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熟人

穆瓊一大早來到學校, 就聽到教室裏傳來整齊劃一的朗讀聲,讀的正是自己寫的英文小短文。

而站在講臺上, 滿臉神氣地帶人讀書的, 正是傅懷安。

傅懷安別的不說,發音真的很标準,他這人還是那種喜歡攬事, 喜歡當老大的,把這樣的工作交給他,再合适不過。

穆瓊覺得自己做了個很明智的決定,等他這天去傅懷安所在的班級上課,發現後面的英文角竟然已經被布置起來之後, 更是對傅懷安刮目相看。

他琢磨着傅懷安這樣的人,應該會喜歡聽表揚, 就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誇了他幾句。

然後整節課, 傅懷安一直挺直了背認真地看着他,完全不曾走神。

跟個孩子似的……穆瓊都覺得有點好笑了。

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天傅懷安竟然還主動來找他了,手上拿了本嶄新的《留學》:“你……你給我簽個名?”

“好。”穆瓊爽快地答應了, 接過他的書,就在扉頁上寫了“贈懷安”三個字,後面又寫了自己的筆名樓玉宇。

傅懷安更高興了,穆瓊又是讓他做課代表又是誇他, 肯定是意識到以前騙他不對了!

他倒也可以原諒了穆瓊。

這麽想着,他忍不住問:“穆……穆老師, 你下本書準備寫什麽?”《求醫》太苦了,他不是很喜歡,就希望穆瓊能再寫幾本《留學》這樣的書。

“我還不知道。”穆瓊道。

他說的是實話。

他想寫的故事還挺多的,但《留學》和《求醫》都很火爆,倒是讓他不好再去寫曾經想寫的一些東西了。

如今那麽多人崇拜樓玉宇,他總不能拿着這個筆名去寫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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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不着急,《求醫》他差不多已經寫完了,但連載完卻還要一個月,完全有時間構思下一個故事。

大不了,他就暫時不寫下個故事了,左右也不缺錢。

他現在比較糾結的,是他寫的《我在百年後》。

這年頭,報社收到作者的投稿,如果不用,往往會給作者退回去,而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作者寫字不容易。

一兩千字的文章也就算了,報社沒退稿作者大不了照着底稿抄一遍重新投,一兩萬,甚至七八萬字的文章……那要抄多久?

穆瓊最近已經把自己寫字的速度練出來了,卻也不想重新抄。

但他沒給希望月報留退稿的地址,如果希望月報不刊登,想把稿子退給他都沒處去退!

穆瓊想到這事有點糾結,傅懷安聽了穆瓊的回答,卻是有點失落:“不知道啊……那你好好想想。一定要寫啊,千萬別不寫了!”

“好。”穆瓊答應下來。

傅懷安就這麽高高興興地走了。

穆瓊覺得挺欣慰的,這熊孩子總算不跟他要劇透了。

穆瓊這麽想着,拿出稿紙,開始寫《求醫》的結局。

他今天應該能把《求醫》寫完。

穆瓊将《求醫》的結局寫出來的時候,《留學》這本書,已經出現在其他城市的書店裏了。

別看《留學》在上海很火,其他地方其實沒幾個人知道這本書,畢竟大衆報只在上海售賣。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幾個北大的學生趁着沒課,走進了學校附近的書店,打算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麽值得一讀的新書。

“老板,最近都有什麽新書?”

這幾個學生都是書店的熟客,老板笑道:“最近一共有七本新書,都在那邊,其中有一本是上海運來,商業印書館出版的!”

這年頭大家看書,都會特地看一下出版社,畢竟大出版社出版的書,質量更有保證。

“是哪本?”立刻就有學生問。

“就是那本《留學》。”

“留學?這書莫不是寫出國留學的?”一個學生将書從書架上取下,就翻看起來。

他這一看,就放不下了。

天津租界。

租界是洋人的地盤兒,但裏面住的華人不少,無他,這裏安全繁華。

有些人犯了事兒,還專往租界躲,畢竟進了租界,別人也就拿他沒辦法了。

這天,一個拎着個鳥籠子,嘴裏叼着根煙,瞧着吊兒郎當的年輕男子走進書店,問道:“最近有什麽消遣的書?”

“李爺,南邊運來了幾本書,您看看?”掌櫃的立刻就拿出來幾本書。

“這名兒……估計寫的都是脂粉事兒。”被稱為李爺的人有些不耐煩地指着最上面的一本名為《白玉镯》的書道,将書扔在旁邊。

然後,他就看到了第二本書的名字:“留學?看名字挺有意思,買了。”

這樣的事情,很多大城市都在發生。

這天穆瓊寫好《求醫》的結局,正用英文寫勵志故事,馮小丫就過來了,說是有人找他。

來找他的是商業印書館的員工,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到穆瓊,面上露出驚訝來,然後就道:“穆先生,我們章總編有事找你商量!”

聽說章澈有事找自己,穆瓊提前離開學校,去了一趟商業印書館。

然後,章澈便又給了他五百個銀元——《留學》要加印兩萬冊。

章澈給的照舊是莊票,穆瓊拿着莊票,又有點想帶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去花錢了。

但他這個禮拜天要和盛朝輝一起去魏家,商量教育月刊的事情,沒什麽空……

穆瓊想了想,最後決定給朱婉婉和穆昌玉買點禮物。

在現代的時候,他的母親妹妹生日,他要麽送首飾,要麽就送化妝品護膚品……給朱婉婉和穆昌玉買禮物,也可以照着這個來。

穆瓊才做了決定,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已經入冬了,近來天氣還越來越冷,朱婉婉和穆昌玉的臉都凍得糙了,而他雖然早就看到了穆昌玉臉上那兩團紅,卻一直沒多想……

直到這會兒,穆瓊才意識到這兩人怕是沒用滋潤的護膚品,或者幹脆就沒有。

穆瓊找了個黃包車夫,讓黃包車夫把他拉到了一家洋貨行,打算挑幾樣護膚的給朱婉婉和穆昌玉帶去。

洋貨行裏有進口的面霜,還有口紅,看包裝挺不錯的,當然了,價格也很“不錯”——光一支口紅,就要四五塊錢。

四五塊錢都夠一家人一個月的開銷了……穆瓊拿出錢,買了兩支大紅色的口紅,又買了兩大罐面霜,一共花了二十個大洋。

至于別的,他倒是沒買,一來是這時護膚品化妝品的種類很少,二來則是穆昌玉和朱婉婉用不着——她們兩個這幾個月天天呆在家裏不出門,皮膚養白許多,根本不用擦粉。

穆瓊拿出章澈給他的莊票來付錢,那掌櫃的收了莊票,請穆瓊稍作休息,又讓店裏的夥計去附近兌換來四百五十元的莊票和五十元的大洋 ,從中收了穆瓊二十元。

穆瓊将剩下的莊票和三十個沉甸甸的銀元裝進自己的口袋,正準備離開,不想竟看到魏亭帶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從外面進來。

魏亭其實年紀不小了,已經三十有六,但他保養的極好,看着最多三十歲,和那女子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

只是,他明顯在遠着那女子,那女子的臉色也不好看,倒是兩人身後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非常熱情地跟他們說話,緩和他們之間的氣氛。

“李小姐,我們家魏亭不愛說話,你多擔待。”

“魏亭,你今天可要多給李小姐挑幾樣東西。”

“聽說這店裏新來了些稀罕的首飾,你們快去看看。”

……

魏亭并不理會她,那李小姐看到魏亭應都不應一聲,臉色更難看了,眼裏隐隐浮起怒意來。

而這時,魏亭也看到了穆瓊,當即露出喜色來:“穆瓊!”

“魏先生,好巧。”穆瓊道。

“魏瓊,我正去找你,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魏亭朝着穆瓊走過去,一巴掌拍在穆瓊的肩膀上,帶着穆瓊就走。

走了幾步,他才回頭道:“小嬸,李小姐,不好意思我有點事,要先走了!”

說完,他立刻就加快了腳步,一副唯恐有人追上來的樣子。

穆瓊:“……”魏亭跟他想象的越來越不一樣了……

“穆瓊,我們找個地方吃飯?”确定後面沒人跟上來,魏亭松了一口氣,看向穆瓊。

“魏先生想吃什麽?”穆瓊問。

現在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他原本是打算回家吃晚飯的,但現在遇到了魏亭,就在外面吃好了。

“随便找家店就行。”魏亭道。

魏亭這話還真不是随便說的,他果真随便找了一家一點不起眼的小店走進去。

這樣的小店供應的菜色很少,但魏亭毫不嫌棄:“給我們來一份蒜葉豆腐,一份炒青菜,再來一份紅燒肉。”

他點完之後,又問穆瓊要什麽。

穆瓊加了一份糖醋爆魚,又要了個蛋花湯。

五個菜,兩個人足夠吃了。

兩人坐下之後,魏亭率先開口,問起了教育月刊的事情。

教育月刊第一期的文章已經全部選定,籌備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穆瓊将之告訴魏亭,然後便又商量起接下來的事情來。

菜的分量不多,穆瓊胃口又好,最後竟是将桌上的菜吃的幹幹淨淨的。

吃過飯,魏亭又道:“穆瓊,你借我幾元錢,我要找個地方住。”

穆瓊直接給了魏亭十個銀元,又問:“魏先生,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被逼婚。”魏亭道:“我父親說,除非我聽他的話結婚,不然就把我趕出家門。”

穆瓊沒想到民國時期也有逼婚,更沒想到……“魏先生還沒結婚?”

“我已經結過三次了!”魏亭有些無奈地說了點自己的事情。

穆瓊這才知道,魏亭結過三次婚,結果這三個女人,竟然都去世了。

魏亭第一次結婚才十八歲,娶了個世交之女,然後才一年多,這女子就難産死了,一屍兩命。

一年後,他再次結婚,又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結果沒兩年,這個女子竟然又病死了。

那時魏亭已經學會反抗了,也就沒有聽從父母的安排去娶第三個……他離開家,開始四處求學。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認識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

這位妻子是他喜歡的,兩人結婚之後過得很辛福,還接連生下了一兒一女。

可惜,他的這位妻子最後也不幸病死,他的兒子也沒留住。

所以,他現在并無妻子,只有一個年幼的女兒養在他母親身邊,而他也不打算再娶妻。

但他的父親卻一直希望他娶妻生子,魏亭道:“我父親前些日子不給我錢,估計不是不讓我辦大學,只是想要逼婚。”

穆瓊聞言,都有點同情魏亭的父親了,兒子不僅敗家,還不結婚——這個年代的封建大家長,怕是對這一切難以接受:“魏先生,你要不要跟你的父親好好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其實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報應。”魏亭突然道:“我們魏家的錢財來路不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魏亭說完這話,便沒有繼續往下說,穆瓊也不好去問。

他是到了後來,才知道魏亭這話的意思的。魏家是書香世家,但原本沒什麽錢,能有現在的家業,完全是因為魏亭的父親抓住時機,發了戰争財,而這錢裏,混着無數人的血淚。

他現在并不知道這些……他把魏亭送到一家挺高檔的旅館,然後就叫住了一輛黃包車,準備回家。

“你是……穆家小子?”黃包車的車夫遲疑道。

天色已經暗了,但旅館的門口有燈,照亮了路面,也照亮了路燈下的人。

穆瓊看清了那黃包車夫的模樣:“趙叔?”

這黃包車夫,竟然就是他們一家住在姚家時,對他們家多有照顧的趙嬸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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