着有些着急,說的話有一點突兀:“我們原定你這周四來試用,我想問一下你今天有空來影樓一趟嗎?”

“出什麽事了嗎?”嚴在溪奇怪地皺了下眉,問道。

老板娘聽上去頗為頭疼,說:“我們的攝影師急性腸炎住院了,但她明天還排了一場訂婚儀式的跟拍。”

“原來是這樣,”嚴在溪一把拎起他的畫架和拿來的椅子,一手舉着電話朝不遠處的建築小跑過去,“我大概半小時後到您那邊。”

“好的,好的,”老板娘松了口氣,急促的語氣稍緩和:“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

“客氣什麽,”嚴在溪輕松笑了一聲,和她開了個玩笑:“我還要好好表現等您給我轉正呢。”

老板娘滿口應下。

但嚴在溪也沒想到他的轉正來的如此迅速。

幾乎是在邁入這家挂了【喜洋洋婚慶】牌子的二層小店的瞬間,他便被坐在一旁角落陰影裏玩電腦的短發女人認出來:“是嚴在溪同學吧?!”

雖然已經要完全相信,這就是他郵件聯系上的那個【喜洋洋婚慶】,但嚴在溪還是舉着手機上的地址,猶豫着正要查看門旁挂着的門牌,被她的聲音叫住。

“是,是我。”

嚴在溪半尴不尬地收了手機,想到郵件附圖中那個三層小洋樓,又不動聲色打量了眼面前這個開在居民樓外,灰撲撲的門面。

他又往裏走了幾步,目光看到亮着的電腦上還未來得及關閉的掃雷頁面,剛踩到地雷,正彈出loss的彈窗。

“趙qianqian,你叫我qian姐就行。”女人說。

嚴在溪有點恍惚,沒太聽清她的話,下意識道:“倩倩?個青倩嗎?”

“錢,掙錢的那個錢,money,”趙錢錢想起他是海外歸國的留學生,從貧瘠詞庫裏蹦出一個單詞。

“哦……哦好,”嚴在溪抓了下頭發,明澈的眼睛無措地眨巴兩下,本能地重複:“錢姐好。”

趙錢錢也明白她這裏實在是圖文不符,有點尴尬地笑一聲:“那啥,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發你那圖是我自己設計的裝修圖,我攢夠了錢就重裝一下這裏,保證跟發你的照片一樣。”

嚴在溪跟着陪笑兩聲,不知道說點什麽。

房間陷入了沉默,窘迫的氛圍穿插進空氣中。

“你實在不想來沒事兒,本來就是我不好,”趙錢錢一開始也是沒想到他真的會是海龜研究生,只以為是個濫竽充數的,但等嚴在溪真的發來資料,表示真的想要拿到這份工作時,她又不知道要怎麽拒絕了。

她合了下雙手,說:“但是能不能麻煩你明天幫我頂一下?之後我再想辦法。”

趙錢錢慌忙補充:“我會按正式工工資的兩倍結給你的,拜托拜托。”

嚴在溪連忙搖手:“不用不用,我還是按實習生走就成。”

他想到方才進來時背身看到的高樓,雖然比他預期那樣遠了一點,但還是差強人意。

說到這個,趙錢錢的動作一頓,讓嚴在溪敏銳地察覺到還有別的事情。

趙錢錢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之前的那個攝影師剛剛突然跟我說不幹了。”

嚴在溪愣了愣,緊接着聽她說:“所以你就成正式工了。”

“那——”他的視線在趙錢錢身後逼仄的空間緩慢環過,嚴在溪猶疑不定地嘗試開口:“員工宿舍是……”

趙錢錢讪笑一聲,指了下一旁,說:“水電随你用,樓上有衛生間和一個簡易淋浴房。”

嚴在溪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牆邊靠着一張折疊起來的簡易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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