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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吳姐端着一碟洗幹淨的葡萄、藍莓和櫻桃出來，招呼她們一起吃。

她将那張填寫着薛利升信息的紙拍照發給老連，随後将手機擱在一邊，專心致志地吃起水果來。

薛令沒心思吃水果，斟酌着開口：“姐，事情比較匆忙，我也沒來得及準備，你看你們啥時候有空，我請你們吃飯呗？”

吳姐上下打量她幾眼，擺擺手：“老連那裏未必有你想要的答案。再說，你不是欠了一屁股債嗎？我哪好意思吃這頓飯呀！行了，也不是很大的事，你都提水果來了，吃飯就免了。”

“那怎麽好意思呀！姐姐你還要麻煩其他人，不能讓你夾在中間難做。”

吳姐眉梢一挑，噙着玩味的笑，直接挑明：“你可能上次聽牆角沒聽全，老連是我男友，他就在醫院工作。這點小事我都為難的話，那他也不用來見我了。”

“啊？”薛令半張着嘴，終于知道她缺失的重要信息是什麽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整理面部好表情，嬉皮笑臉地和吳姐套近乎，“什麽關系都不影響我請吃飯的呀！”

吳姐似笑非笑地往嘴裏扔了顆藍莓，促狹地問她：“得知我出軌什麽感受？後悔那天為我說話了嗎？”

這問題擺明了要整蠱她。薛令愣了好一會兒，才絞盡腦汁地婉轉道：“婚內出軌是道德層面的問題吧？姐姐你上次也說了想在陽光下談戀愛，那我想你心裏是有一杆對錯的天平的，不需要我指手畫腳。我只能說，我還是堅持任何年齡層都擁有向往愛情的權利，渴望愛情并沒有錯。”她話鋒一轉，“不過，陷在泥潭裏的時候，我們很難分辨抓到的那根浮木到底是什麽，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包裝在愛情背後的煥然一新的生活。”

吳姐将嘴裏的藍莓嚼爛嚼透了，卻還是嚼不爛薛令這番話，忍不住吐槽道：“妹妹，你是不是博士畢業啊？說話怎麽彎彎繞繞的。”

“……”

一直默不作聲的楊舒屹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薛令自己也覺得好笑，怎麽就好為人師，講起大道理來了呢！

她清了清嗓子，講大白話：“姐，我的意思是——不管追求什麽都好，你想離婚就離婚，沒必要太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被觸及問題最關鍵之處，吳姐眼神微黯。她伸手将頭發撩至耳後，嗓音低落下來：“其實我提離婚提了有兩個月了……我媽和我弟一直勸我和老連斷了，勸我為他們和曉峰考慮，覺得出軌是很丢人的事情。他們說都相安無事到這把年紀，還離婚幹嘛呢？曉峰馬上就長大娶老婆了，還不如再熬一熬，我這輩子的任務也就完成七七八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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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谷育賢，他和我媽一樣好面子，認為原配說出去才是最好聽的。我都快笑死了，先是他公然嫖娼、養小三，然後是我和老連的婚外戀，我們一家早就不知道被街坊鄰裏在茶餘飯後議論了多少遍了，他居然還認為我們對外有形象需要維護？外人天天在背後說三道四，曉峰估計多少也對這些事情知情，只是他從來不問，我也不敢講，蒙着頭，自欺欺人地把日子過下去。

“老連吧，人真挺好的。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久違地找回了那種小鹿亂撞的感覺。但你要說我真是單純為了他離婚的，倒也不至于。我确實很想和他光明正大地牽着手行街，不用見人就刻意避嫌，但仔細想想，我想離婚更多的是厭倦了現在的生活。

“我知道街坊是怎麽講我的，十個讨論我這段婚姻的，九個都會認為日子過成這樣是我的問題。是我惡雞乸，是我黃臉婆，看不住老公，讓他在外面偷吃。好笑的是，在我出軌之後，大家又覺得我是有魅力的狐貍精，把老連勾得找不着北，願意和我談地下戀情。

“這麽多年，我以為我已經把心态調節得很好，完全能夠适應別人的嚼舌根了。但是有一天，我送老連出門再回家，無意間聽見鄰居惋惜老連的名聲，又替谷育賢罵我蕩婦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一秒鐘都忍不下去了。

“我不懂，為什麽日子過成這樣，所有的責任都在我呢？我好累啊，真的。我不想再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當八卦中心的女主角，不想應付那個時不時回家拿錢還要氣我的老公，更不想維持這段空有花架子的婚姻。

“曉峰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本來是想等他高考完再正式和他講這件事的，卻沒想到離婚一點都不順利。我媽不同意，我是事先預料到的，但谷育賢居然也不同意。他對我出軌這件事的意見很大，除了財産考量之外，他不願意離婚就是想報複我，報複我讓他丢了面子。他說，只要不離婚，我和老連就只能維持這種鬼鬼祟祟的關系。還揚言我非要離婚，他就鬧到老連單位去，讓老連丢了工作……”

醫院是有編制的事業單位，何況還是後勤這種不用上夜班的崗位，完全屬于普世意義的“香饽饽”。在這種單位工作，和有夫之婦産生牽連，算是比較惡劣的影響。

楊舒屹沒有緣由地品到唇齒間苦澀的味道。幾個回合下來，她也算是吃瓜吃得比較全面的群衆了，但這會兒聽當事人剖白心跡，還是不由得感慨：苦啊，婚姻怎麽能糟糕成這樣呢？

薛令迅速抓住重點：“那老連得知你老公威脅你要去他單位鬧，是什麽态度呢？”

“他還能怎麽辦？怕谷育賢上他單位鬧，就慫慫地裝死呗！”吳姐苦笑，眼底的紋路都愁得躍了出來，“指望男人和你講，我願意為你丢了工作，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他那份工作每個月的工資也不少呢！他女兒還在上大學，他不可能丢了這份收入，讓我替他養孩子啊！”

又是那道永恒不變的利益還是愛情的選擇題，楊舒屹輕嘆。饒是老連平時看着像模像樣，在這樣的時刻，骨子裏自私也一覽無餘。她忍不住發問：“那老連也不怎麽樣啊！為了這麽個男人折騰，值得嗎？”

吳姐輕笑一聲，又撿了個葡萄丢嘴裏，口齒不清地嘟囔着：“哎喲，傻舒舒，人性不就是這樣的嗎？別說老連不願意放棄他那份工作，我也不會希望他放棄。很現實的問題，我不想替他養孩子，我的錢都是要留給曉峰的。”

回憶起老連，溫柔爬上吳姐的眉梢，“老連這人吧！沒那麽好，也沒那麽不好。他人是慫了一點，但以他的條件和脾氣，要找什麽樣的女的沒有？他這樣謹小慎微的人，願意和我一起擔着出軌的罵名，願意死心眼地等着我離婚，已經算是很出格的事情了。”

楊舒屹不理解，在她看來吳姐就是一葉蔽目，忍不住辯駁道：“可是，老連連工作都不願意為你舍棄。姐，你不會覺得他不夠愛你嗎？”

“如果舒舒你是這樣衡量愛的，那我也不夠愛他啊！我連錢都不願意掏給他呢！”見楊舒屹眼裏的困惑不減，吳姐深覺兩代人的代溝之大，無謂地聳聳肩，“可能是我年紀大，需要考慮的事情比較多，已經不敢像你們年輕人那樣愛得轟轟烈烈、不計後果了。你看，我上一段不顧一切的戀愛結果就是——這麽多年我一直困在婚姻的牢籠裏，痛不欲生。現在的我呀，對愛的标準不像你那樣高，我不會要求老連奮不顧身，為我付出這啊那的，因為我同樣不會為他傾其所有。雙方的付出看起來差不多，我就很滿意啦！”

楊舒屹心念微動，細嚼慢咽着吳姐的愛情觀，偷偷拿出自己的愛情觀來對比。

所有人都默認愛就是付出，養一束花不給它澆水就是不愛。因此，她才會因為對方的付出不夠多，而一次又一次地選擇分手；雒宇和梁文開才會先後指責她的愛沒有多少，并對此忿忿不平。

她知道自己的自私，也被現實狠狠扇過巴掌，知道找到她理想中的足夠愛她的伴侶是概率很低的事情。但直到今天，她才察覺到這當中的參差。難道說，絕大部分人的愛情觀都和吳姐一樣，對愛的純度要求不高，不要求對方最愛自己，只希望雙方的付出對等嗎？

她開始懷疑，她要求對方足夠愛她，自己卻吝于付出，這種不對等關系在兩性關系中是異類嗎？

在楊舒屹發愣之際，作為看客薛令已經從對話中判斷出——愛的多少已經在這件事上重要程度不高，進行總結陳詞：“說來說去，姐姐不完全是為了愛情才離婚的。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繼續現在的生活了，要找到另一種可能性。而讓這段地下戀情浮出水面，是吊着她的那個魚餌，是她離婚的重要期許。”

“對吧？”吳姐其實也沒想清楚，離婚後除了能堂堂正正地談一場戀愛以外，“另一種可能性”具體指的是什麽。但只要那樣的生活裏沒有旁人對她不守婦道的閑言碎語，沒有那個看見就想吐的丈夫，她就覺得是可以期待的。

薛令好奇：“那姐姐你咋想的？你老公威脅你，就這麽拖着先？”

吳姐冷笑：“當然不是啊！我已經想好了，既然沒辦法和他硬碰硬，那就來軟的，找機會把我想離婚這事兒透露給谷育賢外面那個，讓她想辦法逼着他跟我離婚。她肯定會想辦法搞定他，畢竟他可是會分走老娘一半身家呢！”

手機短促地響起了信息鈴聲，吳姐這才想起正事，趕忙解鎖查看。

“妹妹，快看！”吳姐難掩語氣中的激動，将圖片放大給薛令看，“這個薛利升前幾天才到醫院甲狀腺外科看過病呢！”

照片是翻拍醫院系統的界面，除開前幾天的甲狀腺外科，薛利升再上一次的就診記錄已經是五年前的急診科。這次估計是挂號需要重新在微信綁定就診人，薛利升被迫登記了必填項的手機號。大概是沒意識到住址非必填項，薛利升還在檔案上填寫了住址。不過，大概是出于隐私保護的原因，他的地址并沒有填寫得很詳細，只寫了個小區名。

吳姐瞅見那個小區就忍不住陰陽怪氣：“噢喲，這個小區啊，前幾年開盤的時候還搞驗資看房呢！現在掉價掉了快一半都賣不出去，笑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