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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萬雲烤好了烤米餅,讓杏花在家看着瓜子,為了讓她別亂跑出去玩,萬雲承諾,若是這些瓜子沒有少,還好好地放在家裏,等她回來,就給小孩五分錢。
五分錢能買什麽,從未有過零錢的杏花不知道,但是杏花知道,若是不見了五分錢,能讓她媽媽反複咒罵許久,于是重重地點點自己的小腦袋:“我就在家,哪裏也不去!”
萬雲帶着三十個烤米餅又跑了一遍西郊,累得雙腿酸軟,還得小心不碰碎它們。
林店東見她下午就來,也是佩服她這種不停歇的精神,半句廢話不說,立即從屋後搬了一張小桌子出來,擺上幹淨的木托,讓萬雲把烤米餅一個個拿出來擺放好,又裁了塊紙板,寫上:有售中秋烤米餅!
萬雲很是滿意林店東這次的配合,對他笑得真心實意。
林店東不無感慨地說:“你這個年輕人也是太拼命了,我的店又不會跑了,何必又急于這一天跑來送餅呢?”
他有三個兒女,全都在讀書,最大的兒子比萬雲大一歲,為了考大學,已經複讀三年了,按着林店東的意思,其實他們家就沒有讀書的種,實在沒必要做這種堅持,何況這孩子說是讀書,一天到晚跟家裏要錢,往外跑,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他,哪像是頭懸梁錐刺股考大學的樣子?不如安安分分找個事情做,穩定一點好好過日子,再長兩年,娶個跟萬雲一樣能幹的兒媳婦,趕緊生孩子才是正經事。
萬雲聽了林店東的話,不敢茍同,但也不說什麽不中聽的話,她和周長城是兩個沒有依靠,只有對方的年輕人,不拼命是不行的。
不過萬雲也不知道林店東的腦子裏,對自己家裏的事已經千回百轉了幾趟,這次把餅送過來,她腦子裏靈光一閃,覺得自己實在笨,只有口頭約定,實在太随意了:“林店東,您給我寫個收條兒吧。”她跟萬家寨的人去交公糧,糧所都會給寫個條兒呢。
林店東感嘆歸感嘆,生意歸生意,這點餅錢始終沒有主動提出來要給萬雲,聽她這樣說,也不推脫,立馬從櫃臺的本子上撕了半張紙,寫着今日收到萬雲烤米餅三十個,欠賬八塊四毛錢,售光米餅即結賬,後頭還摁了個紅手印,寫下大名。
萬雲收好條子,和林店東說,要是賣的好,就托人到家具廠筒子樓找她去,要是賣得不好,或是剩幾塊了,她回頭再想辦法處理。
林店東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小萬,好說好說。”
萬雲也沒在西郊多耽擱,今天她都跑兩趟了,實在累,在公交車上,不自覺靠着玻璃窗睡着了,到物資局附近的公交站,還是售票員把她喊起來的,下了車,萬雲忙忙找個公共洗手池,用冷水洗洗臉,擡頭看,太陽要落山,一天又要過去了。
萬雪和孫家寧都在單位問了同事,十幾個同事要瓜子,一共要了十二斤四兩,夫妻倆兒讓萬雲到時候分別送到縣小學和林業局去。
萬雲對着姐姐姐夫謝了又謝,沒留在他們家吃飯,坐着公交回東郊去了,她要去把瓜子收回來,晚上城哥也要回家吃飯,他們兩個算起來有兩天一夜沒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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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既累,又充實。
即使一個人在做這些事,但萬雲并不覺得孤獨,因為她知道,周長城是她的底,只要城哥有收入,可以解決日常的生活支出,又支持她在外頭折騰,他們兩個就能奔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去。
從阿文姐那兒把瓜子都背回來,天已經徹底黑透了,萬雲走進家具廠的大門,想着等會兒洗過澡,要泡泡熱水腳,松泛一下。
還沒到家,就看到屋裏亮了燈,城哥回來了!
萬雲疲累的身上又長了點力氣,推開門,周長城正在拆桂春生寄來的那個木箱子,看到萬雲回家,立即放下手上的鐵撬,把那個背簍從她身上拿下來,摟住她:“回來了。”
“一身臭汗,別抱了。”萬雲要推開周長城。
周長城不肯放手:“我也臭臭的,一起臭。”
夫妻兩個坐在那個撬開一角的大木箱上,抱了好一陣才松開,像是在外頭累了一天,終于到家,要從對方身上汲取了一點能量,兩人說了會兒小話,精神也好多了,松開對方後,還不嫌對方臭,親了一大口,等各自洗漱回來,周長城已經做好兩碗米粉了,他的手藝經過萬雲調教,比結婚之前好多了。
萬雲擦着頭發,坐在床沿,周長城給她裝了小半桶熱水,裏頭還加了幹艾草,讓她泡腳松泛松泛,說起來,小雲比他累多了,他不過是坐在醫院裏陪着師父,但小雲今天幾乎是圍着縣裏跑了兩趟:“我喂你吃米粉。”
“我又不是小孩,自己來。”萬雲笑嘻嘻的,洗完澡洗完頭,現在重新活過來了,推開周長城送到嘴邊的米粉,伸手去接過碗筷,一口一口吃起來,邊吃邊和他說,“我姐和姐夫幫我拉了十二斤四兩的瓜子單呢,後天曬好,就送到他們單位門口去。”
“後天能曬好嗎?大後天送吧,我來送,中午我出去跑一趟,你就別跑了。”周長城想了想,後天他可以抽空出去跑兩趟,反正電機廠跟縣小學和林業局都不算遠。
萬雲算算時間,瓜子最好是曬足兩天,她想做出點名聲來,最好不要敷衍了事,如今臨近中秋,平水縣天幹氣燥,瓜子也幹得快,後天下午曬得幹,就暫時這麽定了。
夫妻倆兒吃完米粉,周長城繼續撬那個釘得嚴嚴實實的木箱子,耗費了一番功夫才勉強撬開兩個角,萬雲把泡腳水倒完回來,見周長城脫了上衣,轉身就把房間門關上了。
城哥容易出汗,一幹活就滿身是汗,脫了衣服是爽快,只是夜裏偶有涼風穿堂而來,不能着涼了。
周長城半蹲着,撬這種釘子非要用大力氣不可,右手再一用力的時候,忽然“嘶”了一聲,像是弄疼了哪裏,萬雲正點着鐵盒裏的票子,聽到這一聲,立馬放下手上的票子,往床角推過去,上前問:“怎麽了?刮到手了?”
“不是,這裏疼。”周長城站起來,側身回頭,看着腰背上一小塊淤青的地方,“估計是剛剛太用力了,就痛了。”
萬雲忙過來看,周長城那條長長光滑的背後,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烏青塊,一下子臉色都變了:“這是怎麽了?前天還沒有的。”
原來是今天周長城帶着周遠峰去做抽血檢查的時候,抽的血袋較多,周遠峰心情緊張,手部不能放松,到了後面血流出得慢,傷口處就痛了,護士也着急,紮了好幾針,他又怕又氣,一時氣不過,竟拿了抽血窗口的醫療鋁盒亂丢砸人,周長城去攔着,被周遠峰拿了個旁邊的掃帚給狠狠地杵了一下,正中後背,當時沒太大的感覺,洗澡的時候,才發現後面有個淤血塊在。
萬雲心疼地摸了摸他背上那塊淤血團,對周遠峰一家都有些怨念,徒弟再受過他們家的恩惠,可也是人啊,打起來就不心疼?他們家自己的孩子怎麽就不趕緊回來呢?
讓萬雲覺得家貧難受的是,家裏連瓶藥油都沒有,她聽潘老太說,她們家有自己浸泡的藥酒,拿上一個萬雪昨天給的五仁月餅,開門上樓找潘老太去了。
周長城讓她別去:“不是什麽大事,以前腳上被鋼板砸到了,比這個黑青得更厲害,不理它,淤血散開,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萬雲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周長城的傷口,狠心用力一戳,果然聽到他再次“嘶”了一聲,瞪他一眼:“疼嗎?”
周長城只好皺着一張好看的面孔,老實地說:“疼。”
他身上疼,心上也疼。但是心上的那種疼,是在家裏才能感覺到的疼,在外頭不敢疼的疼。
萬雲不理他了,“噔噔噔”跑上二樓,過了會兒,抱着一瓶玻璃罐子裝着的藥酒下來,這瓶子裏,滿滿一瓶都是削細的、不認識的中藥材,泡着發黑的酒,紅色的塑料蓋子一擰開,一股藥香混着酒香的味道溢出來,霸滿了整個屋子。
萬雲少少倒了些在一個幹淨的小碗上,讓周長城躺下,沾了藥酒往他背上招呼,搓那塊黑青的地方,邊用力搓,還要邊恨鐵不成鋼地念:“他動粗你就不會躲開,非要上去拉着!?還師父呢,不過是住幾天院,活都不用幹,拉着別人陪他就算了,還弄傷你?”
“今天你給他們的孩子打電話沒有?他們什麽時候回來?你明天還要去嗎?”
一連着三個問題,句句都帶着抱怨,周長城想說那是他師父,他在廠裏多年,從未被師父打過,現在師父生病了,讓老人家打傷一下也不是多要緊的事,但小雲明顯看着就不高興了,知道媳婦疼自己,他也不敢不知好歹,只是一句句回答着她的話:“我和兩個師哥說好,這陣子每人輪流去陪夜,等小偉他們回來就好了。師娘下午沒那麽暈了,白天能過來陪他。”
萬雲見他始終沒回答周小偉和周小芬什麽時候回來的問題,搓得更用力一點,有些惡狠狠地問:“我問你給他的孩子打電話沒有?人家知不知道他們的爹住院了?”
“哎哎哎,小雲,你輕點!”周長城一個鯉魚翻身,又扯着痛的那塊地方,被萬雲那雙大眼睛一看,讪讪轉身趴好,讓她繼續揉搓,“打了,打了!小偉說中秋節前車站人流太大了,他和小芬姐買不到票,只搶到了中秋節前一晚的票回來,要中秋節早上才到。”
“那就是這幾天還要你們師兄弟幾個輪流陪護?”萬雲不痛快,塗完藥酒,感覺夜風又大了寫,讓周長城起來把衣服穿上。
周長城趕緊把襯衫扣子系起來,他擡眼一看,吓了一跳,小雲生氣的模樣,那表情和眉眼,真和大姨姐一模一樣。大姨姐脾氣大,有看不順眼的地方,立馬就敢擺臉色,一皺眉一瞪眼,就是這副模樣的,真不愧是姐妹倆兒。
萬雲氣周遠峰和李紅蓮,可也氣周長城,她張嘴還想再說兩句。
周長城制止了她,坐在床邊,把站着的萬雲攬在懷裏,頭放在她的肩上,一下下撫摸她的背:“別氣了,我今天也難過呢。”
“難過什麽?”一聽周長城說難過,萬雲就顧不上生氣了,環抱着他寬闊的肩膀,摸摸他的短發,有股淡淡的皂香味。
“難過的是,我師父老了,他才五十二歲,一夜之間,就老得讓人覺得陌生。”周長城的聲音很克制,很平靜,萬雲卻聽出了裏面的哀傷,“小雲,我沒有親人好多年了,除了你,師父師娘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他們在變老,我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們做點什麽。”
萬雲被周長城語氣裏的悲傷感染,心中的那股氣被戳破,再和一個病人計較,實在也是于事無補,只任他長長久久地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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