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煥然一新
“什麽?這麽一盒顏料要一塊錢?”陳老板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是法國進口的顏料。”書店夥計道:“這個一塊錢的,已經是最小盒的了。”
“就這麽一點顏料……”陳老板有點理解不能。
穆瓊看過去,就看到陳老板手上拿着一個小小的鐵皮盒子,那盒子約莫鉛筆盒大小,打開裏面是一格格的顏料,總共沒多少。
這麽一盒顏料,在現代估計最多十幾二十塊錢,但現在要一塊大洋……确實很貴。
但除了這種昂貴的法國進口的顏料,店裏沒有其他顏料賣。
“穆瓊,你要在店裏的牆上畫,這麽一小盒就夠畫一小塊地方吧?”陳老板看向穆瓊,這邊大盒的顏料更貴,一大盒要十塊錢……十塊錢啊!他店裏現在挂着的字畫是找個老秀才弄的,總共也就花了兩塊大洋。
“陳老板,買這麽一盒顏料足夠了,我們再買點墨汁就行。”穆瓊當即道,他打算在牆上畫點東西裝飾一下,可沒想把牆畫的花花綠綠的。
“這還好。”陳老板到底是富過的,并不斤斤計較,很快就買好了顏料墨汁,又買了幾張A4大小的厚紙板,并一張一米見方的白紙——穆瓊說要畫個廣告放在門口。
“你拿了白紙?做什麽的?”陳老板看到了穆瓊手上的白紙。
穆瓊立刻道:“用來畫草稿,那個本子有點小了。”
“也是。”陳老板深以為然,爽快地付了穆瓊買的白紙的錢。跟昂貴的顏料相比,白紙太便宜了。
陳老板人還挺好的……穆瓊一回到西餐館,就開始畫菜單。
他先在白紙上用鋼筆勾勒出草稿,然後再畫到A4紙大小的厚紙板上,最後上色。
他的繪畫功底非常一般,如今這作畫水準,放到現代估計也就上過興趣班的小學生的程度,但陳老板身為一個民國人沒什麽見識,瞧見穆瓊這麽折騰,只覺得穆瓊分外厲害。
他之前雖然留下了穆瓊在店裏幹活,但沒把穆瓊說自己會英文法文的事情當回事,畢竟這年頭,不乏只會說幾句“哈喽”“噎死”就說自己懂英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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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看來……穆瓊竟是真的會!
瞧那洋文,寫得多漂亮!
陳老板見穆瓊畫得非常專心,招呼客人的聲音都下意識地變輕了。哪怕後來店裏的客人多了,也沒喊穆瓊幫忙,而是自己上去招呼。
穆瓊就這麽畫了一整天,一點沒累着。
至于成果……他把兩份菜單畫好了,會放到門口去的廣告,也打了個草稿。
其實菜單和廣告這兩樣,他一天畫完也是沒問題的,但他的身體沒好,需要休息……也就幹脆偷個懶了。
好在陳老板壓根就沒發現,他把穆瓊畫好的菜單用牛皮紙袋裝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這菜單,也不知道能不能裝裱起來……”就這麽拿去給客人看,被客人弄壞了多可惜啊!
穆瓊:“……”
來陳老板店裏的客人都是家境普通的,他們點了炸豬排肯定會吃完,一般連炒菜都不會剩下,至于多出來的面包,店裏幾個人當飯吃了還嫌少,因此這天穆瓊又沒有往家裏拿東西。
當然,現在他不拿也沒什麽,他有了工作,朱婉婉就沒那麽摳了,這天果然買了鹹魚豆芽,還給穆瓊留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鹹菜豆芽餅。
穆瓊晚飯在陳老板的店裏吃得很飽,但他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到了八九點很快就會餓,現在有個餅吃剛剛好。
第二天,穆瓊一大早去西餐館的時候,西餐館的門已經開了,陳老板正指揮着人用石灰把牆刷白。
工人幹活很快,才中午就刷完了,完全沒有影響到白天的生意,也是這天,穆瓊把打算放到門口的廣告畫了出來。
第三天,整個餐廳連同廚房被打掃了一遍,穆瓊還去了陳老板朋友的遺孀家裏,指點着她和她叫來的幾個中年女人把洗幹淨曬幹的窗簾裁剪好,做成桌布。
第四天,西餐館簡單粉刷的牆面差不多已經幹了,穆瓊就開始在牆上畫圖寫字,又讓陳老板找木工做了一個跟畫架相似的木架和一個挺大的木框,以及一個吧臺。
木架貼上他畫好的廣告可以立在門口,那個長兩米高一米的木框則被穆瓊釘在牆上,做成了一面“心願牆”,他還在裏面貼上了幾個心願做示範。
“我想出國留學。”
“希望母親身體健康。”
“我想成為一個作家!”
……
當然了,西餐館的牆上他也沒忘了用英文寫上一些他記得的格言:“目标有價值,人生才會有價值。”
“不要祈禱生活的舒适,祈禱自己變得更堅強。”
“重要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永恒的活力。”
……
總共折騰了八天,西餐館才完全收拾好,而這個時候,穆瓊在裁縫鋪定做的衣服早就已經做好了。
這天早上,穆瓊來到西餐館,就換上了陳老板給他買的那身西裝。
穆瓊這些天在西餐館雖說吃得并不如何好,但至少每頓有葷有素,主食還不限量。
他天天吃飽喝足,又不用幹重活每天就坐着或者站着寫寫畫畫,身體已經養好了,雖說看着還是瘦,但已經毫無病态,再不會被人當做是抽大煙的。
這會兒西裝一穿,遮住過于細瘦的腿和胳膊,他更是成了一個長相帥氣,腰細腿長的小夥子。
原主家裏的基因挺好,他不僅長得英俊,個子還高,看情況還能再長長……穆瓊對自己現在的這副樣子,還挺滿意的。
陳老板也很滿意,他覺得就沖着穆瓊這長相,那些小媳婦大姑娘,恐怕就願意來店裏吃飯。
“穆小哥真帥氣!我再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小夥子!”店裏的廚子連連誇獎。這廚子是店裏的老人了,有點倚老賣老,對店裏另一個幫工的态度并不好,總是呼來喝去的,但他對穆瓊很熱情,在穆瓊面前,态度甚至顯得有點卑微。
穆瓊展示出來的學識,讓他下意識地把穆瓊擺在了一個很高的位置。
其實态度這樣的不止他,店裏的另一個幫工也是這樣的。他不僅對穆瓊這些天什麽活兒都不幹一點意見都沒有,偶爾空下來,還會站在穆瓊旁邊用敬畏的眼神看穆瓊畫畫。
穆瓊問他要不要學,他又立刻就拒絕了,只說自己肯定學不會。
穆瓊也挺忙的,也就沒有一定要教對方。
“還差着點兒……”陳老板突然道,然後拿出一角錢給穆瓊:“出門往左走半裏地有條巷子,巷子裏有個剃頭店,你去那裏剃個頭吧。”
“謝謝老板。”穆瓊笑着應了一聲。
他的頭發确實有點長了。他們家洗澡不方便,只能用毛巾擦一擦,洗頭倒是能在洗臉的木盆裏洗,但沒有洗發水……他早就想把頭發剃掉了,只是沒錢而已。
“等等!”老板喊住了穆瓊:“你把衣服換了再去,不然弄髒了新衣服不好。”
穆瓊最後穿着自己的舊衣服找到了那家剃頭店。
店鋪在巷子裏,非常小,店門口用煤爐燒着水。
水壺裏的水汽往上沖,把店門都隐在了水汽後面……穆瓊跟坐在裏面抽煙的剃頭匠說了自己要剃頭,剃頭匠就讓他坐下,然後拿着一把剪刀一把刮胡刀,直接對他的腦袋下手了。
“給我弄個三七分的吧。”穆瓊道。這時候上海的人,都喜歡中分,但他覺得還是三七分好看一點。
雖然……三七分其實也很土。
那剃頭匠應下了:“行,不過這個其實就看你自己梳頭怎麽梳了。”
也是,這時候剃頭一般就是把頭發剃短,可不會給你設計發型……穆瓊坐在椅子上,任由剃頭匠給自己剃頭。
刮胡刀和剪刀在他的頭上飛舞,頭發紛紛揚揚地落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然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輕了一點。
就是有些短短的頭發落在脖子裏,弄得他有點癢。
頭發很快就剃好了,穆瓊還沒來得及看一下自己的模樣,剃頭匠又在一個木盆裏兌好溫水,喊他過去洗頭,又用毛巾對着他的脖子一頓猛擦。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頭總算剃好了,穆瓊看着鏡子裏被擦得脖子通紅的少年,覺得自己又帥氣了一些。
這種普通的店裏沒有吹風機,剃頭匠自然不負責把頭發吹幹,因此穆瓊最後頂着一頭濕濕的頭發出了剃頭店,被外面的風一吹,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入秋之後,這天就越來越冷了,他們家的人卻還沒有過冬的衣服……
剃頭匠把穆瓊的頭發剃地挺短的,等回到西餐館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經半幹了。
陳老板瞧見穆瓊現在的模樣,格外滿意:“你換上新衣服,再往頭上抹點油……”
“我馬上去換衣服,抹油就不用了。”穆瓊立刻就道,他實在沒興趣頂着一頭的油!
但陳老板的審美跟他不一樣:“抹點油才好看,你看那些洋人,很多都抹油!”
穆瓊不理會陳老板,飛快地跑去廚房旁邊的小倉庫換衣服了。
這天,陳老板一直等穆瓊換好衣服,才開了店門。
而這個時候,店裏已經大變樣了!
雖然穆瓊早就已經在折騰牆面了,但一開始沒有完全畫好,來吃飯的客人看不出什麽,現在就不一樣了。
店裏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白牆,但在某些位置,卻用花體的英文和法文寫了一些句子,還用黑色的墨汁畫了一些西式的建築,還挂了幾幅風格和水墨畫截然不同的畫作。
除此之外,其中有一面牆下方,擺了一個定制的窄窄的木質吧臺,上方牆上又挂着一個木框。
木框的上方寫了“心願牆”三個字,下面的吧臺上則備了紙筆和膠水。
店裏還多了米色的窗簾和同色的桌布。
桌布和窗簾上都縫上了一些蕾絲,還用粗粗的線繡了白色的花。這樣的桌布鋪在桌子上之後,原本的舊桌子,立刻就顯得“高貴”起來了。
店裏的布置已經煥然一新,陳老板滿意地不行,又小心翼翼地把穆瓊畫好的菜單從牛皮紙袋裏拿了出來。
穆瓊跟陳老板不一樣,他其實對店裏的布置沒那麽滿意,總覺得這家店有點不倫不類的。
好在這時候的人都不知道。
穆瓊看過西餐館的布置,又把廣告架子拿到外面,自己在旁邊一站……來來往往的人的視線,立刻就被他和那廣告牌吸引了過來。
廣告牌上,“正宗西餐廳”五個字非常大非常顯眼。此外還有英文法文寫在上面,并用墨汁畫了一個戴帽子叼着煙鬥的洋人頭像。
很多人下意識地駐足去看那個廣告,而這時,穆瓊笑着用洋文跟他們打起招呼來:“先生女士,要來我們店裏吃飯嗎?每人兩角。”
路過的那些人都沒聽明白。
“先生女士,要來我們餐廳吃飯嗎?每客兩角。”穆瓊又用中文道,那些人這才看到,在“正宗西餐廳”的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餐廳全新裝修,回饋新老客戶,每位客人只需兩角,就能品嘗正宗西餐!”
很多客人暈暈乎乎的,就跟着穆瓊進了西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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