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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因為臨時來的瓜子生意,周長城和萬雲夫妻倆兒一天天的倒是忙碌起來了,筒子樓的鄰居三不五時會來找萬雲買點做零嘴,一天在家具廠也能收個八毛一塊錢的。

萬雲做這些東西舍得放大料,一煮起來就香飄五裏,潘老太是最大的主顧。

周長城休息的那日,萬雲在家煮瓜子,他上山去砍柴,跑了幾趟,砍完柴回來,又割了些草藤,學萬雲的樣子,編成大大的籮筐,把報紙鋪在上面,晾曬瓜子。

平水縣的六月雨水多,雨水多的年份,能一直下到七月中,出太陽的時間少,他們不得不快手快腳地晾曬瓜子。

到了晚上,周長城一脫衣服,肩膀上的皮膚已經被重重的柴擔壓出了紫紅色的痧,動一動就疼,萬雲心疼地拿着熱毛巾給他敷:“下回別這麽拼了,兩擔就夠了。”

再不濟還有她呢。

“太久沒上山幹活兒了,都不适應了。”周長城摸摸萬雲的臉,讓她別擔心,恨不得家裏什麽活兒都給幹了“最近廠裏沒活兒,不累,這淤紫看起來吓人,其實過兩天就好了。”

萬雲跟給孩子吹傷口一樣吹了吹他的肩,默默地繼續給他敷毛巾。

小兩口你心疼我,我心疼你地睡過去。

不過是睡了一夜,夫妻倆兒起來又精神十足了,年輕人吃一點身體上的苦頭,倒也沒有覺得心裏苦,一心只想多賺錢,多攢錢,在平水縣立住腳跟,有餘錢就常吃肉,再有多餘的錢就去廣州“度蜜月”,有事情做,有錢收,吃得飽飯,就覺得生活有盼頭,對這種自身的貧困少了些鈍感力。

這次買的生瓜子多,萬雲在家曬了四天才算完全曬幹。

周長城拿了一些去電機廠賣,其他的都在晚上拿到電影院和壩子街附近賣,一天下來,好好歹歹能賣個一斤,收回三塊錢,還不算讓試吃的那些。

萬雲抽個空,給萬雪拿了一包出來,孫家寧吃了也覺得不錯,直接找小姨子買了一斤,拿到辦公室去吃。

這次從林店東那兒買的八斤就只剩一半了。

電機廠的日子是越來越閑了,前陣子接的單子已經完成了,整個廠子一片安靜,沒有單子,武廠長和其他幾個有經驗的領導一起出差去了浙江,想找找關系,拉點零件或者活塞訂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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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廠人對武廠長的這次出差之行翹首以盼。

有家庭壓力大的人已經開始彷徨,,要是有鄉鎮企業小廠請顧問,也不遮掩了,直接請假出去幹私活兒,能掙一點是一點,就連陸師哥搔首抓耳了幾日,也光明正大請了五天假出去,魏嫂子自然是跟着的。

廠裏的人三五個聚在一起,拿着報紙探讨上面的文章,想從報紙上的“停薪留職”“停職下海”這種标題上尋出一點關于未來出路的蛛絲馬跡。

還有些職工則是開始到廠裏點個卯,然後去報名清理河道,一天掙一塊錢,下午下班再過來簽個到,就當出勤了。

周長城和萬雲原先打算着到西郊火車站賣瓜子的,因他要上班,就只能等到休息日,說了幾天還沒開始行動,見現在廠裏對職工考勤的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周長城就學去挖河道的人,早上先打卡,然後偷溜出去,下午再回廠裏簽到。

早上正常去上班,過了會兒,周長城就從水房那邊的門悄悄出來,和萬雲彙合了,路上還見了幾個熟識的同事,大家點個頭就各自撤開,跟特務碰頭似的。

兩人一起坐公交車到了西郊,跟之前說的那樣,萬雲留在西郊,見縫插針對路過的旅客兜售瓜子,周長城則是扛着三斤瓜子去了西郊火車站鐵路工人的小屋住處。

今天也是萬雲運氣不好,她在上回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沒見一趟車停留,只能光坐着,後來還是林店東給介紹了個客人,賣了一碗出去,收了四毛錢。

周長城那頭,早上十點多,有不少村民挑着擔子去賣菜和雞蛋,周長城混在其中,他賣的是瓜子,不是主食,還四毛一碗,好些主婦就不愛買這種費錢又不吃飽肚子的東西,倒是那些賣菜小販回去後,真正幹活兒的工人們下班了,有愛喝點兒小酒,喜歡吃點香辣的玩意兒下酒,你一碗我一碗的,把他那兩斤香辣,兩斤五香的瓜子給分光了,還讓他有空再來。

賣完瓜子,周長城立馬揣着十六塊錢從火車站回到西郊,一刻也不敢停留。

萬雲坐在林店東的雜貨店裏等他回來,一見到人,立馬把水壺遞過去:“喝口水。”

天氣熱,周長城步子大,走得快,身上和額頭上全是汗,“咕咚咕咚”喝下半壺水,和林店東也打個招呼。

林店東熱情,讓他們再裝壺溫水再走,小夫妻倆兒也沒客氣。

“你們這瓜子不錯,要不要做一些放我這兒賣?”林店東笑得眼睛眯起來,閃着精光,“放我這兒,就不用你們一碗一碗地賣,我一次性收好幾斤。”

這當然好!

一碗一碗地賣,有時候一天可能只能賣個五六兩,夜裏還要在電影院門口和壩子街這些地方喂蚊子。

周長城和萬雲蠢蠢欲動,問林店東怎麽算價錢。

可惜林店東開的價格不高:“你從我這兒進貨是七毛,我一塊五收你們一斤。”

萬雲和周長城現在對這些一塊五毛的錢都算得快,他們一斤賣出去,不算裏面放的大料,還得辛苦上山砍柴,煮瓜子,曬瓜子,再送到西郊,全是人工費,跟林店東講半天,林店東最多提價到一塊七毛,他自己向來是低價收進,提高些價格賣出的。

見夫妻倆兒拒絕也沒有發脾氣,與人交好是生意人的原則,林店東并不勉強,他的農貿店本來也不是主要做食品生意的,就是個順帶。

末了,萬雲問林店東,還有沒有生瓜子了,她這次還想再買一點回去,看周長城的樣子,這批瓜子在修鐵路工人那兒受歡迎,往後倒是可以再去一趟。

“沒有了,上回都給你買回去了。”林店東兩手一攤,“你過個七八天再來,原先托我賣的人會路過,有的話我全都給你留着。”

周長城和萬雲也沒轍,拿着剩餘的半斤,謝過林店東準備回去。

但想着特意到西郊來一趟不走空的想法,萬雲和周長城又拐到另一個副食店裏買了四斤帶着點灰白色的粘米粉,再買了半斤黃糖和白糖,周長城在一邊數出剛剛賣瓜子的錢,因為四斤瓜子賣得快,萬雲想想,再順手要了一兩白芝麻和一兩紅棗。

“是要做白糖米糕嗎?”周長城問。

“對。”萬雲珍視地抱着那四斤粘米粉,跟周長城一起上車,坐下,說起一個新的打算,“瓜子不常有,而且做起來不麻煩,後頭要是有,我估計林店東也會自己嘗試着做,也不知道會不會再給我們留點兒。”

“說的也是。”周長城被萬雲這麽一說,也有點愁。

“米糕不難做,就是用到的鍋和盆兒多一些。”萬雲想着做米糕的步驟,滿是信心。

從前在萬家寨,逢年過節就要做這種芝麻米糕,要是有紅棗就放點兒棗片,她娘和嫂子會帶着萬雪萬雲姐妹,跟鄰居一起做,萬雲做的蒸米糕每次都比別人做得好吃,軟糯香甜,入口即化,有些請不起大廚的人家,到了紅白喜事要做這個米糕,都會叫上萬雲。

萬雪也曾問過萬雲有什麽訣竅,萬雲只是笑,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對糧食有種虔誠尊敬的心情,因為太知道種糧食的辛苦,因此格外珍惜到自己手上的每一粒米。

“你能不能焊兩個鐵盤回來?比我們家的鍋要小一些,好放進去蒸。”萬雲伸出手比劃了個囫囵大小。

“行。”都是為了能往他們家的鐵盒子裏存錢,周長城無有不應的,“今天我就去找找有沒有剩下來的小料,有就做兩個回去。”

“那你準備去哪兒賣這些米糕?”

“去河道邊上。”大概是在電影院外頭賣了幾回瓜子,萬雲現在臉皮也厚了點,“我聽筒子樓裏去清理河道的人說,他們是每天傍晚領一塊錢的,苦了一天,又領了錢,總得吃點好的吧。”

“我挑個擔子,一到他們下工的時候,就去壩子街那附近最大的灘頭賣。只放了白糖的就賣一毛錢兩塊,加了棗片和芝麻的就賣一毛錢一塊。”萬雲用手比了個小小的面積,“城哥,你說切這麽大好不好?”

“好!”周長城被萬雲閃着亮光的眼睛給吸引住,忍不住握她的手,“小雲,你真有辦法!”

萬雲只是甜笑,她喜歡攢錢,也想攢錢,有錢了就和周長城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而且,每天有事情做,手裏有自己賺來的錢,一分錢一分錢地積累起來,她心裏踏實得不得了,睡覺都不會做壞夢。

“那早上我早些起來,跟你一起做,時間到了我就去上班,反正現在廠裏不忙,我能在車間找個地方眯會兒。”周長城和她細細打算着接下來的安排,“他們清理河道下工的時間跟我們差不多的,簽過到,我就去找你,咱們分兩個地方賣糕,早點賣完,咱們走路回家,還能省下坐公交車的錢。”

萬雲也點頭,掰着手指頭算:“他們今天開始清理河道,咱們明天一早起來做,下午就去賣糕,算起來能賣個十五天。”

兩人又開始算着四斤粘米粉能做多少盆糕,如果不夠,後面不用特意來西郊,去東郊村民家裏買點也行的。

聽了周長城說鐵路工人有不少愛喝酒的,萬雲一臉可惜:“我還會釀米酒,但是筒子樓的鍋實在太小了,根本施展不開,非得要大鍋和大蒸籠才好做,不然釀了酒賣給他們也好。”

“小雲,你會的可真多。”周長城驚訝地看着萬雲,都是鄉下出來的,不像他,只會和機器鋼鐵打交道。

“這有什麽,我們寨子裏的姑娘都會做,我姐以前也會釀酒的,不過她嫁到縣裏就沒見她做過了。”萬雲姐妹倆兒以前常常跟着大人在公社的大食堂裏打下手,等她們十六了,大人們偷懶,都指揮她們這些年輕女孩兒做,每個人都是這麽學出來的。

“師父說,學一行精一行,人有一門手藝,就能養好自己。”周長城勸撫萬雲,“咱們現在手上就專門賣瓜子和米糕,其他的都往後放。不然的話,咱們兩個也忙不過來。”

“而且古話不是說嘛,貪多嚼不爛,咱們什麽都想要,恐怕什麽都做不成。”主要是周長城也不想看萬雲太辛苦,一天到晚圍着那個鐵爐子轉,他像今天偶爾跑出來一趟可以,但萬萬不能天天翹班和萬雲去賣瓜子的。

萬雲想想也是,條件就是這麽簡陋,現在能賣吃食賺錢,比剛開始吃空飯好多啦,不自覺把手上的的粘米粉抱得更緊了,轉念又想,周長城真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愧是比她大一歲的城哥,萬雲微微笑着,有種滿足感,悄悄往他肩頭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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