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嚴左行放在桌上的手拳了一下,直接從嚴在溪臉上移開視線,徑自和長子對視,隐隐壓着怒意,問:“這件事你知道嗎?”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向嚴懷山,好像無論嚴在溪說什麽話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嚴懷山的回答。

嚴懷山一言不發地看了父親一段時間,轉過視線,靜又沉穩地放在嚴在溪臉上。

“不知道。”他淡淡地回答。

嚴左行又問:“你同意嗎?”

他問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秒嚴在溪的方向,就好像嚴懷山一定不會同意。從始至終所有人給嚴在溪的定義都不是誰的兒子或繼子,他們每一個人發自內心地、真實地把他當做一個被嚴懷山撿回家的寵物。

和嚴懷山帶回家的那條狗沒有多少區別。

嚴在溪早已經習慣了他們的态度,他并不感到傷心或惱火。他看着嚴懷山,發出很純然的笑。

不帶刻薄的譏諷或刻意的讨好,只是一個簡單且普通的笑容。好像只是因為嚴懷山這麽看着他,嚴在溪就已經從心底感到了由衷的開心,藏也藏不住,悄無聲息地滲了出來。

嚴懷山的眼睛稍稍下垂,放在他有弧度的嘴角,露出很小尖端的犬齒。

他們對視的時間很短,大約不到三秒的時間,但嚴懷山開始回憶他對嚴在溪的笑容産生感情的很多個瞬間。

嚴懷山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嚴在溪是吵鬧化為的實質。他像個發條不幸折斷并且永遠無法停下的鐵皮青蛙,一舉一動地都跳得很高,家裏充斥着他的笑聲。以至于嚴懷山把他接回家隔了一段時間後,嚴左行被煩得搬了出去。

嚴懷山将嚴在溪接回家前,沒有人阻攔過,也沒有人試圖去阻止。他有過很多次被嚴在溪吵得煩不勝煩的瞬間,開始反思為什麽在決定帶嚴在溪回家時沒有考慮地再久一點、慎重一些。

父親只是告訴他所有後果由他承擔,母親則叮囑嚴懷山把一個已經有了主觀意識的小孩帶回家重新培養,他會很累,需要從緊湊的時間表中分出額外的關注,妹妹則不算開心地挽上他的臂彎撒嬌,講着大哥有了弟弟但是也不能忘記妹妹。

每個人都再講将嚴在溪帶回家後自己的擔憂,除此之外,嚴在溪對他們每一人來說都無關緊要,也沒有放在心上。于是嚴懷山在餐桌上提出他要接父親的私生子回家時,每個人的反應都平淡地好像他是臨時起意要帶回一條路邊流浪的小狗。

除了很吵之外,嚴在溪沒有做出其他惹他不滿的舉動,嚴懷山日程本上一項名為“送走嚴在溪”的計劃一再拖延。

不過嚴懷山的拖延并非是對這個雖然流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弟弟産生憐憫或愧疚、諸如此類的情感,他在自省中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他在與自己選擇的“寵物”平等地交換,嚴懷山給嚴在溪送去完美但冰冷的庇護,嚴在溪給嚴懷山帶來獨特但聒噪的,他并不見得需要的過剩陪伴。

嚴懷山回家的次數很規律,幾乎只有周末的休息日才回從學校所在的城市驅車回家和母親共進晚餐。

随後一直待到第二日下午晚些時候再度離開。

周末的時候,嚴懷山也沒有休息的習慣,比起人類,他更像一臺作息規律、不需要休息的精密儀器。

嚴懷山伏案看書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到順着窗戶溜上來的,花園中嚴在溪的大笑或對着狗或傭人叽叽喳喳又莫名其妙的話語。

有一次,嚴在溪一邊哈哈大笑着,應該是牽着他的狗在草坪上跑,氣喘籲籲地對一旁站着的傭人大聲講:“May,我說不定是個玫瑰犬星雲來的外交官,混跡在地球完成人狗友好使命。”

沒有人知道玫瑰和狗在他腦袋裏緣何會拼湊成一個小行星的名稱。

也沒有人理解他要如何達成人狗友好的使命。

嚴在溪繼續講:“以後我要建很大一座游樂場,只許狗進,人類禁止入內,那裏就是我與外星總部聯絡的根據地。”

女傭和正修剪庭院景觀的園丁一起被三少爺可愛的詞語逗笑,參與進嚴在溪預設的可愛背景中去。

名為五月信奉天主教的女傭對誕生在五月的嚴在溪講:“Master Yan, you are the miracle of May(嚴少爺,您是五月的奇跡).”

嚴懷山持筆的手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大敞窗戶的屋外,他又把視線收回來重新動筆。

嚴在溪實在是個很神奇的人,他不一定來自玫瑰犬星雲,有很大概率來自傻笑星。他可以對着任何人大笑,每個和他講話的人都不再死氣沉沉,臉上洋溢着喜悅。

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這麽多的開心?

嚴懷山并不理解,比起稱他為一個生命力蓬勃的奇跡,他認為嚴在溪更像個開心的傻瓜。

嚴在溪的聲音頻繁,沒有間斷,不會受天氣影響。世界上比他的笑聲還堅定的,只有海面伫立的燈塔。

如果陽光晴朗,他會大聲贊美燦爛的太陽;如果天上降雨,他會穿着色彩明亮的雨衣牽着狗一同踩上草坪積攢的水窪;如果下雪,他就和他的狗一頭紮進雪裏。嚴懷山無數次懷疑如果人不需要休息,他或許可以持續不斷地大笑整整一天的時間。

每當嚴在溪太過分的時候,嚴懷山就會冷漠地出現在窗口,他低沉地開口:“嚴在溪。”

但嚴在溪的笑聲遮過了嚴懷山的聲音,嚴懷山不得不提高一些音量,再次叫住他:“嚴在溪!”

語氣有一些嚴肅和冰冷,藏有平淡起伏的情緒。

嚴在溪的笑聲被打斷,但放得很大的弧度還留在臉上,他每次都以同樣的角度咧開嘴角,仰頭擺臂:“哥——哥——,下來和我們一起玩!”

嚴懷山送給他的那只金毛狗正搖擺着蒲扇一樣的蓬松尾巴,吐着長且薄的紅舌頭跟着主人一同擡頭,沖露面的嚴懷山興奮地吠叫。

嚴懷山垂眸向下看着他們,聲音很平淡,但不容置喙:“安靜一點。”

“知道啦!”嚴在溪嬉皮笑臉地朝他做了個鬼臉,把他的狗的嘴巴捏成鴨子嘴。

嚴懷山坐回去,安靜了一段時間,沒有聽到狗叫了。

他正要提筆,微微的風裏藏來嚴在溪零碎壓低的笑聲,嚴懷山覺得他的理解能力或許有待提升,又過了一會兒又在嚴在溪的笑容裏想,他應該直接了當地告訴嚴在溪,最應該安靜的人是他,而不是那條無關緊要的狗。

嚴在溪的白癡程度讓人感到頭疼。

嚴懷山用拇指撐着下巴在思考應該如何解決嚴在溪這個麻煩時,随意伸直的手指摸到嘴角很淡的弧度,他愣了一下。

窗戶下又傳來嚴在溪的叫聲:“哥——哥哥!”

像音符一樣,輕盈地飄上來。

嚴虹也稱呼他為“哥哥”,但這兩個字在嚴在溪口中卻變得截然不同,他總會不經意地拖長語氣,改變這個字符本應擁有的、平淡劃一的聲調。故而,從嚴在溪嘴裏發出的詞語,會飽含一些獨特的情感,一種與衆不同的情緒,是他獨有的。

嚴懷山沒有什麽表情的面孔再次出現在窗口,他的聲音沒有表現不耐煩的情緒,但其實有:“怎麽了?”

嚴在溪渾然不覺,也不懂察言觀色,仰着很燦爛地笑臉,頗洋洋自得地看着他:“她安靜了吧!”

像一只明明輸了比賽,還依然昂首挺胸着朝主人讨獎的鬥雞。

但其實他才是最應該閉嘴的那個人。

嚴懷山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神情很冷漠,如果是了解他脾性的傭人,恐怕此時會把嚴在溪連人帶狗統統拉走。

不過最終嚴懷山沒有發作,他的目光轉移到嚴在溪嘴角的笑容上去,又收走,淡淡地問:“不累嗎?”

沒等到嚴在溪的回答,他就轉身從窗邊離開。

嚴懷山沒有聽到嚴在溪累或不累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嚴在溪洋溢着活力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起身将窗戶關小了一些,但還有一些縫隙,零碎的聲音從樓下飄來,風掃淨空氣,草葉的淡香萦繞在鼻尖。

嚴在溪的歡聲笑語有股天然的魔力,嚴懷山在這時候總感到一點疲意,他設了短暫的鬧鐘,爬伏在桌案上進入淺眠。

但直到很多年後,嚴懷山在嚴在溪飽含生機的笑容中才明白過來,總在周末的午後,他突如其來的困意,實則是名為幸福的情緒帶來了一種平和且安詳的溫暖。

嚴懷山從嚴在溪的笑容上收回視線,看着父親的方向,表情平靜地回答:“他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他說的不是“我”,也并非具體的某個人。好像無論嚴在溪做出什麽樣的選擇與決定,維持人形,或變回一條小狗,只要他擁有嚴在溪的心髒、眼睛、與笑容,嚴懷山都能欣然接受。

嚴左行不再就這個問題做出任何反應,他選擇沉默着反對。在早餐剛剛結束的時候,他突然提出要将小孩送到英國去上學。

父親的話難得直白,赤裸又殘忍地講述嚴懷山雙腿的殘疾會影響往後的繼承,他們需要培養一個比嚴懷山更優秀、更完美的繼承人。

嚴在溪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我不同意!”

嚴左行絲毫不把他的意見放在眼裏,他看着長子,仿佛只是在慈悲地網開一面。

對于父親要把小孩從他們身邊帶走的要求,嚴懷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不講話,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其他人更有發言權。

嚴懷山生日當天的家庭聚會不歡而散。

父親仍舊不同意嚴在溪做出的決定,好像只要嚴在溪還是怪異的、畸形的,嚴左行看着這個介乎于兒子與女兒之間的私生子,就能病态地從他身上報複已逝的女人中得到滿足感。

沒有任何證據與緣由,嚴在溪覺得嚴左行可能是愛過何瓊的,但那種愛只能吸走人身上全部的養分,使其枯萎。

文鈴在晚些時候訂好了返英的機票,嚴懷山主動提出要陪她到機場去。文鈴沒有拒絕。

嚴在溪笑呵呵地替文鈴拎着行李,送她到車上,又扶着嚴懷山上車。文鈴并沒有給他多好的臉色,幾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仍舊脾氣很好地笑着和她揮手。

嚴虹在一旁看着這個弟弟,心情複雜。

等車子開走,嚴虹和嚴在溪前後腳走回去,他們之間相隔不到半米的距離。嚴虹看了看嚴在溪仍留有笑容的側臉,抿了下嘴唇問:“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她的問題其實沒有絲毫惡意,只是真的不解嚴在溪幾乎滲入生活的喜悅。

嚴在溪停下腳步稍稍回過頭來,笑着看她:“因為大哥會很開心。”

嚴虹對他的回答不明所以,她沒有感覺出大哥有多開心的樣子。嚴虹反倒撞見過幾次大哥因為他太吵而不耐煩的場面。

她想了想,沒有讓話題繼續下去,以“樂觀點确實能活得比較輕松”的倉促回答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嚴在溪的腳步放慢了一些,姐弟二人并肩走在通往門庭的鵝卵石小路上。

嚴虹的房間并不在主屋,她結婚後就搬去了隐私性更好的東邊的獨棟。嚴在溪陪她穿過一小片搖搖晃晃的人工樹林,送她至側屋門口。

初冬的天空算不上明朗,蒙有很薄的灰色,白鴿展翅盤旋在雲層間,若隐若現。

嚴虹踏上石階又朝大門走了兩步,才想起來要和他道別,匆匆轉身對弟弟說:“天冷,快回去吧。”

嚴在溪站在臺階下,身上有一件比他體型大一些的黑色風衣,是方才出來時嚴懷山臨時脫給他的。

嚴在溪的下巴被扣緊的風衣立領遮住,露出一半素白的面孔,眼瞳清澈、睫毛看起來連成黑色的線。

陽光稀薄地灑下來,帶有一種自發的、陰郁的、相顧無言的沉重。

嚴虹的餘光掃上去,她想,晚上或許會下一場大雪。

這樣天氣的半空中含有一種名為平淡的氧氣,嚴在溪把它吞進去,又呼出來。

他臉上的笑意變得很淡,幾近于無。

這樣冷靜的表情很少會在嚴在溪臉上出現,嚴虹下意識多看了他一眼。

“二姐,”嚴在溪在和她視線碰上的時候,很輕地開口。

嚴虹本能地應了一下。

嚴在溪的聲音變得更輕,與他往日的明快有種背道而馳的陰沉:“你活得開心嗎?”

嚴虹愣了兩秒,沒太明白他突如其來的問題,不過還是轉過身來:“還好。”

嚴在溪很慢地又問:“你覺得我活得開心嗎?”

嚴虹很想大翻一個白眼,對她的傻弟弟講,如果你不開心,恐怕世界上就沒有真正的開心的人。但她只是幅度輕微地點頭。

“你覺得大哥活得開心嗎?”

“不——”嚴虹下意識的回答已經到了唇邊,但她又看到嚴在溪身上的風衣外套,把這個脫口而出的答案又咽了回去,沒有給出明确的回答。

嚴在溪還是站在沒有溫度的陽光下,彎了眼睛沖她笑了笑,他沒有再講什麽,看起來很乖巧地擡起手臂,袖口滑下去,露出半截細瘦的手腕,他安靜地同嚴虹揮手,轉身離開了。

緩步行走在人造樹林的小徑上,有風呼呼地刮來,橫掃在臉頰上,穿過身體,又走了。

沒由來地,嚴在溪想到哥哥周末回家的某個午後。

那時他的笑容還沒有根深蒂固的存在于每個人的印象裏,嚴在溪牽着他的狗在花園尋寶。

nico長得很快,她撒腿狂奔的時候身形瘦小的嚴在溪幾乎要被她拖倒。

“慢一點!嘿!乖狗!”嚴在溪被nico溜了,他抓緊勾繩大叫。

nico卻如何都不願停下,她拽着主人跑啊跑,一直繞到房子後面的草坪上去。嚴在溪累得氣喘籲籲,在nico停下的時候直接撲倒在柔軟的草葉上。

天空明淨,雲很少,太陽很大,有一些刺眼。

嚴在溪不得不眯起眼睛,移開了一點視線到房子上去。

房子上的窗戶幾乎都關着,只除了三樓的某扇敞開。

他看到那裏有一些白色的、若隐若現的煙霧飄出來,瞪圓了眼睛,坐起來,看得更認真了一點以确認不是着火。

陽光照下來,聚攏在窗口的煙霧被曬得淡了很多,朦胧隐約的薄霧後,是一張蒼白的、疲态滿面的、冰冷無情的美麗面龐。

嚴在溪感到不可置信,他常聽家中一位非裔女傭講她出生的街區上有許多抽着卷煙吞雲吐霧的小孩,在她路過集聚地時,總不懷好意地發出古怪的叫喊。

女傭古板又斷然地對他講,小少爺你千萬不要學會抽煙,煙會讓人短命,那都是群短命鬼。

她想了想,又給出一個很滿意的例子,微微笑起來:“要像大少爺那樣,成為一個克己守禮、穩重寡言的紳士。”

他們距離隔得不算近,但也沒有遠到什麽都看不見。

像是剛結束運動,嚴懷山赤裸着上身,有汗水自他頸間滑落。

嚴在溪看到大哥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有一根正燃燒的長煙,他看到嚴懷山搭放出窗邊的手臂,看到他吸煙時彎曲手肘而繃緊的小臂肌肉是如何聚集。嚴懷山垂下臉,張開很薄的嘴唇将那根勃勃燃燒的煙蒂不輕不重地咬進去,在強烈的陽光下,他蒼白的皮膚上躍動着閃亮的光斑。

嚴在溪呆呆地仰頭看着唯一的那扇敞開的窗戶。

或許是看得太久,讓嚴懷山察覺到他直白、不加掩飾的視線,哥哥忽地轉過身,目光漠然地與嚴在溪遙望。

在嚴在溪的注視下,嚴懷山把手裏還燃燒的煙按滅,用不輕不重,但嚴在溪一定能聽到的音量說:“不要告訴他們。”

這個“他們”是誰,嚴在溪并不知道,他只是自動地默認為除自己外的每個人。

嚴在溪鼓着臉頰點頭,點到快要頭掉來向哥哥證實自己的忠誠與信守諾言,他點得兩眼發黑。緩了好一陣子擡頭再去看時,窗戶還開着,被變重的風吹得輕微擺動,但哥哥已經不在那裏。

嚴在溪自認聰明地沒有去問可能會察覺的非裔女傭,他在保守這個與哥哥共同的秘密的七天後,找到機會在等待校車時詢問校門外一個抽煙的警衛,人為什麽會沉迷尼古丁如此?

警衛用很寬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頂,故作神秘的口吻講:“大人世界裏的煩惱你是不會懂的,好好享受屬于孩子的開心時光吧。”

“如果我把快樂分享給每個煩惱的大人呢?”嚴在溪天真地問他,寫滿求知的眼睛看起來很純真。

警衛沒有戳破關于現實的殘酷真相,他大笑着對這個還被保護在羽翼下的小孩講:“或許這樣世界上就沒有煩惱啦。”

嚴在溪開始試着與每一個人分享喜悅,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制造活力,而後精心包裝,敲一敲門,有時甚至不需要敲門就可以分享他的天真、他的樂觀、他的喜悅。

嚴在溪試圖驅趕走每一個人身上的煩惱,以幫助嚴懷山消滅煩惱。

嚴在溪大批量地生産熱情,感染每一個人的悲傷,以治愈嚴懷山的悲傷。

嚴在溪誇大每一刻的平淡,讓每一個人感到喜悅,以換取嚴懷山的喜悅。

他對每一個人大笑,來換取更多的笑聲,但其實只是想嚴懷山大笑。

他想哥哥知道每一個周日的清晨,他是故意制造出源源不斷的笑聲,但他又不敢讓哥哥知道。

嚴在溪并非天生就是一個活力永遠充沛的人,也不是很傻,傻到不會少生氣,只會咧嘴傻笑的人。

嚴在溪樂觀的、生機勃勃的笑容因嚴懷山而誕生,嚴懷山又被嚴在溪永遠明亮的、溫暖的純真笑容吸引。

這麽想着,嚴在溪突然很想見到他哥。

他邁開腿跑起來,穿過一顆挺拔而上的銀杏,金黃的葉子搖搖晃晃地旋落。嚴在溪輕輕躍起擡手将它握在手心裏,他的指尖很涼,但掌心溫熱。

他想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葉子還金黃的時候送到嚴懷山手上。

春天來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在前往游樂場的路上,嚴在溪興奮地手舞足蹈,他坐在嚴懷山後面的位置,小孩坐在嚴懷山的旁邊,名為nico,但被嚴在溪更名為尼古拉斯二世的金毛犬吐舌趴在小孩因路途颠簸而晃動的小短腿下。

“今天是正式開園嗎?”嚴在溪對他即将擁有游樂場激動不已,扒在嚴懷山的靠背上,向前探出腦袋。

嚴懷山稍側過臉,不知道有沒有看到他,冷靜地回答:“打算在周六開園,今天試營業。”

“門票要在哪裏賣?可以提前預定嗎?”

“到地方你可以問一下銷售部。”

“都有什麽項目呀?過山車、摩天輪……鬼屋有嗎?!”

“沒有鬼屋。”

在知道要來的消息前,嚴在溪已經在網絡上搜了不少有關游樂園的新聞,他看到了集團提前發布出的概念圖與宣傳照,沒有什麽可想象的空間,但他依舊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今天會有很多人來嗎?”嚴在溪又問。

嚴懷山把臉回正了,做出只會再最後回答一個問題的表情:“不會。”

嚴在溪抿住嘴唇,揚了下眉毛,突然從兩個獨立座位的間隙裏探出來,用手捂住小孩的耳朵。小孩在皮膚很光滑,毛茸茸軟綿綿的臉頰肉貼合着嚴在溪的手心,有一種溫暖的熱度。

小孩不解地後仰起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繃緊而睜得很大,潼潼地看着他,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嬰兒肥被擠壓在一起。

嚴在溪湊近嚴懷山耳邊去,用很輕也低的聲音竊竊私語:“會有小孩來嗎?”

他氣息中夾有一種淡淡的香味,随濕熱的呼吸覆上嚴懷山頸側的皮膚。嚴懷山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嚴在溪緊跟着小聲說:“小孩好吵,我不喜歡有很多小孩。”

這時,嚴懷山才又轉過身體,靜靜地看着他,他其實想對弟弟說,應該會是小孩覺得你吵,但他只平淡地看了嚴在溪一眼,就收回視線:“沒有。”

嚴在溪松了口氣,把捂着小孩的手放開,發現小孩白乎乎的臉上留下兩個用力過猛的紅印。

小孩毫無察覺地看着他,嚴在溪被看得一陣心虛,移開臉去故作淡定地看着窗外。

游樂園裏确實沒有多少人。

說的準确點,人只有他們三個。

嚴在溪丢臉地從地上拍拍褲子站起來,對上一大一小完全一樣的面無表情的臉。

“我只喜歡我自己養的狗!”他吹着在“逃命”時擦破皮的手掌,吸着被吓出來的鼻涕,着重強調。

小孩牽着他的尼古拉斯二世,安靜地站在旁邊沒有講話。

嚴懷山只稍張開手,嚴在溪就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手掌中,他想到方才進入游樂園時一大群金毛敞露尖牙朝自己跑來,他被吓得上蹿下跳地伸手抓住嚴懷山的輪椅,仿佛整個人是以他哥的輪椅為軸心,絲毫不敢松手。

小孩倒沒有被狗群吓到,他反倒有些羞澀地抿起薄嘴唇,露出腼腆的笑容。

與一旁被十幾條狗追着吓得吱哇亂叫的嚴在溪形成鮮明的對比。

嚴懷山臉上有很淡的笑意,在嚴在溪要把手拿開時握得稍緊了一些。

嚴在溪用力平穩呼吸,表情看起來若無其事,但眼眶裏還有水色,嚴懷山指腹下仍能感受到他過快的脈搏。

嚴在溪看到他在笑,語氣有些急促。

“我根本就不喜歡狗!”

“是你要送給我一條狗!”

“為什麽不是一只貓,貓絕對不會像剛才那樣沖過來……”

他用緊促的三句話,倒打一耙怪罪到很多年前的嚴懷山身上。

嚴懷山盯着他看了一陣,沒有講話,反倒忽然失笑,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開着他的電動輪椅朝前走了。

小孩留在原地和臉頰通紅的嚴在溪面面相觑,可能覺得這個爸爸實在沒有多麽靠譜,在嚴在溪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表情寡淡地牽着他的狗跟上媽媽離開的方向。

嚴在溪覺得自己可能氣急敗壞,他追着哥哥跑過去。

嚴懷山在一家主題商鋪面前被嚴在溪追上。

嚴在溪的嘴巴停不下來:“我看就是你想養狗才會送給我一條狗——”

“伸手。”嚴懷山把創可貼的包裝撕掉,露出裏面印有很多狗爪的插畫。

嚴在溪幾乎沒有猶豫,把手放到他面前去:“如果你不送給我那條狗,我一定會再養一只貓,我當時都想好了可以藏它的地方……”

狗爪圖案的創可貼粘在嚴在溪手腕上一點的地方,嚴懷山說:“好了。”

嚴在溪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述他為了接受自己不得不要養一條狗做了多麽久的努力,嚴懷山說完,他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說了一段時間,嚴懷山就安靜地在原地聽了一段時間,沒有就這番養貓或養狗的宣言做出任何評價。

像是說累了,嚴在溪的聲音突然暫停,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說完了嗎?”嚴懷山靠坐在輪椅上,仰起頭,很淡地問他。

嚴在溪擡手問商鋪裏的人要了瓶飲料,擰開喝了一口,才點頭:“完了。”

他喝的飲料含有茉莉香精,口腔中呼出的氣息也帶有淡淡的花香。

嚴懷山微微颔首,把操控盤上的手随意地靠上大腿,沒有要啓動馬達的意思。嚴在溪順勢把沒喝完的水扔進輪椅下方的口袋裏,擡手推着嚴懷山的輪椅。

小孩不肯讓他們牽手,一個人乖乖地拉着他的狗不緊不慢地走在父母身邊。

他的腿還很短,即便嚴在溪特意放慢速度,也還是超出小孩走路的速度。

嚴在溪在離小孩不願的地方停下,嚴懷山和他回頭看着身後走來的小孩。

太陽正一點點從雲後探頭,陽光明媚地灑向大地。

金毛犬身上一圈金燦燦的長毛在陽光下變得閃亮,小孩走得很認真,臉頰上的軟肉也跟着顫了顫,泛出可愛的粉紅色,因為刺眼的太陽光不得不眯起很大的眼睛,變成一條窄窄的縫。

“我去買個東西。”嚴在溪忽地松開輪椅,在嚴懷山回答前跑遠了。

嚴懷山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去追,他耐心地等在原地。因為他知道,弟弟總會回來他的身邊。

不多時,嚴在溪頂着強烈且刺目的陽光跑了回來。

他在離輪椅不遠的位置停下腳步,蹲在小孩身前。

嚴懷山聽到小孩用不強烈的語氣拒絕嚴在溪。

嚴在溪笑嘻嘻地把手裏嫩黃色的遮陽帽戴在小孩頭頂,他伸手揉了揉小孩被曬紅的肉臉頰:“多可愛呀。”

小孩頭頂豎起兩只柴犬的耳朵,和一雙黑色的豆豆眼。帽檐下,小孩面無表情的臉頰上有一絲淡淡的愁苦在裏面。

嚴懷山聽到小孩跟嚴在溪講,他不需要可愛,可愛是小孩才有的東西。

嚴懷山聽到嚴在溪回答小孩,誰說可愛是小孩才有的東西,你很可愛,尼古拉斯二世也很可愛,游樂場也很可愛,我也很可愛,唔……只有媽媽不可愛。

小孩無法反駁嚴在溪讓他大腦過載的話,選擇了沉默。

嚴在溪牽着小孩的手甩起來,像蕩秋千那樣,但嚴懷山覺得他應該輕一點,不然小孩的手臂可能會被他過大的幅度甩掉。

不過他什麽也沒說。

因為嚴在溪正突然抱起小孩猛地放在輪椅上,嚴懷山的懷裏。

耳邊有很淡的風,刮來遠處海面陣陣浪潮。

風把嚴在溪純真的笑聲推向深海,他用力推着輪椅,加速着朝摩天輪跑去。

摩天輪旁,蔚藍的海靜靜地在那裏,只在那裏,就在那裏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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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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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