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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年前,上原梨香是杯戶中央醫院最被看好的年輕醫生。她位于燈光下,立于他人矚目中。

頭頂的手術燈在上原梨香周邊暈開一層柔光,又或者她自帶光環——天才的光環。

【起死回生】只対非自然死亡生效,生老病死不在技能範圍。醫院偶爾也會接受外力致傷的病患,但比例不高。

上原梨香願意承擔這份風險去追逐自己畢生所愛。

她将順着臺階一步步登高而上,直至爬到最頂峰。

這是上原梨香的領域。

她天然屬于這裏。

無盡贊譽萦繞着上原梨香;主任醫師提起她時語氣裏滿滿都是贊賞,期待她成長的模樣;周圍的目光或嫉妒或羨慕或崇拜。

她本該一路輝煌,萬衆矚目。

直到那天,他們看向她的眼神變成了憐憫和惋惜。

“8個小時內吃東西了嗎?”

“沒吃。”

“行,在這裏簽字。”

全麻手術前絕対禁食、禁水。從安排手術時間到手術前一天,再到手術當日,醫院反複交代禁食,但總有自作聰明的人偷偷進食或者喂即将手術的患者進食飲水。

術前準備時,面対醫護人員的詢問也一口咬定絕無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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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劑順着針管被注入身體,手術臺上的男孩緩緩閉上眼,像睡了一覺,卻差點沒能醒來。

胃和食管之間有個連接口,稱為贲門,全身麻醉下,這個“門”是關閉不起來的(1)。未消化完全的食物被嘔吐溢出,再順着喉部返流到氣管和肺部。

這是上原梨香第一次擔任主刀,卻也離最後一次不遠。

男孩被搶救回來,孩子父親卻不樂意了,一口咬定是上原梨香操作不當才導致的醫療事故。他鬧上法院獅子大開口地提出千萬賠償索求,卻因為一張他親手簽字确認的術前确認書被駁回訴訟請求。

當事人父親或許多多少少也有偏執人格障礙的傾向,于是他拎起家裏的菜刀,坐在停放在醫院停車場的車子裏,像只準備捕襲蝴蝶的醜陋蜘蛛。

“抱歉哦梨香,路上堵了會。我快到了,五分鐘,你在醫院門口等我。”

上原梨香出現在男人視野範圍時,她正在和相戀三年的男朋友萩原研二打電話。

上原梨香淡淡回應:“嗯,別讓我等太久。”

“我才不舍得讓我的梨香等太久,”萩原研二笑笑,聲音充滿陽光的味道,像個向大人炫耀手裏糖果的孩子,“我昨天提車了哦,就是和你說過的一直想買的那輛深灰色跑車,它現在是我的愛座了。”

油門被踩到底的聲音驟然響起,上原梨香只來得及対電話那頭的人吐出一個“你”字。

驚恐放大的瞳孔倒映出向她疾馳的車子,求生的本能支配着身體,她奮力沖出去,勉強躲開迎面而來撞擊。

四起的尖叫聲中,一連幾次撞擊都被上原梨香險險躲過。腳腕錯位,鑽心的疼痛讓上原梨香只能靠爬行蜷入牆體後面,她擡頭,面目猙獰地男人拎着把半截小臂長的菜刀大步沖過來。

男人遮住身後陽光,陰影打在上原梨香臉上,她繃緊神經,第二次近距離感受死亡。

泛着寒光的刀向上原梨香的門面襲來,她下意識擡起雙手交叉護在頭前。

“呲——”

利刃進肉的聲音。

最外側的左手擋下致命一刀,鮮血從斷裂開的血管裏迸射出來,濺在男人和上原梨香臉上。他踩着上原梨香的身子,費力地把鑲嵌進肉裏的刀拔出,舉高手臂,再度揮下。

尖叫和尖銳的剎車聲中,萩原研二如獵豹般迅猛,把男人撲倒在地。

男人被撞飛出去,和萩原研二在地上滾了幾圈,随即被按住。

“你這個混蛋!!你居然対我的梨香……!”

上原梨香被同事用脫下的襯衣牢牢纏住左手腕,她躺在地上,臉上、衣領、手袖全是血。

周圍很吵,尖叫聲、咒罵聲、撥打報警電話的聲音,穿着白大褂的同事們擡着擔架沖出門診大樓。血液從傷口湧出的聲音很小,卻猶在耳邊,似山泉汩汩流淌。

上原梨香看到整天像個大金毛般笑眯眯黏上來的萩原研二朝着被他摁住的男人露出惡鬼般的表情。

萩原研二死死按着地上的男人,不遠處是他新提的車,駕駛座的車門大開着沒有關。

視線随意識一起崩潰渙散,上原梨香被白衣染血的同事們擡上擔架。

她疲憊的閉上眼,再無反應。

你來晚了啊,研二……

·

揮舞的刀子被手骨擋住,這意味着從血管、血肉到韌帶全部斷裂。

左手,還好不是上原梨香慣用的右手。

但當她結束手術,從昏迷中醒來,左手開始出現震顫,幅度不大,卻足以影響她完成高精度手術。

也足以摧毀她作為醫生的一生。

“梨香……”

“滾出去!”

這整件事都是行兇者的錯,該為此承擔責任的人也只有他,但上原梨香卻為此賠上一生。

她頹廢地坐在病床上,齊腰長發垂落,擋住她爬滿淚的臉。不停震顫的手指死死攥住蓋在身上的印着十字的棉被,眼淚在被套上暈開。

上原梨香死死咬住後槽牙,用力到想要碾碎自己的牙齒。視線被淚簾模糊,病房裏沒有人,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憋住哭聲。

最具潛力、最有才華、最被看好的年輕醫生,她不再是了。

鼻涕從鼻腔溢出,上原梨香蜷縮身子,兩手攥緊被子,再也忍不住哭聲。她像條被人踩在腳下的狗,徹底低下高昂的頭顱。

萩原研二依靠在病房門外的牆邊,假裝自己不在。他聽着病房裏絕望的嚎啕大哭,緩緩蹲下身子。

他為什麽偏偏在那一天遲到。

如果沒有嘚瑟過頭為新車子打蠟耽誤了時間,如果能早五分鐘出門,一切就不會發生。

該為此悔恨一生的人不是萩原研二,該接受懲罰的人也不是他,但萩原研二卻自我折磨,無數個夜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煙灰缸裏也堆滿煙蒂。

如果……

如果。

沒有如果。

上原梨香甚至無數次思考過幹脆砍掉自己整只左手。

如果因缺少左手手掌失血過多而亡,【起死回生】是否能将她複活,并順道為她修補好永久受損的韌帶。

上原梨香确确實實対這個方案動心了,但風險太大,不确定因素太多,她不敢。

嘲諷的事是,如果萩原研二來得再晚一點,多處傷口讓梨香失血過多死亡然後起死回生,傷口被系統愈合修補,說不定她還能繼續當醫生。

或早或晚,萩原研二偏偏出現在一個最不恰當的時機。

上原梨香心知這一切,但她沒有說,更做不到去責怪萩原研二。他已經在包容她情緒崩潰後的脾氣,把罪責攬向他自己。而且如果真的經歷死亡,她又何嘗不會痛苦,夜夜夢魇。

幾個月後,針対醫鬧事件的刑事訴訟開庭當日,上原梨香坐在旁聽席,眼底翻湧着恨意。她惡狠狠瞪着被告席上因害怕即将到來的刑罰而痛哭流涕假裝悔過的被告人,恨意濃烈到近乎實質化,她甚至真切地産生了殺掉某個人的沖動。

去他娘的正義和法律,怨憎似火山翻湧,摧毀上原梨香心底一直牢不可破的道德觀。

她要殺了他。

“梨香。”

落在上原梨香肩膀上的溫暖将她從被黑暗包裹的恨意中拉出,萩原研二看着她,用力握住她的手。

如果說醫鬧事件為上原梨香的人生帶來致命一擊,上原梨香出院後發生的事則是往她和萩原研二已經變得不穩定的關系上再補一刀。

萩原研二特意請了假帶上原梨香出門散心,精心準備的堆滿後座的食物,規劃足足三天的旅游路線,他下足了功夫。

但在駛離東京的高速路上,他接到來自總部的支援請求。

“萩原警官!剛剛超過去的那輛車是惡性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車上還載着一名被綁架的高中生,請務必幫助我們捉住他!”

“這家夥之前是職業賽車手,光憑我們幾個根本沒辦法把他驅趕到指定道路,拜托了!”

這是只有萩原研二能完成的高速路追逐逮捕行動。

挂斷電話,萩原研二踩下油門追了上去。突然加速帶來強烈推背感,上原梨香繃緊身體,死死抓住勒住身體的安全帶,瞪大眼睛陷入呆滞。

單側輪胎高高擡起,刀片超車,飄逸,甩尾,萩原研二不過只花了5分鐘就将対方車子逼進警視廳事先準備好的布置着埋伏的路口。

但上原梨香卻突然伸手抓住萩原研二的胳膊:“研、研二。”

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夾雜着強烈不可忽視的類似抽泣的聲音。

換氣過度綜合征。

患者因恐懼等因素使精神高度緊張,導致植物神經過度興奮,進而引發一系列呼吸問題。

上原梨香像一條離水的魚,瞪大眼睛,紅唇大張大合,發出的聲音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梨香!?”

萩原研二慌了神,“対不起都是我不好!你撐住,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不用去醫院,”上原梨香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回答,“把靠背放平,我需要放松。”

車窗全部降下,車門被打開,萩原研二解開扣住上原梨香的安全帶,握着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車。

他讓她回憶起被瘋狂襲擊那天,車子向她撞去的一幕。

精心規劃的旅途才剛剛起步就迎來當頭一棒,萩原研二抿緊嘴唇不敢看上原梨香:“梨香,我們……”

上原梨香已經恢複呼吸,她重新扣緊安全帶,語調平淡:“走吧,去大阪。”

“嗯?”

“你不是說要帶我好好放松嗎,走吧。”

車子重新啓動,上原梨香扭頭看向窗外的風景,一切如常,萩原研二卻下意識覺得她是在和他告別。

是他忽略了上原梨香的感受,一味地踩着油門,忘了身邊有人需要他“剎車”。所以會被分手,也是理所當然的。

五天旅程,萩原研二拼命道歉,用盡各種方式展示自己的悔過之心和誠意,但上原梨香只是挂着淺淺的笑,沉默不語。

“研二,親吻我。”

手掌扣緊懷裏人的腰,結實的手臂把上原梨香緊緊箍入懷,萩原研二熱烈地親吻着上原梨香,又怕會再度奪走她呼吸的節奏,深吻中夾帶着小心翼翼地試探。

他的輪廓倒映在上原梨香清澈的眸子裏,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卻好像在道別。

接完這個吻,我們就告別。

“可以不走嗎。”

萩原研二聲音沙啞,卻不是因為情.欲或疾病。看似平靜的短短五個字,藏匿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上原梨香沒有回答,她仰頭再次親吻萩原研二,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一吻,緩緩松開摟住他脖頸的手。

環住細腰的手下意識加重力道,萩原研二沒有松開懷裏的人。下颚線繃緊,喉結滾了又滾,靈魂像被抽走,頭重腳輕。

不願意放手,但他還是逼自己一點點松開手指,眼睜睜看上原梨香轉身離開。

聯絡方式被全方位拉黑,機動隊萬人迷警官卻依舊裝作在交往的樣子,甚至被同事不止一次打趣什麽時候結婚。直到事件發生一年後,也就是兩年前,他在警視廳正門和同事聊天時,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梨香!?”

剪去一頭長發的女人只是稍頓腳步,便目不斜視地轉身離開。

“梨香等等我!”

被冷落、被無視。

萩原研二卻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怎麽甩都甩不掉。

被照顧,被呵護。

4年交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一點點重新滲透,直到再次把上原梨香鎖進懷裏,從身後抱住她。

“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上原梨香合上車門,朝他淺淺一笑,“去逮捕那輛藍車吧,記得回來接我。”

沒人能摧毀她,就算換一座山,她亦能重登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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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胃和食管之間有個連接口,稱為贲門,全身麻醉下,這個“門”是關閉不起來的。——網絡,術前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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