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萩原研二活了22年, 又以幽靈番外的方式存在了三年，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一只小金毛。

哪怕是想象力最豐富的中二時期，萩原研二幻想的也是變成雄鷹或者龍這一類能唬人的動物。

誰不想來一個帥氣的登場呢。

但很可惜, 他注定帥氣不起來。

此刻他正仰躺在明日香腿上，露出顏色偏淺的腹部, 一雙清澈且愚蠢的下垂狗狗眼流淌出自暴自棄的情緒。

纖細的手指順着金毛肚皮來回揉搓, 指腹陷進毛茸茸的腹部，柔軟的觸感讓明日香愛不釋手。

唯一讓萩原研二慶幸的事是明日香沒有直接把臉埋進他的肚皮裏, 不然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想見人了。

天色已經晚, 警備部零散地坐着幾個值班警員，其他人都已經回家。明日香玩夠了, 提着研汪的後頸就往警備部門外走。

研汪象征性地掙紮幾下, 氣呼呼地挽起胳膊。被揪住命運的後頸的感覺真糟糕。

日本格外注重隐私，即便是公共區域也不喜歡被攝像頭高度覆蓋。警視廳并非所有區域都安裝了攝像頭, 起碼警備部沒有。

研汪被拎着走過拐角, 随即脖子上的重量一輕。失重感襲來, 研汪來不及反應便吧唧一聲摔在地上。

臉剎停車後, 他哼唧着坐起身，試圖沖明日香裝可憐。環視一圈卻沒有找到明日香的身影。

研汪一驚, 猛站起身，卻見一只通體漆黑的貓踩着優雅的步子向他走來。黑貓身形修長，一雙杏眼呈現詭異的藍色。她坐在研汪面前，輕輕勾勒下尾巴。

研汪盯着面前的黑貓, 圓潤的黑鼻聳動兩下。他臉上的表情從慌亂到迷茫再到錯愕，随即一塊虛拟屏幕彈出在黑貓面前。

「萩原：你是明日香？」

Advertisement

黑貓, 或者說明日香，她瞟研汪一眼, 低頭舔起爪子。

「明日香：這是我學會捏身體後，捏的第一具作品。如何，好看嗎。」

研汪沒有再發消息，他用行為代替了回答。

個頭只到黑貓下巴的小金毛圍着明日香轉了幾圈，狂搖尾巴，眼裏寫滿新奇。被變成狗這麽多天，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明日香變成小動物。

明日香不耐煩地看着面前的研汪，擡起前爪按住他後頸，把他整個按趴在地上：「蠢死了。」

明日香力氣極大，研汪被他按住脖子，上半身趴在冰涼的瓷磚上，下半身跷着，全身都在用力。小爪子在光滑的地板上蹬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圓嘟嘟的臉也擠成一團，但他依舊無法從明日香的爪子下掙脫半分。

眼看研汪就快要鬧情緒，明日香驟然擡手，任由他嗷嗚一聲滾出去。她站起身晃了晃尾巴，把萩原研二從小金毛的身體裏解放出來：“跟我去公安部一趟。”

·

夜色寧靜，窗外偶爾傳來車輛駛過時的聲音。

黑貓明日香躲開所有人視線，從容不迫地走進公安部。現在是晚上九點，雲層已經徹底暗下來。

警視廳公安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七八個公安正各自坐在工位上，一邊翻閱手裏的文件，一邊和其他人閑聊。只有一個長着奇怪眉毛的家夥坐在座位上埋頭苦幹。

有人沖長着奇怪眉毛的男人喊道：“風見，你還在看長龔佑的卷宗？”

風見裕也收起手裏的東西，順手丢進抽屜：“沒有，是其他案件。”

“真辛苦，又在加班。雖說今晚輪到我們幾個值班，但該放松的時候還是适當放松下，沒必要一直繃太緊。”

風見裕也禮貌地沖幾人笑笑：“你說得對，我去泡杯咖啡。”

他把本就開着一條縫的抽屜拉得更開，取出杯子前，他瞥了眼剛才被他丢進去的卷宗。白色A4紙正上方端端正正地寫着幾個大字：長龔佑自殺事件卷宗。

“……”風見裕也面上平靜，藏在鏡片下的眼睛卻藏着風浪。他端着杯子站起身，轉身的瞬間卻突然滞住動作。

就在剛剛，他好像看到有一只黑貓坐在櫃子上和他對視。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

不過眨眼的工夫，黑貓已經不見蹤影，仿佛剛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錯覺。

風見裕也閉眼取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

有人關切地問：“怎麽了嗎？”

他重新看向櫃子頂端，又從左往右掃視辦公室一圈：“沒什麽，可能是最近工作飽和度太高，有點發黑暈。”

風見裕也不知道幽靈警察的事。

随意公布幽靈警察的存在，可能會引起恐慌。

這條規則不僅對普通民衆有效，對警界內部同樣有效。警察是一群以唯物主義為行動綱領的人，要是告訴他們世界上存在一群看得見抓不住的正義幽靈，誰知道會導致什麽後果。

如果可以，警界高層希望他們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件事。就算非要告訴，也應該是經過漫長的前期鋪墊，為他們做好心理建設，再放出真相。

滾燙的深咖色液體從咖啡機裏汩汩流出，風見裕也站在休息區發呆，回憶着剛才看到的畫面。

思索未果後他晃晃腦袋，把思緒重新放回長龔佑的案子上。

他身後，一只漆黑的貓爪子悄然探進未上鎖的抽屜，勾出裏面的文件。

已經恢複幽靈狀态的萩原研二終于重獲說話的權利——研汪最初是可以說話的，但一只足月小奶狗張嘴吐出成熟男聲，這個畫面在明日香看來，過于不可愛。

于是她大手一揮，禁掉了研汪說人話的權力。

長龔佑相關文件被黑貓明日香一頁頁翻開，萩原研二托着腮幫蹲在她身側：“明日香，長着奇怪眉毛的小公安就快回來了哦。”

明日香以文字的方式回應道：「我知道。」

她囫囵吞棗地逐頁翻過卷宗，随即按照它本來的樣子塞回抽屜，趕在風見裕也回來前鑽回桌下。

黑貓明日香壓低身子近乎趴在地上，柔軟的肉墊踩在地上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貼着桌子邊緣，趁人不注意，化作一道殘影蹿了出去。

她帶着萩原研二來到一間上鎖的房間，她蹲坐在地上，不知從哪丢出兩根細金屬：“幫我開門。”

萩原研二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喂喂我可是警察，你居然讓我去撬公安的鎖。”

話雖如此，他已經熟練地把東西塞進鎖洞。

金屬棍試探性地轉了兩圈，只聽喀嚓一聲響，門鎖被輕松打開。

極高的開門效率讓黑貓瞪圓杏眼，面露詫異。

萩原研二自豪道：“怎麽樣，我是不是超厲害。”

“還行吧。”黑貓順着門縫鑽進去，随即擡起後腿把門重新關上——反正萩原研二現在是靈體狀态，穿牆是幽靈必備技能，她不需要擔心他進不來。

她跳上桌，用肉墊摁亮電腦電源：“不過公安部的安保系統真爛，跟紙一樣，難怪會出內鬼。”

她用前爪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不忘吐槽：“還有這網絡安全技術。雖說公安資料被存放在局域內網裏，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不親自潛入辦公室就無法知道上面的資料。但既然都做了安保系統，能不能好好做。”

萩原研二笑着聳肩：“公安部基本上全天24小時有人值班，他們一定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大搖大擺潛入資料室，竊取公安資料。畢竟在你之前，世界上從來沒出現過能變成貓的人。”

現役公安的資料逐一出現在屏幕上，明日香丢給萩原研二一個U盤示意他插上。在系統的輔助下，一個進度條彈框出現在屏幕上，上面顯示着“正在編寫”的字樣。

“明日香，你打算做什麽。”

“提前準備一張新的角色卡。”

萩原研二拖長尾音發出一聲“诶”，繼續道：“你就不怕公安的人發現嗎。”

“等級過低的公安沒資格閱覽同事資料，等級高的公安應該沒興趣，而且我也不認為他們能記住所有公安名單。”

“幹嘛不用神奈遙的身體過來。”

“我打算和警察廳合作。別看第一次談話不太愉快，但他們現在其實處于搖擺不定的狀态。不過要是被目擊到幽靈警察擅闖公安部資料室，合作的事絕對得崩。”

說完這句話，電腦上跳出「修改完畢」的字樣。明日香指揮萩原研二拔下U盤，轉身跳下桌面。

她從房間裏出來時，幾個公安舉着咖啡杯聚在一起，正好在談論長龔佑的事。只有長着奇怪眉毛的男人坐在角落，握着筆不停寫寫畫畫，繼續埋頭苦幹。

坐在座位上啃能量棒的人率先開口：“真沒想到，長龔前輩居然是那樣的人。”

另一個端着咖啡杯站在桌邊的人補充道：“你還叫他前輩呢，一顆老鼠屎。”

明日香垂下眸子，停住離開的腳步。她能感受到自正義手冊內傳來的震動，長龔佑像只四蹿的幽靈，在正義手冊裏胡亂掙紮。

“我記得大河俊前輩和長龔佑是同期？”

大河俊，他就是殺害長龔佑的男人。

“對，大河前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托付信賴的朋友是間諜。為他處理屍體的時候，大河俊前輩還哭了。”

明日香跳坐上最角落的櫃子頂，扭頭看向風見裕也。他低着頭死死盯向屏幕，但手指已經停止敲打。很明顯，他正在聽長龔佑的事。

一個男人突然推開辦公室大門，從外面走了進來。先前議論的幾個小警察整齊扭頭看向他：“大河前輩你來了，我們剛才還在說你呢。”

大河俊笑笑，徑直走向自己工作：“在說我什麽。”

“還能有啥，不就是長龔佑的事嗎。也是難為前輩你了，親自從同期車裏搜查證據。”

“長龔佑這人，說他謹慎吧，他偏偏又在車裏殘留了用來毒害龍舌蘭的藥物。說他不謹慎吧，藥物殘留量非常少，我們差點沒采集到。”

“幸好大河前輩謹慎，明察秋毫，才能揪住隊伍裏的老鼠。”

正義手冊不停震動，明日香甚至能隐隐聽到長龔佑痛苦扭曲的哀嚎。冤死的靈魂拼命掙紮，像只迷失了黑暗叢林裏的路。

大河俊低下頭，眉頭微蹙故作哀傷，眼神卻堅定如鐵：“我也沒想到長龔他居然……他居然！”

他重複幾遍，頓住嘴邊的話，随即重重嘆息一聲：“是我不對，同期多年，居然沒能及時發現其中蹊跷，勸他迷途知返。”

大河俊說完這番話，正義手冊像一部長時間會用的手機般開始升溫。長龔佑徹底失去理智，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态拼命沖撞束縛住他的空間。

黑暗的氣息從黑貓身上溢出，萩原研二擔心地看向她：“明日香，你沒事吧。”

「我沒事。」

黑貓晃了晃尾巴，飽含怨恨和憎惡的黑色情緒便如同吸塵器般向她聚攏，進入她的體內。

「只是長龔佑快要成為厲鬼了。」

萩原研二驚嘆一聲：“成為厲鬼，他是不是就能像伽椰子、貞子那樣亂殺了。”

「不可能，你們這個世界的法則不允許幽靈幹預世界。你們只能存在，然後消散，你們不可能影響現實。靈媒短壽是因為打破了這項規則，看到了不該被看到的幽靈，被沾染上黴運。」

她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也可能出現極端個例。比如三年都沒消散的墓碑男皮卡萩。」

說完，明日香幽幽地看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咂嘴，沒有反駁新外號：“可是明日香你完全不受規則困擾。”

明日香從櫃子上跳下去，邁着貓步徑直走向大河俊：「我本來就是獨立于世界規則之外的存在。」

辦公室另一邊，大河俊已經和同事們讨論起其他事。IT行業的龍頭辛德勒公司似乎打算在日本召開發布會，打算吸納優秀的有志之士，順道向外界秀一波技術。

辛德勒公司開放了30個針對普通民衆的參觀名額。

大河俊道：“真希望能搶到那個名額。”

另一個人接話道：“聽說辛德勒公司打算研發人工智能，聽上去很厲害的感覺，能成嗎。”

交談間，一聲貓叫驟然響起。

公安部沒人養貓，注意到黑貓出現，所有人停住對話，齊刷刷扭頭看向明日香。就連沉迷工作的風見裕也站起身子，皺眉看向通體漆黑的玄貓。

果然，他剛剛看到的畫面不是錯覺，幾分鐘前确實有一只黑貓出現在了櫃子頂。

明日香當着所有人的面跳上桌面，踱步來到大河俊面前。她端坐在桌面上，藍色杏眼倒映出他茫然的面孔。

黑貓的眼睛清澈幹淨，大河俊卻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冷意順着脊椎骨游走，炸開在頭皮。宛如國中時期和朋友一起躲在漆黑無人的教學樓，點着蠟燭悄悄說鬼故事。

黑貓盯着大河俊坐了會，起身向他緩緩走去。

大河俊看着步步逼近的只有他小腿長的黑貓，下意識仰高下巴，身子也往後挪了幾厘米。

明日香停在桌子邊緣，先是低頭在爪背上舔弄兩下，随即分開四爪。尖銳鋒利的爪子如彈簧刀般從肉縫裏彈出，被光線反射出幽冷的寒芒。

不給大河俊任何反應的機會，明日香高高躍起，沖着他的臉就是一爪子。

男人的吃痛慘叫聲中，明日香敏銳地躲開試圖抓捕她的大手，搖着尾巴尖優雅離去。

直至走遠，黑貓才重新變回明日香的樣子。

女人眉頭緊鎖，不停打量右手指甲縫，随即嫌棄地用力甩手：“走吧，去鈴木家。是時候讓鈴木夫人出手了，希望她能弄到邀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