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戳破

第 66 章   戳破

踏進禮堂之前,沈汀寒忽然停下腳步。

音響中播放的拉赫瑪尼諾夫升C小調前奏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雖然她現在已經很少接觸鋼琴。

但再次聽見自己喜歡的曲子,還是會有些手癢。

只短暫地停留一瞬,腳步聲在走廊再次回響,輕輕推開門把手,站在門口,沈汀寒遠遠地望向舞臺中央。

劇本已經演到了最終幕。

背對着舞臺,季知節将手中的刀遞給沈覺夏,“這是開始,也是結束,我親愛的小姐,如果您想要維護好您最重要的…我想這對您來說會是一個好東西。”

按照她們之前排練的劇本情節。 沈覺夏不關注,但也是知道易筱的,十七歲出演青春電影爆紅,北影人間富貴花,二十歲便搭各種大腕,才情背景樣樣不差,用個詞來形容,有點像是天賦型演員。

看到這兒沈覺夏頓了一下,半透明的指尖被手機屏幕和臺燈的白光疊着,一只手捏着筆蓋有節奏地敲着桌面。

沈覺夏從微博界面退了出去,現在離她和季知節分開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易筱這個名字也慢慢地烙在她心口上,灼燒得人酸酸的,為什麽會這樣,她想不明白。

季知節的微信頭像很奇怪,一片空白。

她點開發了消息過去:【你睡了嗎?】

旅館的這扇窗望出去,一眼能看到A國維和兵的宿舍。被一顆棕樹給擋住了一角。

指尖的筆蓋停下,她背往後靠坐,電腦的屏幕還停在文檔的培訓規則上。

季知節讓她回來重溫,她從頭看到尾也沒發現哪裏不對勁,守則上提的最多的還是個人安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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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手心震動,沈覺夏低眸一看。

【季知節:沒睡,在值班。】

能讓季知節從塔和裏趕過來緊急援助,那今晚肯定是要守到患者脫離生命危險。

沈覺夏發了幾張照片過去,是她兩年前在北國拍攝的,其中好幾張照片在新聞網上都能找到蹤跡。

橙黃的殘日陷在廢墟上,蔚藍被暈染成了淡紫色,硬生生将北國構成了漫畫中末世的殘骸。

現如今的北國和兩年前已經不同,戰亂結束後,因為導師的照片獲得了國際攝影獎,也讓全球的人關注到了北國的慘狀。

恢複生機的過程很慢,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時,就變得快了一些。

照片發出去以後,對方正在輸入的字眼映入眼簾,沈覺夏靜等着,她在會話框打了一排字。

【我看了培訓守則,沒懂你的意思。】

這段話她是在等季知節回複過後,才準備發過去。誰知三分鐘過去了,季知節的消息還是沒有發過來。

沈覺夏注意力停在手機屏幕上,也沒有退出去,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二十分鐘過去了,季知節還是沒回。

旅館到了深夜,走廊時不時便有腳步聲,她将臺燈的光調小了一些。

這套動作下來,手機嗡嗡一震,季知節回了消息。

【季知節:拍得很棒,早點休息。】

沈覺夏傻眼了,但直覺告訴她,季知節剛剛想發的絕對不是這幾個字。

但沈覺夏能回什麽呢,季知節把話堵死了。

她删除了未發出去的那排字,然後回了晚安。

她的心情很複雜,這件事貌似變得越來越難辦了,季知節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又像是一個滿袖清風雙耳不聞窗外事的旅行者。

但不管是哪種人,她們腳踩的都是同一片土地,想握緊的都是同一個目的。

次日,不到五點天就亮了,一道金光陷在灰塵中,密匝匝細碎的綠葉晃動在光束下,摩利泇能見到最美的日出,但卻見不到人仰頭賞佳景。

沈覺夏退了房後背着包到了營地裏,她聽說安娜洛昨晚就去溝通交通恢複事宜。西城的公立醫院已經有五名患者因為藥品稀缺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直到過了五點,沈覺夏才等到季知節出來。

很明顯季知節看到她時,詫異了三分。或許是沒想到沈覺夏還沒放棄。

“你今天回去着急嗎?”沈覺夏的半邊臉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柔和,按照道理,季知節值班一夜加上出緊急任務,今天怎麽也是休息時間。

季知節問道:“等多久了?”

“半個小時。”沈覺夏笑着回,“出去走走嗎?”

“你想去哪兒?”季知節發絲接了一點微光,風一吹細發落了幾根在眉尾。

“随便走走。”

沈覺夏也是随便回答的,西城不大不小,因為有國際救援隊在這兒,領土保存尚且完整。

城內接受救助的難民都住在學校,這裏停課半年了,工廠也停工了,原有的軌跡都被炮聲打破了平衡。

要生活那便得在夾縫中維持原先的狀态,一家書店還開着,沈覺夏和季知節剛走到這兒。

她只是朝着裏面望了一眼,季知節便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沈覺夏笑了笑點頭,這算是回應。

貨架上以二手書和新書做了分類,書架之間的過道極窄,老板瞥了她們一眼,手裏的雞毛撣子繼續掃着櫃臺。

角落有個女孩在讀書,身子縮成一個小團,人是蹲在地上的,後背抵着書架。她差一盞燈,一盞能照亮新字的臺燈。

“你是京華醫大畢業的嗎?”沈覺夏微翹首望着架上的書,都是些世界名著,一盞壁燈從最上端投射下來,做了燙金書脊便反光。

季知節食指放在書沿,微彎将書帶了下來,不急不緩地答:“嗯,離你學校不遠。”

的确是不遠,沈覺夏讀大學那會兒路過很多次。印象最深的應該是某次活動,到隔壁學校完成攝影作業。

“你哪一年的?”沈覺夏拿了書轉頭看她。

季知節手裏的書剛翻了一頁:“比你大一歲。”

沈覺夏眼眸微動,季知節知道她哪一年的不稀奇,她受傷那天手術前便報過,但季知節還記得倒是一件稀奇事。

她也沒有多問,季知節拿的是一本講中東著名建築的書籍,正好,季知節随意翻開的一頁,是鄰國有名的白塔。

那座塔沈覺夏小時候跟着爸媽旅游去過一次,像一座被雕刻半邊的雞蛋殼,那時,塔尖頂端停着一只老鴉,五彩斑斓的黑在光下閃耀着。

沈覺夏記得特別清楚,她問:“你去過嗎?”

“沒有,在書上看到過,了解的不算多。”季知節慢慢看她,“你了解嗎?”

“我了解的也不多,我記得在佛教文化中,佛塔是佛教寺廟中供奉佛陀舍利的聖容器,有助季傳播佛教教義,因此白色象征着純潔和靈性。”

沈覺夏慢慢解釋:“不過在某些歷史時期,白塔也被用作城市的防禦工事。白色的外觀,能使它們在日間更加顯眼,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季知節看着書上的圖畫,像是認真聽故事的小孩,不帶一點叛逆心境。

“明明象征純潔,但你細看,外觀還是篆刻了不少圖紋,顯得繁瑣。”沈覺夏食指停在圖畫上,身子微側,頭發整好碰上了季知節耳畔,同時,她也感覺這人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沈覺夏覺得不太妥,輕微挪動了步子,喉頭滑動時,繼續剛剛的話:“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季知節音色不自然。沈覺夏額頭起了密汗,當她看到季知節的步子朝着自己走來時,手一擡,立馬攔住:“別過來!”

說完這句話,她當時就繃不住了,眼淚往下淌但硬是沒有出聲。

季知節自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順着沈覺夏跌落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

“季知節,我讓你別過來!”沈覺夏嗓音發着抖。

季知節還是保持着淡定,她停在沈覺夏腳邊,低頭查看,時間還剩下八分半。

“哭什麽,救援隊馬上到了,不會有事。”季知節唇抿成一條線,她額頭上也冒了汗水。

沈覺夏忍住不讓自己發抖,她看着季知節雙眼就紅了,這話是安慰,像是落葉歸根讓她心肌缺氧,夕照始終透不過的那一片殘葉。

她哽咽地問:“還有辦法嗎?”

“想試試嗎?”季知節問。

季知節眼裏始終都是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淡定,那是沈覺夏學不來的東西,并非是個叱咤風雲的人物,但卻有平常而淡的心性。

這讓沈覺夏心裏好受了一點:“我不想試,石頭重量不對,如果替換,有可能......我們都會死這兒。”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淚水止不住往下,滴落到了相機上,季知節的做法很冒險,七分半。

在這裏大家會的技能都不一樣,在戰場上負責的功能越多,風險就會幾何式增長。

季知節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話說完,眼神漸漸變得柔和,喉口輕微地動:“你說的是有可能。”

“別哭,我想想辦法。”季知節尋了一塊石頭,沈覺夏看到了季知節的手腕也在輕微抖動。

計時器的聲音像是在提醒她們,一點點随着心髒跳動的頻率而動,季知節掂着石頭的重量,确定了這一塊不行。

沈覺夏保持着鎮定,吸了吸鼻涕慢慢說:“能有什麽辦法?你趕緊跑遠點,幫我把相機帶回國。”

“怎麽你還在想那些照片。”季知節沒理她,重新拿了一塊石頭。

沈覺夏的眼淚順着往下淌,她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啜泣聲,咬着下唇開口問:“你到底跑不跑?”

“我不會丢下你。”

季知節說出這句話很平靜,話語如拂過湖面的清風,只能蕩起一點漣漪,就像是與你在普通的聊天。

而那雙清澈暗淡的眸子裏看不出一絲對生死存亡的想法,沈覺夏對季知節說這句話的出發點,得不到一個答案,這句太過輕易的話語會被她記很多年。

沈覺夏用袖子擦了眼淚,這句話像是一顆定心丸,但她總不能讓季知節跟她一塊兒死在這兒。

“我看你是瘋了。”

“聽着,沈覺夏你好歹是跟特戰隊上前線的戰地攝影師,有自保能力,別哭。”季知節看向她,呼吸沉重,“我不會拆彈,我只看過拆彈訓練,我不能冒險拆彈,如果再過一分鐘沒到,所以就聽我的辦法,我能救你。”

這話像是重砸在沈覺夏心口上,她看向季知節時雙眼通紅,眼眸的晶瑩風一吹就散到了面頰上。

她咬着唇點點頭:“嗯。”

炸彈時間還在往下走,季知節挑好了石頭蹲在她身邊,目光凝聚在電子屏幕上,時間一點點過去,沈覺夏手腕在抖動。

終季,一分鐘過去了,季知節先是看她一眼,然後拿起石塊,沈覺夏呼吸困難看着石頭碰上了鐵片,電子滴答聲中忽然傳來了別的聲音。

兩個人神經緊繃到一處,第二秒擡頭順着摩托車那個方向看去,一群穿着作戰服的士兵正走來。

這群人是希望,渺小的生機。

..

“不要害怕,普通的炸彈,很好拆,我們來的及時。”士兵一邊安慰着她,一邊細細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季知節旁邊看着,還剩下一分鐘,他們動作有條不紊,思緒也不會因為時間而變得慌亂。

沈覺夏汗水淌在脖子裏,她害怕,呼吸一下下地放慢,此刻看到士兵拿着剪刀,沈覺夏舉起相機,鉗子碰上鐵線那瞬間被她定在了相機裏。

對季沈覺夏這樣的舉動,季知節只能落下無聲地嘆息。危險解除那瞬間,沈覺夏還在看相機裏的照片。

“你拍這做什麽?”季知節偏頭看了一眼。

沈覺夏眼眶裏還留着餘淚,淚痕也殘在面頰上,她說:“主題專欄可以用到的照片。”

“還好沒出事。”士兵站起身對着沈覺夏笑了笑,“膽子挺大的,這時候還敢拍照。”

沈覺夏哪裏是膽子大,她那是看到了危險解除,才會激發那種職業病。

“謝謝你們。”沈覺夏對着他點點頭,随後問,“那幾個怎麽辦?”

士兵看一眼笑着解釋:“回去了問上頭的意思,多半都是送回去。”

他看向季知節,然後說:“這顆雷沒有拔保險銷,我就帶回去了,季醫生,你們如果騎車的話,跟着我們的車走,前方他們排查會很慢,但一定是安全的。”

“嗯好,謝謝。”季知節點頭。

她們說話間,沈覺夏已經到了摩托車旁邊,她将季知節的外套拿起來,然後提下自己包,放地上,用腳擋住。

忽然,她的腳邊掉落了東西,是從季知節衣兜裏滑出來的。

沈覺夏垂頭一看,一只千紙鶴躺在她的腳邊,翅膀沾了血跡,純色上終季有了一抹鮮豔,她手碰上撿了起來,端倪着這只折得并不完美的千紙鶴。

“你送的那只。”

季知節的聲音傳來,依舊是那般清清冷冷,沈覺夏也沒有回頭看她,順手放回了衣兜,裝作随意的樣子說道:“沒想到你還留着。”

“你不是說保平安嗎?”季知節語調輕松。

“有作用嗎?”沈覺夏轉頭看她。

季知節拿過外套,沒穿,搭在手肘處用調侃地語氣回她:“我現在站你面前,是不是它發揮了作用?”

沈覺夏聽笑了:“那……既然這樣,我多折幾只給你,你把字簽了。”

“你怎麽三句離不開簽字。”季知節眉頭一皺,折身繞開她。

“你簽了,我就不提了。”

這次,季知節沒有提出拒絕的話,但也沒有答應她,這種細微地轉變也讓沈覺夏看到了機會。

今天,生死之交這個詞也變得更為穩固了一些,沈覺夏不認為自己是個看淡生死的人,摁下快門鍵,拍攝照片,這些都需要活着才能完成。

她頂多算個能幸運者,一次次從死亡手中掙脫,而每一次都是新生,都會讓她對相機裏的照片格外珍惜。

這是她最短的一則日記,合上本子時,心口落了一記酸楚,所以,這種感覺到底為什麽會産生?

回到塔和裏的這個夜晚很喧鬧,整棟大樓又多了巡邏兵。李君樂出任務了,援助尼塞爾被困的百姓,回來的時間不定,東西也收走了。

房間裏只剩下她一個人,這個窗臺能聽到隔壁的動靜,而她放輕動作拉開椅背時,總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

管道又出問題了,沈覺夏找來了維修部的。

廁所搞得一片狼藉,她端着塑料盆站在門口耐心等着,扳手掉在瓷磚上傳來的聲音刺耳。

“白塔的白色外觀代表着遠大的目标和純淨的理念,繁瑣圖紋則象征着人生中的挑戰和複雜現實,美麗與困難在人生中并存,追求理想純粹的同時,也要面對複雜和挑戰,這樣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人生。”沈覺夏娓娓道來。

這段話已經将剛剛的尴尬慢慢化解開了。

季知節聽着,看向她,緩慢地合上書,輕聲說:“你有點聰明。”

“嗯?”沈覺夏頓了一下,這一下和季知節說的聰明截然相反,随後,她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覺夏問道:“所以,你聽出來了?”

季知節點頭,語氣輕飄飄地:“聽出來了。”

這種打比方的形式,意有所指。書放回架上時,磨出沙沙的聲音。季知節的腳剛跨出門,沈覺夏繞到了她另一邊。

“我昨晚看了培訓守則,沒有明确的規定說不能做這一期采訪,我都是在合理範圍內,你為什麽不簽字?”

沈覺夏用話直接了當的攔住季知節。

她不是一個會生氣的人,即使話語稍微強硬一點的時候,也會帶着客氣在裏面。

季知節說:“你現在又不夠聰明了。”

這話一撂季知節不打算和她繼續争執這個話題,繞開往營地走,摩托車停在那兒,還有她的槍還在門口守衛那裏。

領了東西後,沈覺夏還是沒明白季知節說的什麽意思。總的來講,她有很多話想問,但對方不一定都想答。

上車前,季知節問她:“你坐哪兒?”

“我來騎。”沈覺夏跨上車,穩住車頭拖到最合适的位置,她不放心季知節騎車,這人不像是莽撞心急的人,但騎車就是一整個騰雲駕霧,讓人上下不得。

十月底的正午仍舊熱得厲害,摩利泇沒有秋冬,放眼瞧去的荒蕪上罩了一層熱浪,車輪在滾動在黃沙之上,卷起一陣沉悶的味道。

沈覺夏騎車放慢了速度,季知節也沒摟着她,手反倒是反撐在後座,公路上無人,耳邊只能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她這時說道:“你好好考慮一下,別一口把話定死了。”發絲順着風的方向打在季知節面上。

車行駛了幾百米之後,季知節才說:“好好騎車。”

“你怎麽油鹽不進啊,季醫生。”

話剛落,前面傳來一聲爆炸,那爆炸第一聲傳來,沈覺夏瞳孔猛地一震,停下車,雙腳着地,第二秒一雙手捂住她的雙耳,在爆炸聲達到最高點時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爆炸聲因這雙手阻隔了耳道而變得朦胧。

炸碎的泥沙飛濺,順着道路兩旁的樹葉悉數落在二人身上,樹葉被打得作響,像是下了一場冰雹。

季知節下意識收緊掌心。

“你別動了,看得我的手都疼了!”咬着牙,劉雨柔把她的手展開,罵罵咧咧:“季知節你不是想要當醫生嗎?怎麽,想讓手廢掉嗎?”

沒有再亂動,感受到鑽心的痛意。

思緒漸漸變得清晰。

意識到,剛才的親眼所見。

代表着什麽。

珍藏的美好盡數腐爛。

咽下的甜蜜,全部變為尖銳的刀片。

胃部突然泛起嘔意,痛苦地蜷着身子,季知節什麽都吐不出來。

沈覺夏。

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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