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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這個傍晚,孫家寧下班回了家,慢慢爬上三樓,遠遠聽到萬雪在水房洗菜,和人拉家常的聲音,他笑了笑,心中有種尋常的安定感,家裏有妻,妻子心裏有他,他們相互扶持。
孫家寧在樓梯口看向盡頭處,萬雪和幾個女人聚在水房,幹脆也沒去叫她,自己掏出鑰匙,開門回家。
家裏客廳桌上擺着一盆胖胖的米糕,帶着折痕的碧綠荷葉在底下托着它們,有白有紅還有芝麻的,孫家寧嗜甜,手都顧不上洗,趕緊坐下來撚了一塊來吃,吃上一口,一天的疲憊都化在這淡淡的甜香裏,口感香糯,他忍不住一連吃了三塊,阿雪今天買的糕不錯!
“回來啦?”萬雪雙手扶着腰,孕肚凸起,把洗好的青菜和切好的肉放在門口的小案板上,進屋見丈夫吃東西不洗手,瞪了他一眼。
孫家寧嘿嘿笑,馬上站起來,把萬雪扶過來坐下,自覺去洗手做飯。
吃飯的時候,萬雪問:“你也不問是哪裏來的米糕。”
“不就是買的。”孫家寧不在意,往萬雪碗裏夾了幾片肉,生怕她不肯多吃。
“阿雲給的。”萬雪說,看着眼前斯文秀氣的孫家寧,結婚這麽些年,他倒是沒怎麽變過。
孫家寧挑眉,也不是太驚訝:“阿雲的手藝倒是一如既往得好。”
“手藝好有什麽用!”萬雪有煩心事,吃得慢,擡起眼,問孫家寧,“你知道嗎?她下午跑到我們學校門口賣米糕,一副興沖沖的樣子,還覺得擔擔子是多光榮的事情!”
想起下午萬雲那張笑得燦爛的臉,萬雪就一陣氣郁,怎麽好端端的跑去做小攤販了!?說她還擺臉色!自己說那些話,還不是為了她好,她倒好,一點不領情!
孫家寧聽萬雪語氣不佳,不敢接話,埋頭吃飯,萬雪這人呢,護短得很,她自己能把妹妹罵個狗血淋頭,但外人敢說一句,她馬上就能化身為護崽的老母雞,這個“外人”,也包括他這個做丈夫的。
“哎,上回我讓你去找同學打聽水電局的臨時工,你去問了嗎?有适合阿雲的嗎?”萬雪問。
孫家寧拌了拌碗裏的飯菜,好笑:“你當電老虎那種單位是那麽好進去的?就是臨時工,肯定也是他們自己領導安排,內部消化的,哪兒能輪到我們?”
萬雪倒也不失望,孫家寧說的是實話,剛開始她還想着能不能活動一下,讓萬雲和她一起進學校當個校工,當校工又不要多高的文化,這話剛在主任面前露個頭,主任臉色就變差了,冷冷地和萬雪說,除非是她這個崗空出去,那她妹妹就有機會進來了,萬雪立即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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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能讓她成天在外頭挑着擔子風吹日曬的。”萬雪為萬雲愁得有些吃不下飯了,“多苦啊!”
好不容易從山裏出來,難道還讓她繼續吃這種苦頭不成?
“前陣子不是賣瓜子嗎?怎麽又賣米糕了?”孫家寧反而覺得這個小姨妹腦殼還挺靈活的,至少沒有被沒工作這件事給困住,始終在想辦法自救,擔擔子當小販雖不是多體面的事,但總歸也是一條活路。
“誰知道她!”萬雪想起萬雲那張倔強的臉,又一陣煩躁,真是懶得管她!
但,不管她這種念頭只是一秒飄過,很快又變了話頭,她問孫家寧:“你說,是不是周長城對阿雲不好,阿雲才想自己想辦法賺錢的?”不等孫家寧回答,萬雪又自言自語,“照理說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夠養活兩口子,緊肯定是緊了點,但也鋪排得開,怎麽就要自己老婆出門當小攤販呢?”
“要是周長城敢對阿雲犯渾,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萬雪有些惡狠狠地胡亂猜測。
孫家寧繼續埋頭吃飯,不接萬雪的話,剛開始沒口子誇周長城這個妹夫天好地好的是她,現在懷疑妹夫對小姨妹不好的也是她。還打斷人家的腿?萬雪這個娘家姐姐當得可真操心!論地位,跟萬雲相比,他這個當丈夫的都要退避一舍之地。
“哎,問你呢,幹嘛老不說話?”萬雪不滿孫家寧的沉默,那筷子頭去戳他手背。
孫家寧“咳”一聲:“人家小兩口剛結婚,不都得磨合磨合先嗎?說不定這就是人家夫妻倆兒商量的結果,你一個當大姨姐的,管那麽多幹嘛?”
“阿雲是我妹妹,年紀又小,我能不管她嗎!?要真是周長城欺負她怎麽辦?還是我給他們兩個拉的紅線,當然要多看着點!”孫家寧居然不站在自己這邊?萬雪立馬就激動了,筷子一放,雙眼一瞪,仍是眼若桃李的面容,“合着她不是你妹妹,你就不關心她啊?”
是不是?他說什麽來着?就不能接她的話!
孫家寧心裏嘆口氣,臉上又不敢表現出來,天大地大孕婦最大,只好堆出一個笑:“關心關心,她是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嘛!周長城要真敢對阿雲不好,我這個當姐夫的也不放過他!”
“這還差不多!反正你有空就幫忙留意留意,哪個單位有空隙,把阿雲塞進去,哪怕先當個臨時工,後頭再想辦法轉正。”萬雪“哼”一聲,又把桌上為數不多的肉都夾到孫家寧碗裏,“夏天你就容易瘦,多吃點。”
女人!孫家寧暗暗搖頭,吃着碗裏的肉片,腦子裏溜着哪個單位有自己的熟人,還是要找機會去打聽打聽,免得萬雪身懷六甲還要想着萬雲在外頭吃苦受罪,不過,他還是提醒道:“工作機會這種事,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你也要提醒阿雲,得等,有時候一年半載都有的。”
“曉得,我會和她說的。”萬雪點頭。
夫妻倆兒把萬雲的事放到後頭,又說了會兒單位的事,忽然,萬雪想到什麽,又說:“你別看阿雲面嫩,總是一副天真的樣子,實際上腦子一根筋,她下決心要做的事情,十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就是頭倔驢!”想到下午姐妹倆兒分別的情景,這位霸蠻的阿姐又叨叨了一句,“這死孩子,也不知道像誰?”
孫家寧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像誰?你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不過他可不敢說。
萬雪可沒這個自覺,她覺得自己可好變通了,繼續說:“你是姐夫,就是長輩,下回見到他們兩個,也得說說他們,跟他們講講道理,擔擔子這種事不能長久做。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孫家寧一個頭兩個大,晚飯都塞不住她的嘴,往萬雪碗裏掃了剩下的雞蛋,“我的菩薩哦,趕緊吃飯吧,別餓着我們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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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長城和萬雲這頭自是不知道姐姐姐夫已經替他們長遠打算一番了,兩人談話至深夜,早上都起晚了。
周長城第一次沒有給萬雲準備好早飯,刷過牙就趕緊跑到站臺,坐公共汽車去廠裏上班了。
潘老太七十多了,夏天醒得早,今天不知怎麽來了興致,跑到她和萬雲合種的菜地裏澆水拔草。
太陽曬屁股了,萬雲才打着哈欠起來穿衣洗漱,見到潘老太,伸了個懶腰問好。
潘老太手裏拿着澆水的塑料長勺站在菜地中間,笑嘻嘻的,金牙在晨光下一閃一閃:“小萬,夜太短了吧?哎喲,年輕人感情就是好,我和我老頭年輕時也總不夠睡的。”
擠眉又弄眼,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這潘老太,還隐晦地打趣起了周長城和萬雲的夫妻夜生活!
萬雲鬧了個大紅臉,不接潘老太的話,轉頭綁辮子去了。
潘老太也不追着年輕媳婦說這些事兒,問她:“小萬,你今天還做那米糕嗎?”
“做!”下午還要繼續去壩子街賣米糕呢,萬雲在門口拿着個塑料殼的鏡子照照自己的辮子,又撥了撥頭發才放下,“不過粘米粉不太夠了,得去東郊找人換一些。”
柴火也不太夠了,萬雲為難地看了眼前幾日周長城才囤的木柴,用得有些快。
“行,你做的話就給我留十塊白糕和十塊紅棗糕,我兒媳婦的娘家弟媳生了孩子,她明天要回去一趟。”潘老太雖然成日對小兒媳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是兒媳婦委托她做的事兒,她一件沒落下。
“好咧!”萬雲的勁頭上來了,不就是柴火嘛,再上山砍一擔回來,“到時候我給您送一塊紅棗味的。”
潘老太就笑了:“那我就沾她弟媳的光了!”
等潘老太走開後,萬雲把粘米粉拿出來,所剩不多,只能做一小盆,柴火也不夠,反正昨天已經有過經驗,知道怎麽做才最快速,現在還是先去山上砍些容易着火的細柴回來才好。
每次去東郊山上砍柴,萬雲都恨不得隐身上山,挑柴下山時,總有老人會問她是從哪座山上下來的,生怕萬雲占自己家的便宜,萬雲也老擔心這些村民會攔住她,讓她把辛苦挑的柴火留下,因此每次都要繞一大圈回家具廠,累不說,效率也低。
今天還算順利,在山上忙活一早上,下來的時候沒遇到村裏的人,不過倒是遇上了阿文姐,原來她住在山腳下的一條小河邊上。
阿文姐頭上披着毛巾,戴了頂草帽,拿着鋤頭在除草,早上要在家裏忙田地裏的事,中午和下午才挑着擔子出門去賣米粉。
兩個擔擔子做小攤販的女性遇上了,對着對方點頭,笑一笑,也沒說話,當是打過招呼了。
想到家裏的粘米粉沒有了,萬雲想了想,把一擔柴火放在田埂邊靠着,拿毛巾擦擦額頭上的汗,露出一個甜笑,上前去和阿文姐搭話:“阿文姐,你好,我叫萬雲,住家具廠的。”
阿文姐雖日日做買賣,和人打交道,但還是性情很腼腆,笑笑:“你好,我知道你。”
兩人簡單地認識了一下,萬雲才開口:“阿文姐,我想找你問問,你們村裏有人賣粘米粉嗎?”
現在可以買賣米糧,有不少村民會把盈餘的米拿到縣裏去賣,只要是農村,大部分地方都有碾磨子,東郊肯定有人家有粘米粉賣的。
阿文姐放下手中的鋤頭,想了想:“有的,你要多少,我去幫你問問。”
萬雲高興起來,從村民手裏買粘米粉,比在副食店買要便宜些,于是先要了六斤,等用完了再來買。
阿文姐和她說好中午吃飯前在家具廠大門口見,萬雲這才擔着柴火回去了。
到了中午,萬雲聽到家具廠下班的鈴聲,包了兩塊剛出鍋的熱米糕出去找阿文姐。
阿文姐果然一早支起爐子,坐在筒子樓大門口,兩人說上話。
“這是六斤的粘米粉,我找我們村的六嬸買的,四毛錢一斤,你給我兩塊四。”阿文姐從籮筐裏拿出一袋軟綿的粉末遞給萬雲。
不用票,還比糧店裏少了五分錢,萬雲謝過阿文姐,把錢數好給她,又遞出手上的兩塊米糕:“阿文姐,你拿回去吃。”
阿文姐沒有推辭,她家裏兩個孩子還小,正是嘴饞的時候,接過來,仔細地包好,放在籮筐下面,準備等會讓拿回去給女兒們吃,拿了人家的東西,阿文姐那一張黝黑的臉,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
真不知道她這樣怕羞的性格,是怎麽做生意的。
萬雲拎着六斤的米粉,轉身到筒子樓附近一個賣酒的小店裏買了點幹酵母,又買了二兩紅棗,棗糕比芝麻和純白糖糕明顯要賣得快些。
等路過阿文姐的小攤位時,阿文姐叫住她,有些躊躇,似乎不好開口。
萬雲自己先走過去問:“阿文姐,是有事嗎?”
阿文姐那雙滿是風霜和傷口的手在身前搓了搓,發出一絲絲響聲,又擠出一個笑,小聲問:“阿雲,你是不是要去我們那邊的山上砍柴?”
萬雲被阿文姐的問題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抱住手上的東西:“怎麽了?你們村裏人追究了?”
那可就不好辦了,下回還怎麽去!
“不是不是!”阿文姐忙擺手,見萬雲的臉色松下來,這才說,“我想着,你反正要燒柴的,去我們山上砍柴總是不方便的,我有個大侄子,有力氣,你一次給他三毛錢,我讓他給你挑一擔柴過來,跟你今天挑得差不多。省了你的辛苦,也省了你每次悄摸上山,還要提防被我們村裏人抓到。”
有的人家計較一兩擔柴,是會把全家人都叫來圍堵的,萬雲這麽多回沒遇上,也是幸運。
聽了阿文姐的話,萬雲低頭想了想也是,三毛錢,她出得起,相比每次提心吊膽去山上砍柴,讓他們村裏的人送柴來,似乎更合适一些,于是當下就下了決定:“好,你讓他挑來,我早上都在家的。”
阿文姐那張苦難的臉上立即綻開一個笑:“好好好,我等會兒就讓他給你挑一擔!”
阿雲立即搖頭:“阿文姐,今天不用!後天吧,後天來。”天天送柴火來,她用不了這麽多。
阿文姐也明白,一擔柴要仔細用,也是能用挺久的,這個阿雲一看就是精細過日子的女人。
兩人說好時間,又在大門口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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