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又一場
第43章 又一場
淩晨兩點過的時候,火車停靠加格達奇。
月臺的燈光稍亮,從窗外照到了姜守言臉上,火車太晃了,雖然軟卧能躺,其實也并沒有舒服到哪裏去。
姜守言覺淺,停車那陣就醒了大半,随後在撲進來的涼意裏醒透了。
他睜開眼,看見一個裹的很嚴實的男人輕手輕腳走進來,半扭過身合上門,站在床鋪前緩了會兒,才慢悠悠脫鞋往上鋪爬。
兩三分鐘後,姜守言上鋪窸窸窣窣的動靜停了,五分鐘後,響起了很有規律的鼾聲。
姜守言睡不着了。
他轉過身,借着窗外的燈光看睡在旁邊的程在野。
不得不說,程在野适應性真的很強,明明一個多小時前還因為火車搖晃睡得不踏實,疲憊地爬起來在吸煙區抽了根煙,現在已經眉都不皺,連呼吸都很均勻了。
姜守言在月臺暖黃的燈光裏,看了他一會兒,嘴角帶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
直到火車重新開動,程在野似乎被這動靜驚了一下,埋臉在自己胳膊肘裏蹭了蹭,還是沒醒,但這回眉頭皺起來了。
姜守言于是撐坐起身,手往前伸了一半,想到什麽又突然頓住,上鋪鼾聲很有規律,襯得包廂裏格外安靜。
姜守言就繼續伸手,直到撫上程在野的眉心,很輕兩下,他臉上的神情重新變的安穩。
姜守言坐了回去。
外面的夜色霧一般凝重,姜守言靠着車廂壁,忽然就有點想抽煙。
人在睡不着的時候思維往往會很活躍,越睡不着越活躍,越活躍越睡不着,姜守言身上沒帶煙,也不知道程在野煙放哪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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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脫地想起他之前是不抽的,那時候太窮了,有錢買煙還不如買兩個饅頭能頂一天,他是工作後才抽的,身邊的人都抽,有的時候推拒多了,會讓人不高興。
可能是從小讨好慣了,別人不高興他就會想東想西,想盡力讓所有人都滿意,他活的就像個面團,別人想要他是什麽模樣他就能把自己捏成什麽模樣。
沒個标準,所以很空,之前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放的是外婆,然後塌了,現在又縫縫補補,放上了程在野。就是從來沒想要放自己。
程在野,程在野,姜守言光是在心底念着這個名字都覺得溫暖,他給了他從來沒體會過的,無關親情的最真摯的愛意。裏斯本的盛夏至今回想起來,都美好得像是童話。
所以姜守言偶爾會想為什麽呢?
他想不明白,所以只能擱置下來,然後對自己說,随便吧,随便吧,無論是好奇還是新鮮,都無所謂,反正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又想起好多年前,他第一次坐長途火車,那時候是夏天,車窗外的太陽很烈,他在一片耀眼的金光裏構想了一個美好的未來。
現在火車一路向北,駛過荒蕪雪夜,姜守言的目光始終注視着程在野。
姜守言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各種各樣的自己,但要讓他最後總結一下都想了些什麽東西,他又想不明白。
車窗外天漸漸亮了起來,姜守言偏過頭,看見灰藍色的天際線漸漸亮起了一片橙紅。
他腦子空了幾秒,想起程在野問過他,冬天的日出會不會更好看一點?
姜守言猶豫要不要叫醒他,程在野看起來睡的很熟。
最後還是決定不叫了,他打開了手機錄像功能,想把這場日出錄下來,等程在野睡醒了再給他看。
姜守言跪坐在床上,手機屏幕裏的世界要比肉眼看起來更暗一點,姜守言後知後覺意識到是車窗太髒了。
他輕輕抽了兩張紙去擦車窗,擦不幹淨,污跡在外面,他有些着急,帶了點病态的執着,沒注意到車窗被他擦出了滋滋聲。
很輕,還沒有上鋪的鼾聲大,但姜守言的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程在野頂着一頭稍亂的頭發,坐在他旁邊問他:“怎麽了?”
他忽然有些難過,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姜守言輕輕垂下眼說:“想給你拍日出,但車窗太髒了。”
程在野就笑了笑,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我現在醒了,不用拍了。”
他拉了拉姜守言,姜守言從跪坐變成了盤腿坐,後背貼着程在野的胸口,感受到了他沉穩的心跳。
姜守言突然問:“吵到你了嗎?”
程在野指了指頭頂:“這個吵醒我了。”
姜守言悶悶的笑了一聲。
“那你呢,”程在野問,“你怎麽醒這麽早?”
姜守言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有點睡不着。”
“什麽時候睡不着的?”
姜守言往後延了兩個小時:“四點過的時候吧。”
程在野問:“幹什麽了,坐着發呆麽?”
姜守言撒謊說:“沒有,玩了會兒手機。”
程在野點頭:“下次要是睡不着就叫醒我,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啊。”
姜守言笑問:“火車上可以玩什麽?”
“唔……”程在野想了會兒,“在結霜的車窗上畫世界地圖?”
他們聲音壓得低,說話的時候呼吸會勾纏到一起。
車窗外的太陽完全升了起來,火似的在雪地盡頭燃燒,挺拔的白桦一棵棵倒退,那抹金光卻好像靜止了,一動不動挂在車窗右上角。
姜守言聽見程在野又重複了一遍:“下次睡不着一定一定要叫醒我。”
他語氣很認真,姜守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程在野一點也不怕麻煩,程在野就是來讓姜守言開心的。”
姜守言呼吸亂了片刻,緩緩嗯了一聲。
“姜守言你覺不覺得冬天的日出要比夏天的更有力量一點?雖然天空不漂亮,光芒落在雪地上甚至有點蒼涼。”
“但就是有種……來之不易的感覺。”
“謝謝你啊,”程在野說,“讓我看到了這樣一場日出。”
姜守言問:“之前在其他地方沒看到過嗎?”
“那不一樣,”程在野笑說,“這是和你一起看的。”
“比所有的都要珍貴。”
程在野想了想又說:“和裏斯本那場不分上下。”
姜守言笑着問:“非要選一個呢?”
程在野思考了會兒:“這個吧。”
姜守言:“為什麽?”
上鋪鼾聲依舊,對面床簾遮的嚴嚴實實。
程在野伸出手,腦袋埋在姜守言頸間緩緩蹭了蹭。
“因為我現在可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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