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碧梧的遺物

第19章 碧梧的遺物

雙面繡又稱兩面繡,最令人驚嘆的便是同一塊料子能繡出不同的兩面,相應的,它的繡法也極費工夫。

阿鳶入府三年,也只給老夫人繡過兩塊屏風。

沈秋瑜要得急,七日內想繡出塊屏風,便是往常,阿鳶也要熬幾個大夜,更別說她現在還傷了手。

春桃給阿鳶塗了藥膏,又用白布包起來,她噘着嘴憤憤不平,“世子爺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就看不出沈娘子的虛僞,故意傷了主子的手不說,還讓主子給她繡雙面繡,真是好大的臉!”

她只恨沒當衆撕爛沈秋瑜的臉皮,給自家主子出口氣。

阿鳶被她逗笑,苦中作樂曲了曲包得粗大的手指,潋滟的眸子只餘清醒,“拆穿又如何,世子爺到底要娶妻的。”

沒有沈秋瑜,也會有其他人,正如之前的蘇映雪一般,沒有哪個女主子能容忍她這個通房的存在。

她再安分守已,也只會被世子夫人忌憚,尤其還失了衛循的寵愛,往後安穩度日或許也成了奢求。

阿鳶斂下眼眸,吩咐春桃,“将之前給二太太做的鞋襪送過去吧。”

“主子?”

春桃不解,“不是說不送了麽?”

二太太那樣欺負主子,這六雙鞋襪就是壓箱底也不該送去。

阿鳶淡漠的笑笑,“去吧。”

今時不同往日,之前她妄想衛循會護着她,所以敢大着膽子反抗趙婉。

如今一連串的羞辱也讓她看明白,男人的寵愛是靠不住的,她不應該因為自已的置氣連累春桃。

尊嚴這樣奢侈的東西,她從落入春煙樓就沒有了。

“是。”

春桃跺跺腳,拿着鞋襪氣呼呼出去。

她去得快,回來的也快,只是回來時臉色慘白,眼神也沒了神采。

阿鳶心裏一突,以為她在二房受了欺負,連忙起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聽到阿鳶的聲音,春桃才漸漸反應過來,她慌忙抓住阿鳶的手,嘴唇不停地顫抖,“主......主子,碧姨娘死了。”

“碧梧......死了?怎麽可能?”

阿鳶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只覺得荒誕。

明明不久前還鮮活的人兒,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二爺身邊的福才将她擡了出來,她身下流的血将二房的院子都染紅了。”

春桃也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哪裏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魂都吓丢了一半。

“......就沒說她是因何死的?”阿鳶追問。

春桃搖頭,“奴婢不知。”

“知道了,出去吧。”

阿鳶擺擺手,眼神有些黯淡。

她雖和碧梧向來不對付,但一條人命突然沒了,她心裏也并不好受。

窗外梧桐發了新枝,有一對喜鵲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阿鳶坐在窗邊,呆愣愣看着外面,直到夕陽落下。

傍晚時,春桃過來掌燈,也帶來了一個稀罕的客人。

“阿鳶。”

來人一身素衣,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鬥篷,懷中抱着一個小包袱,期期艾艾朝窗邊的女人喚了一聲。

阿鳶扭頭,沒想到是她過來,福了一禮,“秋姨娘。”

秋雯連忙将她扶起來,嘴邊扯了抹苦澀的笑,“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在乎這些虛禮。”

再說她也只是衛琮的妾室,比不過阿鳶的體面。

“碧梧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她向來争強好勝,沒想到落得這樣的下場......”

秋雯說得哽咽,低頭用帕子擦了擦眼淚。

“那孩子已經成型了,卻被生生搗了出來,她那麽怕疼的人,第一次求我護着她,可我又是什麽身份,主子命令的事,哪裏是咱們當奴婢的能置喙的。”

只有在阿鳶這裏,她緊繃的弦才敢松下來。

阿鳶心口一震,這才明白了真相。

原來碧梧兩個月前懷了身孕,她本想母憑子貴,在二爺面前邀邀寵,哪想到幾個妾室的小日子趙婉都掌握在手中,她兩個月沒來便有婆子報到趙婉耳朵裏。

衛琮體弱,子嗣艱難,小妾們都是擔着開枝散葉的責任。

可趙婉最是個善妒的,平日衛琮荒唐些便罷了,可孩子必須從她這裏出。

碧梧懷孕,已經是犯了大忌。

趙婉不敢明面動手,便捉住她跟衛琮小厮調笑的證據,污蔑她偷情。

高門大院,多得是兵不見刃的手段。

尤其衛琮平日玩得花樣出格,碧梧跟小厮本就不清白。

如今被捉了奸,他自已也生疑,自然是依着趙婉。

碧梧被兩個粗使婆子壓在地上,用擀面杖生生搗爛下*身,那胎兒混着鮮血,被搗出來。

秋雯打着顫兒,抱緊了懷裏的包袱。

“阿鳶,姑姑說得對,高門大戶看着繁華,內裏卻最是藏污納垢,碧梧的今天或許就是我的明天,我們都是無根的人,死了也不過是一張破席子卷了丢到亂葬崗,我不怕死,只求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爹娘疼愛,不用再受這颠簸之苦。”

她苦笑着,将包袱遞給阿鳶。

“裏面是碧梧的幾件衣裳,我那有二太太的人盯着,留不住,還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她立個衣冠冢,若覺得為難,便替我......燒了吧。”

碧梧喜歡豔色,衣服大多是桃紅柳綠,她雖刻薄,可性子卻像一團火,這樣的人死後卻連份體面都沒留下。

阿鳶看着手中的包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我答應你。”

秋雯哽咽,眼中又落下淚來,“謝謝。”

“往日我和碧梧欺負你,有今日的下場也是我們活該,不過是伺候人的玩意兒,争來争去也不過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阿鳶,守住你的心,好好活下去。”

她深深看了眼阿鳶包成粽子的手,轉身離去。

屋外帶進來一陣風,燭火搖曳間阿鳶眼前霧意朦胧。

碧梧往日鮮活的模樣從她眼前閃過,阿鳶喃喃道,“我會的。”

她會好好活着,守好自已的心。

碧梧的死在侯府并未掀起任何水花,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小妾死了便死了。

二房又擡進去新的瘦馬,趙婉依舊是往常那副明豔的模樣。

只是玉清院更安靜了。

阿鳶終于趕在第七天淩晨繡好了屏風,一雙手布滿了血痕,擡都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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