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蕾絲

第 84 章   蕾絲

陽光被窗簾完全遮掩。

房間內,昏暗的角落,人影将瓷磚映出一小團陰影。

後腦勺緊緊地貼着白牆,一動不動的坐在地板上,季知節安靜地想了很久,從初見那日到沈覺夏剛才上車時的背影——色彩不同的畫面自她眼前飛速掠過。

以自己對沈覺夏的了解。

雖然她表面任性。

內裏柔軟。

但,她絕對不是一個願意委屈自己,迎合別人的人。

所以……

指腹輕輕地蹭過唇瓣,盯着指尖,季知節眼底的暗色越來越濃。

沈覺夏說的沒錯。對方拾起後拿着扳手從廁所出來,那股回音還在沈覺夏耳廓裏晃蕩,對方搖頭說:“這換起來很麻煩,去商量一下,換個房間吧。”

沈覺夏朝裏看,滿地都是污漬,她下巴指着地面的一灘黑水,問道:“沒別的辦法了嗎?”

現在四處都很緊張,水源被污染,能用的幹淨水資源有限,每個房間也限制了用水量,但沈覺夏這個房間,早晚都接不到水。

“沒辦法,你趕緊去,最近很多人出任務,指不定能騰個空房間出來。”

沈覺夏只能作罷了,将盆子擱在了桌上折身往樓下安保室去。路過樓道的時候,她發現警戒線又多拉了兩根。

旁邊還豎起了禁止出入的牌子,她沒有朝着那個地方多看,相反覺得雞毛蒜皮的小事才是她應該管的事兒。

安保室的門口湊了很多人,什麽窗簾壞了、室友不合、被子需要換新,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有。

人聲嗡嗡往她耳廓裏鑽,此時,部隊整齊的腳步聲從樓道裏傳來,她側首看了過去,士兵端着槍齊步出了大廳。

耳邊傳來一聲大嗓門。

“Stop!look here.”(停!聽我說。)

“情況特殊,後方補給的交通線馬上就會開放,物資一到都會解決,不要着急。”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在她話落下其實有所收斂,但都是謹小慎微。

又是十分鐘過去,人才不愉快的撤走了。原地只留下沈覺夏一個人,她笑着臉湊上去:“你好。”

女人剛抹了一把汗,看清沈覺夏的臉後,問:“你又有什麽事?”

這句話也證明對她有印象。

沈覺夏笑說:“我想換個房間,洗手間水龍頭壞了很久了。”

“什麽?”女人吸一口涼氣,“換不了,五樓現在是士兵在住,如果不是把紅十字的人調走,現在你得睡馬路。”

沈覺夏眉頭緊皺:“調走?不回來了嗎?”

“她們援助尼塞爾回來做什麽?”女人拿起本子,用圓珠筆勾畫着,手腕松垮垮的,有一串珠子托在薄料上,特別明顯。

沈覺夏只是嗯了一聲,随後問道:“那能把我調到別的房間嗎?不要單間也行。”

用水的問題不比別的,在國內她是天天洗澡,來了這裏硬生生拖成了兩天一洗。

聽到這話,女人眼皮一擡,眼珠直直地對上她,左腳收回,食指和中指夾着圓珠筆,手掌撐在桌面。

“回去等通知,我今晚看看。”女人也沒有敷衍她。

在這裏工作不容易,人群太過混亂,便會有各種各樣的矛盾,現在記者被控制起來了,便更加容易造成人心惶惶。

沈覺夏剛一轉身,女人叫住了她:“有個京華醫生是不是住在你隔壁?”

“嗯。”沈覺夏頭回睨,身子順勢也轉向她。

“別的房間都騰不出來,她目是一個人住,我們也不能随便調她的房間,你懂我的意思嗎?”

沈覺夏反應了一秒,腦子忽然開竅了,對方的意思是讓她自行商量,她笑說:“可她那兒只有一張床。”

“有什麽問題嗎?”

一張床,有問題嗎?沈覺夏笑容僵在臉上,女人一臉的無所謂更像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季知節會這麽好說話嗎?況且她哪來的臉跑去問能不能跟住一個房間這種事。

這件事她沒放在心上,從超市去領了兩個水桶,在醫院後方的公共洗手池那接了兩桶水。

水中微帶着泥沙,稍微沉澱後還是能用,這個條件下她不奢求還原曾經的日子。

沈覺夏手心泛紅,撐着腰擡頭往樓上看去,最後一層階梯,她累的只能拖着水桶挪動。

最後,她靠在四樓樓梯口轉角的位置,手腕撐着牆面休息,額上出了汗,沒洗的頭發又黏在了一起。

看着很是狼狽,而她這狼狽的樣子,被迎面走來的季知節碰上了,傳呼機沒有響,看來是有別的事情。

季知節視線移了移,看向水桶,沈覺夏站直了身子,在對方開口前解釋說:“我,水管壞了。”

“我房間有水。”季知節問。

沈覺夏笑說:“我自力更生習慣了,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季知節收了神看她:“出來找你。”

“有事?”

“有,之前受傷的醫生,本來應該住在五樓,現在五樓是士兵在住,她傷沒好需要靜養,跟我住一個房間不太方便。”

沈覺夏聽明白了,輕聲說:“那跟我住,我沒意見。”

季知節眼眸微動,悄無聲息地挪開眼睛回:“還有一個護士得跟她住一塊,方便照顧。”

“你願不願意跟我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季知節看她。

這句話讓沈覺夏心髒砰地一動,內心切實有一陣電流拂過,她解釋不出這種感覺,這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同時她也在季知節眼尾看到了淡紅。

大概過了幾秒,季知節在等她的回答。

沈覺夏則是努力擡眼,語氣故作輕松道:“可以啊,季醫生把字簽了。”

季知節聽得眉頭微蹙。

“住我房間我同意,我不太會睡覺,你把字簽了,我打地鋪,我們互不相幹,怎麽樣?”

季知節倒吸一口涼氣,随後一聲幹笑問:“什麽叫不太會睡覺?”

沈覺夏當下啞口,面色被對方眼神逼出潮紅,她努力維持着自然回:“意思就是不太安分。”

“沒關系。”季知節輕偏了下頭看她。

沈覺夏表情一剎驚愣,誰知季知節又補充了一句:“你又打不過我,不安分就不安分吧。”

這讓她心裏頓時燃起燎原,語調放得嚴肅了些:“季知節,這字你就說,簽不簽吧。”

“考慮考慮。”季知節說,“你要是不安分,我就不簽。”

“你這是不是公報私仇?”沈覺夏向來是個不服輸的,反問還是很平靜,但不乏能聽出音色中染了怒火。

季知節神色一如既往:“還算不上,你答應了,收拾好了過來。”

說完,人也不打算停留,兩桶水還在沈覺夏腳邊。

“你記住了,說了會考慮的。”沈覺夏又一次提醒,對着背影喊,季知節背對着她淡淡應了句“看你表現。”

她離目的更近一步了,這一步是關鍵的一步。

沈覺夏從沒想過工作的不順利并不是因為戰場環境因素影響,而是因為季知節。

此時季知節剛走,樓上下來兩個士兵抱着一個大箱子,沈覺夏折身讓人先過,走廊的光線很淡,箱子沒封好,她餘光瞥見了工作牌,那是記者的牌子,還有攝像設備悉數都塞在了箱子裏面。

..

今夜從窗戶透進來的風舒緩地吹拂着,遠處有了亮燈,燈塔的牆燈四面轉動着,從她房間看出去特別明顯。

沈覺夏将就用冷水洗幹淨了頭發,之前住進來的時候,超市有個二手吹風機,她便領了回來。

頭發半幹時,吹風機又轉不動了。整個過程她的腦海裏還是剛剛見到的場面。

她将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才到隔壁去,季知節已經騰好了衣櫃,還找了多餘的衣架給她。

在挂衣服時,沈覺夏問季知節:“你什麽時候回國?有通知了嗎?”

“沒有,交通線快恢複了,回國也應該快了。”季知節眼裏似是帶着惆悵,快了是多久,說不準。

沈覺夏站的位置是風口,不知道是因為季知節這句話還是下半夜的風太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上床前,季知節站在床邊上朝裏面擡了擡下巴:“你睡裏面,我起床方便。”

那晚是沈覺夏此生最緊張的一夜,涼風透不過燒紅的面頰,慌亂也理不清心口酸澀的源頭,她是背對着季知節睡的。

躺下時,她聽到季知節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了好幾聲,此時,她才輕擡頭往後睨去。

季知節摁下鎖屏鍵,沒回消息。

沈覺夏像是一個被抓包的小偷,快速擺正頭躺了下去,但還是被季知節注意到了。

“你看什麽?”

“沒什麽。”沈覺夏背對着回,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頰燙得厲害,身子又覺得寒涼,以至季季知節掀透出一股風時,她打了個寒顫。

沈覺夏眼瞳在黑暗裏泛着寒光,這個夜好似都不平靜,都知道對方沒睡。

大概過了一分鐘,沈覺夏問:“你考慮的怎麽樣?”

季知節不回她,這時,微信語音一下劃破了寂靜的夜,季知節摸着黑摁下了靜音鍵。

手機在桌面摩擦的聲音格外大,氣氛再一次回歸到了安靜狀态。

“你接吧,不會吵到我。”沈覺夏退伍後加入了京華視野新聞組織,兩年前她跟着導師到過北國戰地拍攝。

而這一次,她一個人申請到了塔和裏做戰地攝影工作,這是她的第二個任務,她也在麻木中逐漸适應滿目瘡痍。

停戰後的塔和裏一切祥和,一早的旅館大家還是排隊接熱水。

九月天早晚溫差大,幹燥中裹着風沙,混沌時不時攪亂城市每一個角落,像是為初秋染色,平添幾分惶恐。

沈覺夏排着隊,毛巾放在塑料盆裏,輕側頭往前睨去,還剩三個人,她單手托着手機,刷着國內新聞。

近來的網速越來越差,微博頭條得等上很久才能轉出來,一張圖片加載到一半,沈覺夏手指上滑,大指摁下鎖屏鍵。

“夏夏,早。”

沈覺夏聽到聲音往回看,林然端着盆子排到了她後面。她是來了塔和裏才認識的戰地記者林然。

“早,回國的時間定下了嗎?”沈覺夏問。

林然個子不高,瞧着性格溫和卻搭上了一張不饒人的嘴,并不是個好惹的主,塔和裏也是林然駐紮的第一個戰場。

沈覺夏跟她相識,說起來是因為兩個月前的某個早晨,她一如既往在旅館排隊接水,碰上兩個插隊的男生。

沒等她開口,林然便是一頓訓斥,有人就是這樣,天生就适合做朋友,哪怕認識時間并不長。

林然将水壺擱在腳邊說:“下禮拜一,現在停戰了也該回去了,你呢?”

林然眼裏帶着些惆悵,來戰場的女記者很少,算起來林然還比她小兩歲。

沈覺夏心口起伏了一下:“還沒定,我還想再取些戰地醫院的照片。”

“上次你不是拍了挺多的嗎?”林然思索了一小會兒問,“之前你進到了手術室了嗎?”

沈覺夏搖搖頭,冷靜地回:“沒有,那個醫生是塔和裏本地醫生,我的翻譯器壞了,沒成功。”

沈覺夏能通過組織的批準全然是因為豐富的攝影經驗和專業知識,她的語言不通,靠着翻譯器解決了溝通問題。

京華視野新聞組織講究客觀和真實性,不偏不倚報道事實,不偏向任何一方。

作為戰地攝影師,沈覺夏拍攝的照片不僅是在記載歷史,也能為百姓募集到全球各地的捐助。

談話間隊伍排到了她,沈覺夏擰開水龍頭,林然的聲音在‘嘩嘩’的水流聲中傳來。

“那你有什麽打算?下午再去嗎?”

沈覺夏擰緊水龍頭,折身到旁側蓋水壺,皮靴上沾了水漬,她緩口氣說:“我下午再去試試。”

國際聯合會建立的戰地醫院專供救助戰亂受困的百姓,沈覺夏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

在進入醫院前,沈覺夏再一次拿出手機查看信號,信號格從小白點徹底變成了x號,無形中她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太陽直射着額頭,她脖子上帶了一圈密汗在光下閃爍,前腳剛跨進大廳,後方傳來催促聲音。

“讓一讓,趕緊讓開!”

塔和裏本國的語言,沈覺夏聽不懂,往回睨時,急救推車伴随着轱辘的聲音越來越近,車上的患者着的是迷彩,鮮血滲透衣裳,醫生摁着胸口搶救。

沈覺夏拿起相機拍了下來,然後緊跟其後,到了一樓搶救室門口,這一天是她第一次見到季知節。

當時季知節從裏面出來,像是剛結束了一場手術,沈覺夏是通過口罩上的那雙眼眸認出她是京華人。

漆黑的瞳孔雖然不帶溫度,但也沒有一絲的疲态。

沈覺夏聽到護士稱呼,而後看到胸前的牌子記住了名字,記住了季知節的名字。

對季知節的第一印象,怎麽說呢,這人像是從極地出來,帶着無法滲透的冰涼。

“季醫生,您好,我是京華視野新聞組織的戰地攝影師,我想拍攝這場手術......”沈覺夏加快了語速。

在緊張地氛圍中她的出現顯得格格不入,但這是她僅有的機會。

季知節淡淡地看她一眼打斷:“麻煩讓一下。”

這一句話算是拒絕了沈覺夏,沈覺夏往裏看,在大門還未閉上時,一注鮮血噴發噴了護士一臉。

“不好意思。”沈覺夏往旁側站,這場面多少還是會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季知節沒有回應,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折身進了手術室。

這一趟不算是吃虧,她知道了季知節是國人,能溝通,沈覺夏做這一行也不講究要不要臉皮之類的。

她是在大學畢業後做了特訓學習戰地攝影,兩年完成了課程後被京華視野新聞看重成了工作者。

戰地攝影師會有很多不同的争議,她固執想拍,也并不只是為了工作。

戰地醫院面積不大,內裏外都擠滿了人,連過道都設了簡易的病床,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和醫生的大嗓門夾雜在一起。

沈覺夏邊走邊拍,在塔和裏除了外援隊鮮少見到國人,醫生外派到戰地醫院的更是不多。

她見到走廊靠廁所的病床邊,小孩将一個蘋果擦了又擦,然後才遞給病床上婦人。

沈覺夏對準快門摁下後,折身避開患者,靠着牆站查看剛剛的照片,左膝慢慢彎沈保持着最舒服的姿勢。

視線定格在畫面上,她很滿意這張照片,再次擡首順着那個方向看去時,婦人手裏的蘋果被咬了一小口。

沈覺夏沒多看,算時間手術該結束了,她背離牆往樓下去,樓梯口上下來往的人很多,有小孩兒也蹲在這兒。

她低頭靠着扶手邊走,忽而間,身後傳來一陣哄鬧,沈覺夏沒回頭感覺到一股氣流似乎在靠近,她反應極快往旁邊一躲。

一道黑影從她身旁掠過,那人戴着頭巾往樓下沖去,緊接着便是婦人的哭鬧聲,叽叽喳喳地她聽不清。

旁側的黃發男人指着前方用英文大喊:“站住!抓住那個小偷!”

沈覺夏眉心壓出一點皺褶,附身朝樓梯口看。

她摘下脖子上的相機交給旁邊的男人:“幫我保管一下,交給我。”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她從扶手翻下去,往前追去,黑衣男子此刻正到大廳,因人多而阻擋了速度。

沈覺夏把住他的肩膀,人因慣性往後傾,在男子反應過來回擊時她翻身反腳踹在了對方胸口。

男子踉踉跄跄後退三步,腳一頓找到了平衡點,迅速反應過來,拳頭朝着沈覺夏揮去,沈覺夏身子一側躲開了攻擊,想争奪男子手裏的背包,不料右手卻将對方的頭巾扯了下來。

一道銀光忽而乍現,沈覺夏沒看清對方是從哪裏掏出來的匕首,大廳內的人往四周避開給她騰位。

光束從她眼眸前劃過,好似只差一厘米匕首尖便會刺入她的眼球,長靴紮着褲腳給了她便利,同時她也要顧及到對方的匕首。

找準時機那一刻沈覺夏手肘頂住男子胸膛,捏着對方手腕,将胳膊往後帶,腳使力讓人跪倒在地上。

她的膝蓋也順勢落在了對方的肩胛上。

匕首“哐當”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的陽光鑽入她瞳孔內,她偏了一下腦袋,視線放在背包上。

背包上有補丁,她扣住男子,左手拎過包帶,緩緩呼出一口氣說:“膽子挺大。”

消毒水的味道就夾雜在其中。

而這一刻的松懈,僅僅就只存了兩秒,身後一股氣流似乎夾着腳步聲匆匆傳來,沈覺夏下意識回頭,只見一少年手拿長棍逼近,棍子直沖額頭而來。

沈覺夏心頭一驚,已經來不及躲閃,她接受本能的反應閉上眼,在對方與她不到半米的距離時,人卻忽地飛了出去,發出‘咚’地一聲巨響。

沈覺夏擡眼猛然看去,季知節的白卦在光下格外亮眼,黑靴上因踹人的姿勢壓了褶皺。

而那少年撞在樓梯的鐵欄上,捂着胸口,朝着她看過來。長棍也滾落在了季知節腳邊,沈覺夏也反應過來這人有同夥。

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看着不過十八九歲,被季知節這一腳踹得受了重擊,也還是想着上前一搏生死。

季知節經過特訓,反偵察能力是上等,季知節沒有下狠手,醫院由季人多,丢東西是常事,但總得有人管這事。

當少年沖向季知節時,季知節眉毛輕皺了一下,很冷靜地從衣兜裏掏出手槍,人站着沒動。

少年前沖的動作因這把槍而急剎腳步,雙手随之配合舉起。人在這一刻規矩得像是一只馴化過的小獅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季知節手裏的槍。

之後,這兩父子便被安排站在牆角等警察,沈覺夏瞥了一眼季知節的衣兜。

季知節擡眸對上她的視線,那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溫度,這人五官生得很标致,眉宇又帶着淺淡的柔和。

沈覺夏看那兩人一眼,随後說:“謝謝,季醫生。”

刻意帶上稱呼,給人一種套近乎的感覺。畢竟今天才找過季知節想要拍攝手術現場。

季知節仍是不鹹不淡的态度問:“赤手空拳就敢上,你有幾條命?”她端詳着男子的匕首,随後交給了小護士。

“我不知道他帶着刀。”沈覺夏聲音弱了一點,季知節一開口總是以一種冷冰冰的态度壓迫着人。

說不害怕那把刀,是假的。只是當時不敢松懈已經無暇顧及害怕。

季知節沒再跟她說話,側身要走。

沈覺夏想着再搭幾句,她忽地開口問:“季醫生,人救過來了嗎?”

她實在想不到別的可以搭話的地方了,如果能拍到手術現場一定能讓塔和裏得到更多的物資捐助。當然這樣的拍攝必須要經過醫院還有患者的同意。

季知節看她徐徐地回:“救過來了。”

但仍然沒有要停留的意思,警察到了,牆角的兩個人被帶走了。

沈覺夏再一次叫住她:“等等。”

沈覺夏思量着開口,她在季知節的眼睛裏捕捉到的還是那股神清氣淡。

“我想說,你身手不錯,現在還配備手槍嗎,那是什麽型號的槍?”沈覺夏多年以後回想起這段話,自己都覺得好笑,她實在不擅長跟人搭話。

季知節視線下走到衣兜,手慢慢摸進兜裏,随後拿了出來,扔給她,手槍抛出一個弧度。

“送你防身。”

沈覺夏反應很快接住,在落入手心時,這重量掂着就不對,随後她低頭查看手柄。

再次擡首時慢慢呼出一口氣,季知節已經走遠了,她想不明白,季知節是怎麽做到冷靜地掏出一把玩具槍的?

季知節沒說話,頓了三秒後問她:“你為什麽想堅持做這個專欄?如果不做這個,交通恢複後你就能回國了。”

燈塔的白燈透過窗簾印在屋中的牆上,沈覺夏轉了過去,她也通過這點薄弱的燈光看清了季知節的輪廓。

“季知節,你上前線會不會害怕?”沈覺夏問道。

她在黑暗中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地嘆息,很淺淡。

“習慣了。”

這句回答,和她之前回維和兵的那句很像,都是在害怕中習慣。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從尼塞爾回來,在手術室門口,你問我哭什麽。”沈覺夏看着季知節的背影。

“記得,所以你哭什麽?”

沈覺夏說:“我以為裏面躺的是你,我怕沒辦法兌現那頓飯,你救過我,也是因為你将我從死神手裏拉了回來,才讓我更對戰地醫生這個職業産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話是挑着好聽的說,同時也是心裏話,其實季知節所帶給她的震撼遠不止是初次遇到的那一槍。

季知節沒有着急回她,反倒是先轉了過來,看她一眼問:“這也是理由?”

兩人面對着躺在一張床上,剛平複好心情的沈覺夏又開始緊張,捏緊被沿的手心出了汗。

“能說服你嗎?”

季知節眼眸躲開了,正躺着看天花板不回答。

沈覺夏一頭水霧:“那我問你,那天我踩到炸彈,你為什麽不跑?”

季知節慢慢說:“你不是說過,生死之交。”

“好,既然你都承認了,我們是朋友,那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上次的事情跟我生氣?”

躺在一張床上,沈覺夏問話更方便一些,她向來不是一個喜歡藏着掖着的人。

季知節過了很久才說:“沈覺夏,有時候覺得你腦子挺笨的。是的話,你怎麽辦?”

“能怎麽辦?你這麽難哄,我繼續哄你有用嗎?”

她剛說完,立馬将氣息咽下去,無意中脫口而出的話,連她過後想起來都覺得羞愧。

當她提到這裏的時候,心裏是不怎麽舒服的,像是咬了口檸檬又酸又澀。

季知節看她,雙眉一揚慢慢回她說:“當然沒用,不過今天例外,你可以再試試。”

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溺水的旅人捉緊浮木,容易忽略的細節在腦海中無限放大,手臂撐着地板,季知節踉跄起身。

什麽都來不及想,以為是自己哪裏做錯了,季知節連忙将軟乎乎的沈覺夏扶起,“怎麽了,是不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

眼神不自信地閃爍了幾下。

揪着她的衣擺,沈覺夏嗫喏嘴唇,“應該是吧……”

“哪裏疼?我幫你看看——”

“不可以看!”

眉頭緊皺,季知節認真說道:“不行,讓我幫你看看,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你看了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

手足無措地看着沈覺夏。

季知節左右為難。

“我不看,但是你起碼要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用被子遮住臉,面頰通紅。

沈覺夏支支吾吾地開口:“我好像,被你吓得尿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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