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嚴懷山親自去機場接孫俏一家三口。
嚴在溪推開門的時候,和正微微笑着和嚴左行柔聲說話的文鈴猝不及防對上視線。
文鈴維持很好的笑容稍停滞,嘴角僵持着略一抽搐,無法抉擇出究竟以何種表情對待許久不見又并非親生的小兒子。
嚴左行側目過來,表情更加沉重,不大贊同地在他身上掃量一陣,才冷聲:“你大哥講你上班了。”
嚴在溪半尴不尬地在門口站着,目光從文鈴臉上移開,落到父親臉上,扯了下嘴角:“都上了一個月了。”
“哪家公司?”嚴左行問。
嚴在溪吊兒郎當地把手插進褲兜,歪了下腦袋,回答得誠實:“喜洋洋婚慶。”
“……”
文鈴幾乎是下一秒就轉過臉看了下嚴左行的臉色。
空氣沉默了一段時間。
嚴左行面無表情地把冷漠的目光在嚴在溪略緊張,也有些不屑的臉上緩緩滑過,意料中的怒火并未到來,他徑直和一旁的文鈴談起了孫俏父母一會兒過來要準備的東西。
文鈴和嚴左行談話的間隙,會很小心地偷偷朝門口站着的嚴在溪瞥去一眼。
嚴左行沒叫他滾,也沒叫他坐下,他就只好突兀堵在門口。
如果依往常嚴在溪的性格,他一定扭身走人了,但今天不同,嚴懷山的訂婚宴,他怎麽能不在?
又過了不知多久,嚴在溪站得腳酸,動作幅度不大得動了下腳尖。
文鈴猶豫兩秒,一只手輕撫了下弧度挺圓的肚皮,把另一只溫熱的掌心輕輕搭在嚴左行垂放在膝頭的手臂上,道:“跟孩子也好久不見了,今天是懷山的好日子,別鬧得不愉快讓人看笑話。”
聞言,嚴左行把視線移過去,看她一眼,全程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嚴在溪的方向,好像他就是一堵誰也注意不到的空氣牆。
文鈴十分勉強地支起溫婉的笑,擡起白軟的手招呼嚴在溪坐下來。
孕期的緣故,文鈴要比之前豐腴了很多,臉頰不偏不倚地長了恰到好處的脂肪,看着精氣神都很好。
嚴在溪在文鈴面前,要乖很多,沒有頂撞她,也不擡杠,嘴唇不帶多少血色地揚起下巴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乖乖找了圓桌最邊緣的位置坐下來。
當年撞破的事情在文鈴心裏成了芥蒂,這三年間除非必要的家族聚會,她幾乎沒有和嚴在溪有過任何私下的交流。
幾年來,嚴在溪明顯疏遠了家裏囊括嚴懷山在內的所有人,不再像孩童時代那樣和他們表現親昵。文鈴不斷地去回想她闖進長子房間的那個午後,是否記憶有瞬間的虛構、某刻的恍惚。
文鈴在懷上女兒後,對嚴在溪的愧疚之情更加多。
她時常想,嚴在溪也是個孩子,需要父母與親人的關懷。很久未見,嚴在溪好像瘦了,看着有些憔悴,讓文鈴感到心酸。
當年她的反應太大,其實應當要及時問清嚴在溪究竟是出于頑劣或其他什麽原因才偷偷親吻了熟睡的兄長。
可等文鈴真正開始後悔的時候,嚴在溪已經與家裏人劃清了誰都不願戳破的界限。話總在口邊,可誰都做不了第一個張口的人。
嚴在溪把手放在桌下,緊張地胃裏翻江倒海,他在用力握緊拳頭的時候突然吸了口氣,笑着看向文鈴的方向:“文姨,我聽大哥說您懷妹妹了,最近您身體怎麽樣?”
文鈴似乎沒想到他會先開口,十分意外地頓了下,情不自禁地垂眼摸了摸孕肚,柔聲道:“挺好的,快到預産期了。”
她稍停了一下,問道:“在外面一個人住得還習慣嗎?”
嚴在溪笑得灑脫:“習慣的不能再習慣了,比家裏舒坦多了,總比住在家裏天天看臉色強。”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嚴左行一眼。
嚴左行站在一旁拿手機打着商務電話,俯視他一眼。
嚴在溪縮了下脖子,朝文鈴吐了吐舌頭。
文鈴掩唇笑了一下。
嚴在溪也跟着傻傻一笑。
兩人再次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緘默,包間裏只有嚴左行不時低聲與秘書交談的聲音。
“在溪,”文鈴抿了口溫水,把水杯放回桌面的時候,叫了他一聲。
嚴在溪本能地和她對上視線,稍閃躲,又避到一旁。
文鈴悄無聲息地嘆息,繼續道:“畢業後你想的話,随時都可以回家,要是想住回來就回來。”
她沒有再提那個吻,好像那個輕得虛無缥缈的吻只是他們兩人共同做的一場夢。
嚴在溪愣愣地看她。
文鈴體貼地輕輕說:“要是不想長住,一個月回家短住兩三天也是可以的吧?你要是回來就提前跟媽媽講,媽媽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嚴在溪拳緊的手稍松,擡頭沖她笑笑:“好啊,文姨。”
文鈴聽到他的稱呼,神色稍黯。
當年是她不要嚴在溪再叫她“媽媽”的,現在聽到嚴在溪這麽叫,反倒有些許陌生。
但文鈴也沒多說什麽,勾了下發紅的嘴唇,溫和地應了一下。
嚴左行的電話一直打到嚴懷山伴着孫家平率先進門。
他當即游刃有餘地換了親切的微笑,和未來的親家公握了下手:“好久不見啊。”
孫家平是早年在港區發家後移民的華裔,是現英格蘭銀行行長。他用帶着港臺強調的口音同嚴左行講:“真是好久不見啦,親家公,我們小俏以後都要麻煩你們多多包涵啦。”
孫俏挽着母親走了進來,見到文鈴眼睛一亮,即将成為一家的三個女人熱切地聊了起來。
嚴在溪好像局外人,在他們身上轉動視線,偶爾會在嚴左行或文鈴提到他名字的時候挂起不失禮貌的弧度,朝孫俏與她的家人微笑問候。
他把身上的劣習掩蓋地很好,讓孫俏的母親連連稱贊三公子一表人才,青年才俊,還不忘問文鈴嚴在溪是否婚配,有沒有對象,她可以幫忙物色合适且優秀的名門閨秀。
嚴在溪聽她們聊自己的未來老婆聊得比他還積極,一點點晃到牆角去,也沒有人發現。
肩膀碰上另一邊肩膀,他下意識回頭,看到同樣站在這邊,表情絲毫不變的嚴懷山。
注意到他的視線,嚴懷山動了下下颌,偏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
嚴在溪怔了一秒,很快叫他:“哥。”
嚴懷山“嗯”了聲,目光又放到提到他的嚴左行與孫家平那邊,輕微點頭示意,用不重、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說:“wane說你最近都沒在家住。”
雖然嚴在溪是刻意沒有聯系嚴懷山,但以為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搬出來的事情。乍時聽到嚴懷山問,他反倒含混了一下,說:“也不算完全搬出去,偶爾會回去用一下電腦。”
嚴懷山想到他先前說影樓會提供住宿,便問:“現在和人合住宿舍嗎?”
嚴在溪老實搖頭,道:“工作室那邊目前就我一個員工,晚上把一樓收拾一下,有一張折疊床可以睡。”
“nico怎麽辦?”
沒想到他會問到這個,嚴在溪頓了一下,才說:“老板比較閑,一般都在店裏看店,我出工的時候nico就留在店裏。”
嚴懷山輕微颔首表示知道,靜了下去。
嚴在溪不露聲色地偷看他一眼,抿了下嘴唇又把目光收回來。
嚴懷山被嚴左行叫去同孫家平說幾句話,嚴在溪貼着牆看着他們兩家人熱鬧地聊天,無聊地點了着腳尖。
嚴懷山不知何時端着杯子走回來了,皮鞋在嚴在溪的視野中停下,和他鞋尖不到五公分的距離,突然問:“打算做到什麽時候?”
“啊?”嚴在溪沒反應過來,擡起頭和他哥對上視線,後知後覺地轉過彎兒,“哦”了一下,說:“還有最後幾個掃尾工作,可能到月底。”
“之後呢?”嚴懷山把手裏尚熱的水遞給他。
嚴在溪趕忙接過去道了聲謝,慢慢喝了兩口,痙攣扭曲的腸胃痛才稍稍緩解。他露出笑容,樂天地說:“再找找別的工作。”
嚴懷山目光垂下去,在他手上的杯子掃了一下,又把視線移回嚴在溪臉上,盯着他深色的眼睛:“畢業後打算回國還是留在英國?”
嚴在溪愣了愣,和他對視的眼睛很長時間沒有眨眼,感到困酸的時候才用力又頻繁地眨動眼皮,擡手揉了下刺痛的右眼,一邊說着:“導師有帶我讀博的意思。”
他揉得用力,但右眼的異物感更加明顯。
嚴懷山擡起手,握住他的手腕。
嚴在溪揉着眼睛的動作停下,愣愣地張着眼睛,仰頭望着他。
因為按壓,他兩只眼睛顏色不同,右眼眼眶很紅,有細小的血絲從白色眼球蔓延出來。
在嚴在溪清澈的瞳孔中,嚴懷山的面孔逼近了。
嚴在溪下意識要朝一旁避開。
“別躲。”嚴懷山握着他的手稍用力些,垂眼盯他,而後低聲說:“進了一根睫毛。”
嚴在溪靜了下,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右眼被短促的風吹了一下,呼吸間有嚴懷山口中清爽的檸檬香。
手被松開,随重力垂落下去。
嚴懷山收回方才握着他的手,表情平淡,接着方才聊天中止的話題繼續:“你的想法呢?”
嚴在溪呼吸有點急,但大腦不在線地問:“什麽?”
嚴懷山重新問了一遍:“你想要繼續讀嗎?”
嚴在溪提了一口氣:“我——”
“懷山啊,”文鈴和孫俏的母親聊得開心,朝他們的方向招手:“來,陪阿姨聊幾句。”
聽到她的聲音,嚴在溪當即緊張地屏住呼吸,他下意識看了文鈴一眼,文鈴似乎沒有看到兩人親昵的舉動,還笑着喚兒子過去。
他又撩起眼皮看了下嚴懷山,嚴懷山面上沒有變化,淡淡應了一聲,過去前掃了嚴在溪一眼。
嚴在溪慌張地握了下手,才想起來手上還握着一個水杯,他張望了下不遠處的桌子正打算把杯子放回去,餘光瞥到一旁的孫俏,擡起的腳步在半空凝了一下。
孫俏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保持着看向他和嚴懷山的方向,在接觸到嚴在溪探究的目光時又陡然避之不及地挪開了視線。
那之後的飯局間,嚴在溪注意到孫俏十分明顯地刻意不和他對上視線。
嚴在溪緊張地捏着手指骨,怕孫俏察覺到什麽。
飯也沒吃好,胃還隐隐作痛。
結束飯局後,嚴在溪拒絕了文鈴讓他一同乘車回家的提議,踩着油門在最高限速下加速回了喜洋洋那邊。
趙錢錢本來是踩點鎖門下班的人,有了nico後美其名曰怕它孤單,要留在店裏等嚴在溪下工回來後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但嚴在溪說她明明是自己孤獨寂寞冷,還要硬塞給nico。
趙錢錢今天也等到他才收拾東西,提上自己的小挎包,不滿地說:“下次回來晚了早點說,幹等你兩小時。”
嚴在溪歉意地跟她解釋了一下,說:“不好意思啊錢姐,臨時有個飯局,都是家裏人推不掉。”
趙錢錢也沒有真的要怪他:“沒事啦,那我就先走了,你睡覺鎖好門。”
“好,”嚴在溪把她送到對面的公交站,陪她等到公交才道:“錢姐,路上注意安全。”
趙錢錢隔了窗玻璃跟他擺手。
嚴在溪看着車走了,才幾步跑回去。
nico迎面撲來,被嚴在溪樂呵呵地撸了把狗頭。
和nico玩了一陣,他才站起身要去鎖門,目光在門外停着的黑車上停住,眉心稍稍一皺,拉開門跑出去。
等嚴在溪快要靠近的時候,車窗緩緩滑下來,駕駛位上露出嚴懷山冷淡的臉。
“哥?”嚴在溪有些詫異,他問:“你怎麽來了?”
嚴懷山熄了火,從副駕上拎下車一個塑料袋,遞給他。
嚴在溪接過去,才發現袋子裏的東西還是熱的,他擡頭去看嚴懷山。
嚴懷山語氣透露出不輕不重的疲憊:“晚飯沒吃好,一起吃點夜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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