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定風波(6)

第一章 定風波(6)

肖珏被醫官攙扶着轉過屏風, 正要彎身,肖宗瑛擺手道:

“你既然傷重,便無需行禮。”

肖珏搖了搖頭:

“這些血跡,并非我的。”

肖宗瑛看了幾眼, 果真沒找到傷口, 心下了然, 又忍不住好奇道:

“公子……感覺如何?”

肖珏扯扯嘴角, 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多謝王上挂念, 小臣現下神思清明了許多, 身上的不适感也退卻大半,應當已無大礙。”

卻仍有燥意沉在丹田,他屏氣片刻,将又湧到喉頭的血腥之氣給強壓下去。

少年擋開醫官的攙扶, 拖着步子上前。

梨花白的外袍拂過地面, 淩亂染塵,紅色衣領半掩,透出蒼白如瓷的皮膚, 印在其上的斑駁血跡更是增添一絲雌雄莫辨的美感, 任誰看了都要心跳加速。

他面上血污已被醫官清除幹淨, 只是膚白如紙, 唇色滴紅如染胭脂。

忽然雙膝一彎, 與雲意姿并肩而跪,烏發柔軟地披散在肩,傾瀉滿身。

“王上, 小臣有話要說。”

肖珏徐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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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氣惱, 她竟如此撇清他們的情誼,卻也曉得, 現下她處境極是艱難,他不該過多計較,而是應當保下她、護住她的性命。

遂臉色清冷,一字一句道:

“今日之事,與這位姐姐确實毫無關系。反而是她救下了小臣,讓小臣免遭奇恥大辱。加之太液池那一次,這已是第二次……小臣心中感激,将她視為救命恩人,實在不忍她平白被人潑了髒水。還請王上明察。”

雲意姿悄悄看他一眼,還算有良心。

肖珏目不斜視,下颌緊繃,烏發半掩了側臉,肌膚蒼白,長睫下眸光晦暗如墨,平靜下卻是洶湧的怒意。

還敢看他?!方才撇清關系時連個停頓都不打的,肖珏在心裏給她狠狠記了一筆。

一旁越嘉憐“噗嗤”一聲,諷刺道:

“公子還真有意思,你二人做過什麽親密之舉,難道當我們都是傻子不成?分明早已暗通款曲,還在這兒裝什麽清白?”

肖珏挑起眼角,漠然地睨着她:

“淫者見淫,古人誠不欺我。還請宗姬不要血口噴人。”

“你當是我胡謅?”越嘉憐被他這看蝼蟻一般的眼神激起怒氣,冷笑一陣,對肖宗瑛厲聲道:

“王上,我有證人!”

肖宗瑛此刻正坐在侍從收拾好的椅子上,眉心擰成川字,揮了揮手:

“傳。”

王炀之立于他身側,聽到這一聲,又見越嘉憐一派勝券在握的模樣,頓時擔憂不已,不由自主看向雲意姿。

卻有一股冰冷目光直直地刺了過來。

他一怔,便見雲意姿身邊那少年正仰臉冷冷地凝視他,唇紅齒白的相貌,偏偏帶着一股陰森與戒備。

仿佛他是某片領地的入侵者。

王炀之心下不喜這少年的陰鸷霸道,不禁蹙眉。

約莫一柱香後,一藍裙少女,被驚鵲衛押着跪在肖宗瑛之前。

雲意姿擡眉瞧去,原來是她!還真是喜歡告密啊,佟荷。

她攥緊手指,仍舊低眉斂目,作一派恭謹溫吞之狀。在場所有人,都是身份遠高于她的貴人,斷不可出現半點行差走錯。否則任何一個理由,都足以令她被拖下去打殺……宮中法則便是如此殘酷。

越嘉憐微微彎身,對着惶恐跪倒的佟荷,堪稱和顏悅色道:

“不要害怕,将你那夜所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佟荷不禁瑟縮了一下:“是……”

誰知被肖珏陰冷的眼神一睨,吓得癱軟在地,哆哆嗦嗦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見狀,越嘉憐不由得嘲道:

“公子這是心虛了?”

“我何需心虛?”

肖珏平視前方,心平氣和道。

越嘉憐只當他在強撐,眼底笑意更濃。

“讓她說。”

肖宗瑛語氣沉怒。

佟荷咽了咽口水,忽然指着雲意姿,結結巴巴道:“回王上,我那時因腹痛起夜,便,便看見公子珏從她窗中翻出,衣、衣衫不整,神色亦是十分……”

“十分不端。”佟荷一副難以啓齒模樣,咬牙說道,“仿似……仿似與人歡好之後。”

好一副添油加醋的手段,雲意姿眸光輕乜,緩聲問她:

“敢問,那夜是初幾?”

“初四!”

“初四之夜,并無月光。”

雲意姿微笑道:“既然那夜并無月光,你又是如何得見公子神色如何,并如此清楚地描述出來?更何況,你一個十六之齡的少女,又如何知曉,那事之後,是什麽模樣?”

佟荷被她問的啞然,只能求助地看向越嘉憐。

“你再狡辯又有何用,”越嘉憐冷哼一聲,“王上,此二人,确有奸.情無疑!”

肖宗瑛摩挲扳指:“公子有何話說?”

肖珏跪得規矩,将佟荷與越嘉憐俱都掃了一眼,這才幽幽嘆出一口氣:

“人人皆知,小臣自幼體弱,湯藥未曾有一日離口。這樣一副廢人一般的身子骨,自然也難習得武功。敢問這位女郎,我該如何避過那麽多雙眼睛,悄無聲息地潛入媵人院,又輕輕松松地離去呢?你這般說辭,倒像是為人指使,信口捏造了。”

他唇角含笑,眸光卻陰冷至極。

佟荷大駭,不住磕頭道:“不!奴婢說的千真萬确,斷不敢有半點欺瞞!”

越嘉憐忽然砸下一句:“還請王上下令搜查雲氏的屋子,以及飲綠小榭,定能查出他二人私下茍合的證據!”

這話說得難聽,連王炀之都感到入耳不快,蹙眉眯目。

肖宗瑛不語。

他重重看了一眼跪着的三人,半晌,才緩慢地揮了揮手:

“王卿,帶人分別去搜查。”

“……臣領命。”王炀之強自壓下心中憂慮,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這位始終垂目不語的女郎乃是被無辜卷入,只想快些還她一個清白,遂帶上若幹驚鵲衛,令幾人去往飲綠小榭,而他則往媵人院趕去。

***

當那支金海棠珠釵,由飲綠小榭回來的驚鵲衛恭敬地呈到肖宗瑛面前。

佟荷立刻支起上身,指着大聲說:

“正是此物!我們這些姐妹,都知道這根釵子,乃是公主親自賞賜給雲意姿的!可是那夜之後便再沒見着,如今又從公子珏的小榭中搜查出來,想必,想必正是雲意姿與公子珏的定情信物!”

越嘉憐适時地捂住唇,眼底冷意徹骨:

“雲氏,證據确鑿。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雲意姿默然不語。

越嘉憐以為她已認罪,更為痛快,當即要命人将她拖下去處死:

“來人——”

“夠了!”肖宗瑛突然喝道。

他額頭青筋凸起,瞪着越嘉憐,顯然已是大怒,“此前在鹿靈臺中,雲氏便說過此釵不慎遺失,更向王後請罪責罰,人人聽得一清二楚,大宗姬,你且告訴孤,已在之前便丢失了的東西,又如何能成為證物?”

他已認定,越嘉憐乃是蓄意陷害了。

什麽?!越嘉憐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她猛地看向雲意姿,不可能是她提前設局,這太不可思議了,只有可能……佟荷說謊了?!

佟荷被越嘉憐怨恨懷疑的眼神一激,整個人都僵滞不能動,她雖出于私心,對雲意姿有所抹黑,可也句句屬實啊!

怎會如此?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聽了王上的話,肖珏落在釵上的目光一頓,猛地看向雲意姿。

雲意姿略有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

少年看了她半晌,忽然,露出一個堪稱明媚的笑容。

殷紅唇中牙齒細白,米粒一般。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緩緩道:

“原來,這是女郎的啊。我竟不知呢。”

“如今,總算能夠物歸原主了。”

他說着,眯着眼一笑,尤其純摯無害。

雲意姿甚至錯覺,仿佛有什麽東西被他咬在利齒之下,細細地磨碎,不由得一個抖索,表面仍舊挺直了腰板,強裝淡定。

“王上,王上!”見肖宗瑛拂袖不欲再管,越嘉憐極不甘心,也跪了下來,厲喝道:

“這番說辭,誰能相信?媵人貼身之物,即便是丢失了,又怎麽會出現在外男之手?公子珏又為何留下,久久不棄?就算……就算不是通.奸,其中定然也有首尾!”

竟是咬死不放……越嘉憐已将雲意姿視為眼中釘,勢必除之後快。

雲意姿嘆上一口氣,越嘉憐還好,只是佟荷這個證人,當真不好解決。

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用那樣辦法來自證清白,于是她彎下身,輕輕叩首:

“王上——”

身側突然傳來一句:

“是我愛慕她。”

一時間,滿室皆靜。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說出這話的少年。

他說的很清楚,不是含糊其辭,也不是人們的耳邊出現了幻聽,而是真的當衆吐露了愛意。

肖珏的臉色深邃而堅定,那一抹绀藍色溫柔地沉澱在眸底,說完這句話後,便悵然地淺淺籲了一口氣,緊張的情緒慢慢松弛下來,手指在膝頭略略攥緊,仿佛終于說出了埋藏已久的心事。

又羞澀、又釋然。

他是何等身份?

燮國公子,竟用上愛慕一詞?什麽人,配他用上愛慕一詞?雲意姿也驚訝揚眉,而他不敢看她,耳尖微紅仍然清楚說道:

“她并不知。所以所有的事,與她全然無關,還請王上,不要為難于她。”

他俯下身去,深深叩頭,那梨花白的長袖分明是柔軟綢料,卻又宛如一道堅固的屏障,一瞬動心,便是永遠動心。

“竟是如此?”肖宗瑛還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想到這肖珏甫一蘇醒,便最先與這媵人并肩而跪,流露出來的關切與愛護不似作假,若是真如越嘉憐所說有那龌.龊私情,當是惶恐不安、百般避嫌才是,又怎會如此呢?

“是。”肖珏側目,忽而靜靜凝向雲意姿,眸光流轉,從唇齒間溢出清潤低吟: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有位美麗的好姑娘,眉目流盼傳情。

偶然一次相遇,令吾一見傾心。

所以私藏了她的珠釵,見到與她相似的字跡才會前往,中.藥之後情不自禁……一切危難迎刃而解,雲意姿不可思議地回望他,在他眼底看見自己的倒影,其中意味,也不如之前觀星樓中的勢在必得與濃濃侵略,反而帶着一種幹淨的憐愛,還有一往無前的炙熱。

這般當衆說出心跡的勇氣,也許只有少年人才敢如此。局勢立刻扭轉,變成公子珏愛慕一位救過他的媵人,而她雲意姿,清清白白。

讓高傲之人放下高傲,猶如令習武者卸下兵刃,她沒有想到肖珏會當衆這般說,其實她可以用旁的法子脫身,只是那樣一來,務必會同肖珏撕破臉,如今局面,還不至于到達那樣的地步,所以方才一陣猶豫,哪裏想到,肖珏不按常理出牌。

“至于私會之事,實為子虛烏有。”

肖珏臉色由柔和轉為肅然:

“既是吾心中珍愛,又豈會作出那樣的事,置她名節于不顧?”

雲意姿忍不住,瞟他一眼:

你已經做過了。

肖珏保持微笑:一會跟你算賬。

雲意姿頓時感到一陣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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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越嘉憐:你倆有JQ!拖去浸豬籠!

雲娘斬釘截鐵:不,我們不熟!

公子超大聲:是老子暗戀她,行了吧!

王上&王炀之: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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