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磁場

磁場

靈感寺背靠山巒,有無人禁區,平日裏連寺中的師傅,都不會輕易接近那些危險地帶。

就怕不小心走得深了,會出不來。

可是現在。

方子程跟方言敘卻在這裏。

方子程醒過時,木屋外頭灰蒙蒙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方言敘就守在他的旁邊,腳邊堆着的是所剩不多的幹樹枝。

鐵鍋裏火焰小了一些,卻餘溫還在。

方子程沒叫醒方言敘,他揉揉還有些疼痛的額角,小心地坐起身來,想摸手機給顧少藍打電話,才想起,他摔下來時,手機已經掉了。

無聲一嘆,方子程揉揉眉心,才重新打量這四周。

可這小木屋,越看卻讓他感覺越是熟悉。

仿佛是那前面的中堂位,曾有位高僧坐在那裏參禪念經過。

而他曾坐在下側虔誠聆聽。

又似這屋中窗邊,他曾坐窗戶底下,手腕懸空握筆抄過經書。

經書是……

“往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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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程感覺自己好像是看出了經文上寫的字,也看到了那寫經的人。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

“施主又在為亡母抄往生經了。”

他聽到老和尚的聲音突然想起。

案桌前,男子穿着僧袍,手腕纏着佛珠,他如瀑的長發,只用一根褐色的發帶輕輕纏着。

鬓邊角微散,幾縷碎發調皮地貼在他的側臉。

他淺淺勾唇,卻輕嘆一聲:“母親的經書已經抄寫完了,這……是我給自己抄的往生經。”

方子程愣。

老和尚也愣,可很快的,老和尚就道了一聲佛號。

男子抄着經書又問:“師傅,你說這世間當真有來世嗎?”

老和尚道:“有的,佛渡三萬丈,前世結今果。”

“所以……我這一世的這般遭遇,都是前世不修善功的報應嗎?”

老和尚動了動唇……

男子筆下的字跡走得更緊了一些。

“罷了,這世如何都沒關系,只是我還想為來世的我再博一博。”他底笑着,仿佛很是執念:“不受拘束,不遭人困頓亦無遺憾,做個能随心所欲,事事稱心的普通人就好。”

方子程心跳微快,他看見男子抄完經書後,在最末端又寫了個名字。

“自由無羁,稱心如意”男子問:“師傅,倘若真有來世,我……叫子程可好?”

方子程呼吸猛然一緊。

他看見。

男子經書最後的三個字是他的名字。

方子程。

“子程!”

身後有人突然喊他。

方子程猛地轉身。

眼前景象瞬間驟變。

沒有什麽老和尚,沒有什麽穿着僧袍的男人。

更沒有什麽經書。

只有……剛剛醒來的方言敘站在他的眼前。

“你……”

方子程屏住呼吸,腳步下意識地後退。

他突然感覺自己渾身冰涼,一身的毛孔似乎全部炸開。

“子程,你怎麽了?”方言敘狐疑着,伸手再他面前晃了晃。

方子程說不出話來,卻下意識地想離開這裏。

他猛地轉身,表情驚恐。

卻在那邊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是之前看到的那個老和尚。

老和尚就站在門口,手裏卻拿着卷經書,一頁一頁地往火盆裏扔。

“今生修來世果,我不能保證幫你來世當真事事如意,但若能保你三分,幫你無拘無束應該可以,也算是全了你喚我一聲師傅之緣,以後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一個人走了。”

方子程怔住,口中跟着喃喃的喊了一聲:師傅……

“這老和尚,是誰?”方言敘的聲音突然想起。

方子程猛然回頭,錯愕不已:“你能看見他?”

“看得見。”方言敘皺起了眉。

方子程更懵:“你……不害怕嗎?”

“嗯?不過就是幻覺而已有什麽的。”

這下方子程徹底懵了。

方言敘輕笑一聲:“你難道不知道嗎?有些地方因為地域的磁場問題,會一直保留着某段時間的某些記憶,就像是錄像一樣。”

“所以……”方子程有些無語:“玄學的盡頭,是科學嗎?”

“當然。”方言敘一派輕松的樣子,完全不将眼前詭異的一幕放入眼中。

可方子程還是覺得這個地方太過詭異。

比如……那個穿着僧袍的男子,他就看不清男子的模樣。

以及……那往生經上落款處的名字。

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這個放在科學上面,要怎麽解釋?

“看來這靈感寺還有不少地方,是上頭都不知道的,我們小心一些,不要亂走,免得再發生其他事情。”方言敘說着,抓了方子程的手腕,就朝小屋裏帶。

方子程心緒不寧,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

然而此刻,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悶雷驚響,伴随着的,還有雲層中閃電穿過的身影。

“看樣子,恐怕是要下雨了。”方言敘表情很是凝肅。

方子程也不說話了。

他們兩人現在都是暫時呆在這小木屋裏,可這小木屋年舊失修,如果遇上傾盆大雨,會不會垮都不一定……

怕什麽就來什麽。

随着驚雷炸起,果然沒有一會,那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來。

傾盆大雨瞬間彌漫在整個四周。

小屋木裏,能燒的樹枝丫已經沒有多少。

外頭又大雨不停,風一吹,讓屋裏的人都跟着冷了兩分。

方子程瑟縮一下,暗暗在抱住自己。

他腦子還有些發昏,眼皮也有些沉。

屋外的驚雷不斷,擾得小屋木的景象再次閃現。

方子程下意識地擡頭,就看見小木屋的人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外頭也是大雨傾盆的天,卻有兩人拉扯着疾步進來。

是……之前那個穿着僧袍的男子,還有另一個人穿着狐裘的男人。

跟之前一樣,方子程依舊看不清楚他們的五官,可是那個高大的身形卻叫方子程心裏跟着猛地一沉。

他感覺那個男人的身影很是熟悉……

“這兩人是怎麽回事?”方言敘也看見了,還湊到方子程的身邊。

原本渾身發冷的方子程,在聽到他的聲音後才突然反應過來。

眼前的景象,就是方言敘說的玄學盡頭。

不然方言敘怎麽可能也看得見?

只是這景象,卻讓方子程極其地不舒服。

果然。

那個男子身上的僧袍,被人一把撕了。他也叫人給摔在地上。

僧袍下隐約露出的身姿,卻顯得這人瘦得厲害。

“子程,別看了。”

方言敘突然将他的眼睛捂住。

方子程繃着心口,将捂住眼睛的手扯開幾分……

他看到那男子被人壓在地上,捉了手箍着腿,完全掙紮不開。

“方言清!你好得很居然還想出家!我允許你在這裏小住倒是讓你樂不思蜀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男妻!是上了玉蝶的王妃!想出家當和尚,你就巴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話!!!”

“我……沒有出家……”被人壓着的方言清,連話音都在顫抖:“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不信我不聽我的……就……就因為我是皇後找來故意惡心你的嗎……可我……也不是自願的啊……!”

一句話,惹怒了那個人,卻也讓方子程的臉色猛地白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

因為是皇後特意讓人算出來的八字,他成了被皇帝指婚給晉王的王妃。

一個男人卻頂着個正妻的妃位,讓這位本應該被冊封太子的晉王受盡了旁人的嗤笑。

而他。

不管願意與否,他都逃不掉這樣的身份。

即便……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好好的跟晉王過這無法解脫的日子,可這晉王也從來都不信他……

“我算什麽……我算什麽……”

方子程突然呢喃,指縫下的眼,不自覺的泛了紅。

方言敘感覺不對,正想将他拉住,方子程卻突然失控似的沖上前去。

“住手!住手!你放開他!!!”

“子程!!!”

方子程突然沖上前去想要拉開那兩個人。

但沒有用。

他根本就碰不到那兩人。

那兩人也完全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方子程愣了一下,不甘,又繼續再撲過去。

可他的手卻從那兩人的身影直接穿過,也依舊阻止不了事情的發生……

那個方言清……被強上了。

不管他怎麽哀求怎麽解釋,都沒有用。

男人似乎就認定了方言清故意要讓他難看,讓他成為衆人口中的笑柄。

“子程,別看……”方言敘幹脆一把将他抱住,再次捂住他的眼睛,不讓他看那些景象。

“這只是錄像,你碰不到他們的。”

方子程像被定住了,渾身冰涼,眼還被人給捂住。

可是那邊的聲音,卻會随着雨聲還有雷聲地傳來。

他聽到方言清哀求的聲音,嗚咽着逐漸沒了動靜,也聽到那個男人憤怒的嘶吼,卻說着紮人心窩的話。

這一晚上,方言清被男人強上。

方子程也是渾身冰涼。

他阻止不了事件發生,只忍得自己渾身冰涼,心口疼得厲害。

“子程……”方言敘小聲喊他:“那些只是錄像時,你不用放在心上。”

“為……為什麽……”方子程嚅動唇,聲音輕得幾乎難以發現。

方言敘抿了抿唇。放柔了聲音:“不被喜歡的,自然是不被珍惜。”

“不被……”

方子程徹底怔住,也不再說話了。

他徹底明白過來。

到底是怎樣的心态,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這種事情來。

“歷史裏沒有提及這個人,看來是這位王爺,當真很不喜歡他了,甚至于可以說是厭惡到不想看見他的半點信息了。”方言敘的聲音突然再次響起。

方子程疑惑:“你……知道他們是誰?”

“聽名字,如果沒有猜測,應該是七百年前的,燕朝的皇帝跟他的王妃了。”

七百年前,又是燕朝……

“是長明錄裏的皇帝嗎?”方子程怔怔的問。

方言敘道:“是他們,燕朝皇帝一直都不喜歡他這位王妃,攻城的時候才能毫不猶豫地對他射箭,這一點連當初的史官偶承認了,而這位王妃也只有在死的時候,才會被史官多着墨幾筆,畢竟……他死時的那一仗,是至關重要的。”

方子程徹底不說話了。

他想起長明錄開播的第一天,他看到的場景。

方言清被敵軍抓了,遍地鱗傷。可晉王揮兵城下卻沒有想過要施手援救。

一箭飛去直中心口。

這是……恨不得直将方言清給射死!

“唔……”

心口突然的又疼得厲害起來了。

這次的疼痛比之前的那幾次都還要嚴重。

不過短短幾秒,就痛到方子程臉色發白,幾乎站不住腳……

“子程!你怎麽了?”方言敘緊張地一把将人抱住,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你……你又發燒了!”

方一程說不出話,只靠着他,身體跌坐在地上。

屋裏的景象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散了,可外頭依舊是傾盆大雨電閃雷鳴。

方子程疼到極致,下意識地朝胸口看去,可恍惚間,他感覺他好像看到一把古代的箭,就插在心口的位置……

嘭!

小屋木的門突然被人踹開,那動靜弄得整個木屋都震了一下。

方子程下意識扭頭看去,卻忽地睜大了眼。

“慕北冥……”

門外的人,是慕北冥。

穿着風衣,渾身濕透,明明就是熟悉的人,卻陌生到與剛才看見的幻影重疊到了一次。

那瞬間,方子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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