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跡象

第 75 章   跡象

邊走邊看,又穿過一個隔間。

沈覺夏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家店甚至都不是客人少,而是連一個人都沒有。

不僅沒有客人。

店員,更是不見蹤影。

撩起架子上的浮雕頭紗。

逛得有些累了,扭頭,她正好瞥見全身鏡旁擺着的白色沙發。

看看柔軟的沙發。

又擡頭望了眼樓梯的方向。

小兔子心想:姐姐估計沒有那麽快談完吧?還是坐着等比較好。

在沙發坐下,拿出手機,沈覺夏下意識點開和季知節的聊天框。

沈覺夏想不明白季知節為什麽要存她的小像。

可季知節還醉着,她無法與人對峙。

沈覺夏表面若無其事,把佛珠遞給季知節,将包交給阿念。

阿念內心糾結,想通過車內鏡去看那人的神情,但又不想窺探她們的隐私。可是她真的好想知道她們以前發生了什麽!

季知節拿着佛珠變得愈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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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平穩,但身旁人卻心亂如麻。

到了酒店,沈覺夏扶她進門,映入眼簾的是放在茶幾上包裝精美的禮盒,像是陳光記的文房四寶。

季知節這是要送給誰?

阿念注意到她的視線,但并沒有開口解釋。她沒有理由主動說這是季姐千叮咛萬囑咐要完美無損空運過來的,因為她不知道季知節要送給誰,萬一不是送給這位沈小姐就鬧笑話了。

沈覺夏的視線沒有停留太久,跟着阿念把季知節扶進了卧室,将她輕放在床上。

許是感受到了環境的變化,季知節又睜開眼,喚了幾聲“韞韞”。

沈覺夏彎腰幫她脫完鞋,又直起身回應:“幹嘛?”想到那張小像,語氣不自覺變軟了些。

“我不要你當我妹妹。”

沈覺夏捏住她羽絨服拉鏈的動作一僵。

季知節醉酒了還惦記着不要她當妹妹,她之前果然是演的。

沈覺夏心下一沉,捏着她拉鏈的手指驟然發力。

就連自己不在她身邊時,都要拿她的小像放在包裏,演得好像她很想念她。

這就是娛樂圈所謂的人設麽?

演得溫柔念舊又深情。

季知節指不定在心裏怎麽笑話她,真好騙,醉酒呢喃幾句就能把她騙過來。

沈覺夏嗤笑一聲,“好,季知節,搞得好像誰稀罕當你妹妹。”

嘲諷本應接踵而至,可醉酒的人卻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似的,眼角猝然滑下兩滴淚。

不,不止兩滴,那眼眶竟像是決了堤。

快要花了妝。

沈覺夏一時怔愣,繼而生氣又煩躁,季知節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既不想讓自己當她妹妹,又要流眼淚,整得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難道受委屈的不是另有其人麽?

“季知節,你又哭什麽。”語氣一如既往地生硬。

季知節又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只自季自地流淚。

算了,她跟一個醉酒之人對話做什麽。

沈覺夏反手抽了幾張紙巾給她擦眼淚,卻發現她此前的淚痕化開了點粉底。正想問阿念有沒有濕巾,回過頭去卻發現她已不在房間裏。

沈覺夏轉身要去尋阿念,卻被季知節的聲音纏住——

“韞韞,別走。”

“不要讨厭我。”

“韞韞。”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一面不要她當妹妹,一面又希望她別讨厭她。

若是從前,沈覺夏一定會嘲諷她,憑什麽你季知節既要又要?

但配上此情此景,沈覺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想不到具體是哪裏不對勁。

沈覺夏還沒想明白,心髒卻像被什麽東西攥住,不自覺轉過頭去看她。

季知節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眼淚卻仍從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隐入發間,最終落在枕頭上。

像是在做一個叫人撕心裂肺的夢。

那攥着心髒的無形之物抓得更牢,沈覺夏莫名想起她高三發燒考砸那晚,彼時還在世的季知節媽媽将她關在門外。

沈覺夏把她帶回家,給她講笑話、帶她打游戲看喜劇片,各種法子都試遍了,怎樣都沒法哄得她開心。

臨睡前,季知節木然問她:“韞韞,你說我媽媽是不是讨厭我?”

“我考得好,她不開心。考不好,她更不開心。”

“可是她讨厭我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把我掐死?”

彼時沈覺夏心痛難言,又不得不故作輕松安慰她,“季知節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呀,你這麽好這麽優秀要是都有人讨厭你,那讨厭我的人不得排到嘉威特去?”

“你媽要是讨厭你,她就是腦子被門夾啦!”沈覺夏說完強忍着鼻酸傾身抱住她。

用盡全力抱着她。

她卻一滴眼淚都沒落下。

“韞韞,你抱得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沈覺夏聽到後又慌忙松開她。

後來她睡着了,沈覺夏瞧着她睡顏安靜榮和,以為她緩過來了。

可還沒過多久,她就哭了。

也是像現在這樣,眼睛閉着,但是淚水源源不斷從眼角滑落。

那是她第一次見季知節哭。

在會所是第二次。

此刻是第三次。

短短一天她哭了兩次

沈覺夏看不得她這幅樣子,只覺得呼吸艱難,心髒也難受,于是決斷出去找阿念。

阿念正在客廳看綜藝,見她出來一時驚訝,這麽快?

“阿念,有卸妝濕巾嗎?”

“我給你拿。”

沈覺夏取了包濕巾回去,床上的人淚已止住,但表情痛苦,像是在噩夢中。

沈覺夏給她卸妝,順帶撫平她皺起的眉。

只是順帶,她看她那眉毛不順眼而已。

暖氣逼人,沈覺夏輕拉開自己的羽絨服,又要去拉她的。

觸到她的拉鏈,輕輕往下拉。

被羽絨服包裹的姣好身姿逐漸顯現,季知節的膚色比那月白的禮服還要白,在燈光下竟然白得晃眼。

沈覺夏收回了視線,動作略不自然地将她的右手從羽絨服中拉出,又脫左手。

她還沒給別人脫過衣服,這是第一次。

“韞韞。”

“幹嘛?”沈覺夏正艱難給她翻着身,不知道她又要說些什麽怪話。

“韞韞,好疼。”

“哪裏疼?”

“好疼。”

“哪裏疼?”

“好疼。”

她一直說好疼,卻又不說哪裏疼,很煩。

沈覺夏給她蓋上被子,看了眼手表,該走了。

剛擡步轉身又聽見她開口——

“腿好疼。”

剛剛帶她回來的時候磕到哪裏了?

沈覺夏不疑有他,轉回來掀開被子,又掀起她的長裙,都掀到膝蓋上方了,還沒找到傷口或淤青。

再掀上去就到...沈覺夏莫名紅了臉頰,沒好氣地放下她的裙擺,拉好被子。

沈覺夏直起身淺睨她一眼,自己怕是也醉了酒——

酒鬼才會信酒鬼的話。

“沈小姐,要走啦?”

“嗯,別跟她講...我來過的事。”

阿念很為難,猶豫着應了句:“好像不行诶。”

還挺直接,娛樂圈的人竟也不是個個圓滑麽?

沈覺夏奇怪地看她一眼。

“沈小姐路上注意安全哦!”阿念起身送她。

沈覺夏輕點了頭,三步并作兩步往門邊走,關門時又看到那個禮盒。

是陳光記新出的典藏版。

沈覺夏回了家,看到玄關處那束郁金香。

好好的花,就這麽随意躺在櫃上。

糟蹋了。

沈覺夏順手拿起,找了個空花瓶,接水将花插進去。忽而起了心思,上樓去找那個落了灰的紅木盒子。

那盒子自關上以來,跟着她從國內到嘉城,一直沒有打開過。

其實出國時也沒必要帶來的,可若放在家裏,被旁人翻開就很讨厭了。

她沈覺夏的東西,斷沒有被旁人看去的道理。

沈覺夏拿濕紙巾給它細細擦了灰,又去洗手。

回來時關了大燈,将桌上的臺燈點亮,她這才發現還沒有看過媽媽織的圍巾,将圍巾從紙袋中拿出,放到燈光下看。

是條深紅色圍巾,線條流暢,觸感柔軟,還有幽香傳來。跟那郁金香的味道很像,大概是一起待久了,圍巾也染上花香。

沈覺夏似乎摸到點什麽,翻過來看才發現是她的名字——LZY,看起來是手工繡上去的。心下感動,準備給媽媽發條消息,但看到手機右上角的時間又止住了動作。

免得媽媽又發現她熬夜。

沈覺夏起身将圍巾挂在木制衣架上,轉過身來打開盒子。成堆的信件映入眼簾,像是被人長久遺忘卻又肆意生長的野草。

回憶撲面而來,腦中卻念念成空。

一張張泛黃的紙和紙上的字,承載的是她和...她的青春。這些也是演的麽?

翻着,看着,回想着,沉思着,沈覺夏終是阖上了眼。

她以前堅信的,季知節對她的好和溫柔都是演的,此時想到那張小像和季知節的脆弱、依賴忽而又不确定了。

臺燈已滅,滿桌的信紙随意躺着。

不知坐了多久,再睜開眼時,日光已透過窗簾照進來,晃了下眼睛。

眯起眼睛适應了會兒,沈覺夏才打開手機翻到那封郵件,填寫問卷後截圖轉發給陳堯青。

終于起身去洗澡,可以躺上床休息了。

但還沒睡多久,AI聲音猝然響起——

“叮咚~有未知訪客。”

沈覺夏迷迷糊糊睜開眼,拿起平板,發現監控裏的人是季知節。

而她手裏拿着的,正是昨晚她看到的文房四寶禮盒。

本就是帶給她的?還是作為昨晚的謝禮?

沈覺夏隔着屏幕瞧了她一會兒,與五年前不同,她正不急不躁地在門口靜候,望着大門淺笑。

那裏又沒人,傻笑個什麽勁兒。

但季知節現在總比五年前雨夜裏狼狽的樣子好。

沈覺夏起身,匆匆洗漱,趿着拖鞋下樓。正要開門,回過頭望了眼那壁爐旁的海報——貼了一半、垂下來的。

從落地窗透進來的太陽光正好照在上面,亮起一小片,熠熠生輝着。

回頭打開門,幾乎是開門的一瞬間,沈覺夏就嗅到她身上的晚香玉香氣。

是沈覺夏送給她18歲的生日禮物,香水杜桑。她們倆都很喜歡。

“韞韞,昨天不方便拿,給你。”

季知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文房四寶塞進她懷裏,像是生怕她拒絕。

“謝謝你昨晚來接我。”

沈覺夏的視線越過她,掃向在車邊等候的阿念。

阿念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看那邊。看着淡定,心裏卻在念叨:別看我別看我,不關我事啊!

“是我問她的,抱歉,我昨晚有些失态。”

季知節有些難為情,她全然不知自己醉酒後在她面前會是那樣地依賴、眷戀,甚至卑微。

她以為自己在心底藏得很好。

沈覺夏點了點頭,“謝禮我收下,抵了。”

季知節輕笑一聲,“不是謝禮,這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禮物。”

“哦,謝謝。”沈覺夏的語氣雖仍冷淡,心卻随之一顫。

“可以請我進去坐坐嗎?”

“進來。”

季知節跟她進去,一眼就看到她茶幾上擺着的郁金香,開得正盛。

韞韞不僅沒扔掉,還将它們安然插起來了。

季知節無法看進她的內心去判知她對她的厭惡程度,但就她昨晚的行為來看,韞韞不是真的讨厭她,起碼...沒有從前那般讨厭她。

季知節笑意愈深,待看到她壁爐旁的海報,心上又泛起些酸。

因為海報上的人似乎是她喜歡的電影明星鄭晚意。

“你還是很喜歡鄭晚意嗎?”

季知節問出又覺得後悔,總感覺這問句會顯出些酸意。忽而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青春期,那時候沈覺夏興高采烈地跟她分享海報,她問,你喜歡鄭晚意嗎?問完也是這樣後悔,總覺得洩露了什麽秘密和心聲。

沈覺夏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那張海報上。

太陽光不知何時上移,照到海報彎折處,顯出海報上那人的禮服。

她以為是鄭晚意?她怎麽不問為什麽海報還是只貼一半?算了,不問更好。

沈覺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輕應了聲“嗯”,将禮盒放下,轉身去廚房給她倒水。

季知節心裏的酸脹感加重,不明白為什麽那樣惡毒的女人都能得到韞韞的喜歡,而她卻不能。

季知節的目光寸步不離地追着她,直到她回頭都沒有離開。

沈覺夏感覺季知節今天有些奇怪,把水杯遞給她。

季知節接過她的水,溫熱的,随即揚起笑跟她道了謝。

她還記得她喜歡喝熱水。

兩人坐得不算太遠。

“這次能見到你,我很開心。”季知節盯着她的臉,片刻不離。像是知道她不那麽讨厭她之後,大膽了起來。

沈覺夏眼睫輕顫。

季知節目光炯炯,要是自己不看她倒顯得像心虛一樣。

沈覺夏迎上她的目光,視野裏她的紅唇輕啓:“我想說的是,這次不是工作之餘順便來看你。”

不是順便,那是...?

沈覺夏感覺自己的心髒似乎恢複活力,陌生又熟悉地狂跳起來。

季知節咬字知晰,一字一頓:“是我蓄謀已久的重逢。”

沈覺夏驚訝望着她的眼,試圖找出她是在演戲的證據。

新鮮感削弱,想起正在拍照的沈汀寒,沈覺夏慢慢走到角落,“姐姐,你好漂亮。”

結冰的溪流被晶瑩雪花輕敲。

眉梢冷意在瞬間消融。

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整個人氣質卻驀然柔和不少,抓住這一秒鐘,顧韻飛速按下快門,并将相機遞給沈覺夏,“看看你家姐姐。”

“還不錯吧,勉強拍出了姐姐的八分美貌。”把手裏的相機還給顧韻,靠近她的耳邊,沈覺夏小聲對她說了一句話。

狐貍眼微微上揚。

顧韻悄悄比了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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