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準備辭工

這是陳老板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了, 穆瓊并不意外。

陳老板對他的态度的變化,他早就感受到了, 也知道陳老板為什麽會這麽做。

陳老板現在對他的種種優待, 其實是一種投資。

在中國的古代,很多人喜歡做這樣的投資。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呂不韋投資異人,而在後來的朝代中, 有很多家境一般的名人年輕時受過別人的資助,又有很多有權有勢的人資助過別人。

說起來,就連原主穆昌瓊的父親,他當初能去日本留學除了自己家裏有錢以外,也是因為受到了晚清一位官員的看重, 得到了對方資助的關系。

人們熱衷于資助別人,而他們之所以這麽做, 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他們資助的人沒出息, 不過是損失一些錢財,但若是他們資助的人有了大造化,無疑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好處。

在民國這個混亂的時期,成功的投資帶來的收益往往比和平年代更大。

比如一個小商人在軍閥早期還是土匪的時候給錢給糧, 最後興許就能成了該軍閥的財務官幫他收稅。若是在一個政府官員年輕時幫過他,以後自己不小心犯事锒铛入獄,指不定就被輕輕放過了。

穆瓊不覺得自己将來能多麽威風,陳老板出手幫他肯定也沒想太長遠, 但意思是差不多的。他很感激陳老板對自己的看重。

陳老板說的沒錯,他确實就要離開了, 他打算在陳老板這裏做滿一個月就離開。

這一來是他本身對餐飲行業不了解,也并不喜歡,二來,則是因為他不想把自己的時間消耗在端盤子上。

在西餐館幹活除了需要他來回跑,可以鍛煉他的身體以外,對他沒有其他的好處,還将他的時間全都鎖死在這家餐館裏。

這些日子每天早出晚歸,在路上花費三四個小時,晚上還要教導穆昌玉和朱婉婉讀書,又要自己寫作……他其實非常累,還沒空學點什麽。

更何況……不幹活拿人家工資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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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瓊笑道:“老板,我快餓死的時候是你幫了我,你的恩情我一定不會忘記。”

陳老板喜笑顏開。

穆瓊這時候又道:“老板,我确實打算再過幾天,把我手上的事情忙完就辭工。”

他對烤肉一竅不通,調料怎麽配置,肉怎麽烤之類,都要陳老板自己去摸索嘗試,他說的手上的事情,僅包括西餐館的裝修。

說起來,他對裝修也是不懂的。

但他學過畫畫,又有現代的眼光在,弄出來的裝修總歸不會太差,也肯定跟這個時代的裝修截然不同。

對這時的人來說,光與衆不同這一點,就已經能讓他們駐足了。

“這麽快?”陳老板有些驚訝:“你不在我這裏做了,一家子的營生怎麽辦?”

“我前些天寫了些東西拿去報紙投稿,報紙已經确定要了。”穆瓊道,他去報社投稿的時候為了能過稿,沒說那稿子是自己寫的,但在陳老板面前,倒是不需要隐瞞。

“我只以為你會去找個別的工作,沒想到你竟然能發表文章……”陳老板敬佩地看了穆瓊一眼。

這年頭認字的都不多,能寫東西的就更少了……但凡在報紙雜志上發表過什麽的,那便是讓人仰望的存在了。

穆瓊被陳老板的目光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陳老板又道:“再過幾天,你在我這裏就做滿一個月了,這幾天你不用在店裏做什麽,幫我把裝修弄好就行。”

“謝謝老板。”穆瓊笑道。

“你也不用叫我老板了……我這個年紀,你喊我一聲叔吧。”陳老板笑道。

“謝謝陳叔。”穆瓊應下了。

陳老板對穆瓊本就很好,穆瓊喊了陳叔之後,對穆瓊就更好了。

店裏人多了之後,午餐和早餐都是廚子給每個人分好,大家輪流吃的,之前穆瓊也是如此,但今天陳老板喊他和自己一起吃,和他們一同吃飯的,還有張掌櫃。

穆瓊和張掌櫃聊了聊,又聽了陳老板的一些介紹之後,才知道張掌櫃家原是廣州的巨富,據說當時廣州城裏四分之一的鋪子,都是張掌櫃家裏開的。

張掌櫃兒時,玩的彈珠都是銀子做的。

只可惜後來英法兩國在廣州圈地,直接把張掌櫃家裏的祖宅給圈進去了,要以極為低廉的價格買下來。

張家人不願意之後,還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一些人,将張掌櫃的父親打成重傷。

張掌櫃的父親被打之後,就纏綿病榻,偏這時候,又有流言傳開,說張家不行了。

張家是開了錢莊的,流言傳開之後,立刻就有無數人拿着莊票來錢莊擠兌。

在這個時代,錢莊收了儲戶的錢之後,會給儲戶等額的,随時可以兌換銀兩的莊票。這種莊票雖說只能在本地使用,但因為使用方便非常流行。名聲很好的錢莊的莊票,往往比政府發行的鈔票更讓人信任。

可若是發生擠兌,錢莊基本也就完了。

張家就那麽敗落了,張掌櫃的父親也被氣死,那時張掌櫃不過十來歲。

張掌櫃早年也行過商,賺了許多錢,一度非常風光,但後來出了意外,進的貨被人搶了,生意便做不下去了,再加上自己年歲不小,子女年歲又漸長,他不敢再豁出去拼搏,便開始給人做掌櫃。

他是個有本事的,別人給他的薪水也就比其他掌櫃來得高,之前幫人管飯店的時候,一個月能拿大洋十元,這次陳老板請他過來,更是開了一個月十五元的高價。

他有着深深的眉間紋,頭發花白,他年紀比陳老板還小兩歲,卻給人一股飽經風霜的感覺,一雙眼睛又很是清明。

穆瓊很喜歡跟張掌櫃聊天。張掌櫃讀過書,還極有見識,雖然話不多,卻總能給人醍醐灌頂的感覺。

他在現代的時候看過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再加上他喜愛觀察,因而有時候對人對事看得很透徹,但他其實也是存在缺點的……他缺少跟人面對面交往的經驗。

從張掌櫃身上,他倒是能學到不少。

穆瓊這天和張掌櫃多聊了聊,離開西餐館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便沒有去大衆報的編輯部,而是直接回了家。

這天晚上,他教過朱婉婉和穆昌玉讀書後便早早睡了,第二天一早起來也沒有繼續寫東西,而是早早出門去趕電車。

他到租界的時候還很早,然後也不耽擱,直接去了大衆報的編輯部。

穆瓊過去的時候,還沒到大衆報編輯的上班時間,但編輯部已經有人在了,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正在打掃衛生,還在樓下生了煤爐燒水。

“是你!”那人看到穆瓊有些驚喜:“你怎麽今天才過來,李總編昨天等了你一天。”

“我昨天沒空。”穆瓊笑笑:“我把稿子拿來了。”

“稿子你給我吧,我等下就給李總編。”那人道,目光落在穆瓊拿着的稿紙上,一副很想看的樣子。

穆瓊笑笑,就把稿紙給了他,又跟他聊了聊,總算是對大衆報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衆報的編輯部一共有四個正式的編輯,還有兩個做兼職的,眼前的年輕人就是兼職的人之一,而這份報紙如今每天可以銷售八九千份,多的時候甚至一萬多份,在上海,這個銷量是能排到前十的。

穆瓊和他略聊了聊,就從大衆報編輯部離開了,去了西餐館。

陳老板不在店裏,出門去了,只有張掌櫃在店裏看着,看到穆瓊,張掌櫃笑得眉間紋更深了:“穆瓊,店裏沒什麽事情,你去樓上吧。”

“好的。”穆瓊笑着應了,但沒有立刻上去,而是在下面待了一會兒。

西餐館的生意跟前一日差不多,因為隔壁西餐館把漢堡的價格漲到了一角的緣故,這天來買漢堡的人比昨天還要多一點,卻比不上之前,至少排隊等這種事情,已經沒有了。

附近的人對漢堡的熱情,已經沒那麽大了,至于遠點的人,他們多半還不知道漢堡的存在。

西餐館新來的兩個員工見到這情況有些擔心,明明沒什麽活兒,他們也一刻不敢閑着,都快把西餐館打掃地纖塵不染了。

李光明也同樣極力表現着自己,在店門口不停地給路過的人賠笑臉介紹他們的西餐館。

穆瓊注意到這一幕,幹脆就把已經換上了西裝的李光明叫過來,教了他幾句英文,讓他在門口招攬客人的時候用。

李光明學得很用心,雖然口音不太對,直接念的“哈羅”、“拿艾斯兔米油”,但好歹也是會幾句英文了……

學了之後,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跟之前不太一樣了……他不再給人賠笑臉,不再大聲說話,而是學着穆瓊做出彬彬有禮的樣子,背都比以前挺得直了很多。

而人們……還就吃這一套。

穆瓊瞧見這一幕,心情挺複雜的。

李光明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如果生活在現代,就算出生不好,他憑借自己的努力,應該也能過得不錯,可在這個時代,他連字都不認識。

穆瓊倒是想教,但他沒時間教,李光明其實也沒時間學。

穆瓊教李光明英文沒花多少時間,教過之後,就爬上閣樓忙活起來。

他先在書桌上鋪開一張白紙,畫了一幅畫,然後又拿住稿紙寫了兩千字,一上午就過去了,等吃過飯,他如法炮制,又畫了一幅裝飾畫,寫了兩千字。

先前那次裝修的時候,陳老板手頭緊,連買顏料都不舍得,穆瓊也就沒畫裝飾畫,樓下的強其實大多是白牆,但這次他打算好好畫了幾幅,等以後,陳老板将之裝裱起來,就能挂到牆上做裝飾了。

此時出國留學的人,學藝術的人少之又少,他的畫雖然不怎麽樣,但好歹能看,也算是幫陳老板省錢了。

接下來連着好幾天,穆瓊都是獨自在閣樓上忙活的,至于陳老板,他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面跑。

他還又讓人在廚房砌了一個烤爐,然後時不時自己搗鼓一會兒。

在國外其實已經有電烤爐了,但國內要買到電烤爐不容易,不僅如此,租界的電壓很不穩,還時常斷電,真要買了來也多半不好用,陳老板也就沒折騰。

陳老板是廚子出生的,做燒烤對他來說雖然是一種全新的嘗試,但難不倒他,試了幾次,他就能烤出味道不錯的烤肉來了,他還花錢從一個做北京烤鴨的大廚那裏學了點烤鴨的技巧。

獨門配方那大廚是不願意告訴陳老板的,但好歹陳老板知道了雞鴨要怎麽烤。

做燒烤的事情,陳老板沒讓店裏那些在穆瓊之後招的員工知道,烤出來東西也不給他們吃,最後倒是便宜了穆瓊和張掌櫃。

哪怕陳老板一開始烤出來的肉并不好吃,那也是肉!

不過短短幾天,穆瓊就覺得自己又胖了。

與此同時,他在陳老板這裏也做滿了一個月,即将拿到自己來到民國後的第一份薪水。

穆瓊心裏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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