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沒事,回家了
第43章 “沒事,回家了。”……
43
池鏡沒能跟餘聞嘉看上電影。
因為他三天後接到了一項緊急任務,需要出國。
勒基坦近幾年局部內戰不斷,國內局勢日漸嚴峻,兩日前首都爆發沖突,武裝分子對當地發動空襲,政府宣布全面封鎖航空,所有客機禁止運行,一部分還沒來得及撤離的中國公民滞留當地,池鏡受命前往勒基坦協助當地外交人員的撤僑工作。
池鏡很少跟餘聞嘉主動提自己工作上的事,自從兩人結婚之後,他提的就多了。因為每次他工作出差,餘聞嘉都要問明去哪個國家,出什麽差。
這次也一樣。
撤僑行動必然帶有未知的風險,餘聞嘉知道池鏡這次出差的任務跟以往性質不同,可再挂心也沒表露在面上,只是在送機那天對他說了一句:“等你回來。”
勒基坦是池鏡被外派的第一個國家,他落地後來接機的是他以前的同事老鐘,老鐘常駐勒基坦當地,現在是使館一等秘書。
航空被封鎖,航班全部取消,機場滞留了大批無法回國的中國公民。
國內政府安排的包機已經抵達勒基坦,首批人員将在勒基坦首都國際機場坐專機撤離。
“什麽時候結的婚?”開車回使館的路上,老鐘瞥了眼池鏡手上的戒指,“也沒通知我一聲。”
池鏡笑道:“通知你了你也回不來啊,還能回來參加我婚禮是怎麽的。”
“你這人說話我就不愛聽,提一嘴的事兒,去不了你婚禮我還沒資格知道這事啦?”
池鏡點着頭說:“有資格有資格。嫂子和果果怎麽樣?身體都好?”
“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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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鐘常年駐外,妻子和女兒在國內,一年見不了幾面。
池鏡到大使館後立馬參加了個會議,會上使館參贊下達了此次撤僑工作的具體安排調度。這次撤僑大方向分兩批,航空撤離和水路撤離。池鏡聽從調遣,配合當地外交人員協助各地還未離境的中國公民撤離回國。
池鏡出國前餘聞嘉要他每天跟他報個平安,池鏡每天睡前都會給他發條消息。勒基坦和國內時差兩小時,作息時間基本同步,餘聞嘉估計自己也挺忙,每次回消息都差不多在十點之後。
這天池鏡累得不行,晚上回住所沒洗澡就倒床上睡着了,也沒給餘聞嘉發消息。他醒來後發現手機上有三通未接電話,都是餘聞嘉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來電顯示時間是淩晨四點多。
池鏡坐在床邊,手裏握着手機,靜靜地看着窗外。
天微微亮起時,他給餘聞嘉回了個消息:我在的,別擔心。
餘聞嘉沒過半小時就回了消息:好。
這會兒池鏡已經在使館了,歷時三天,之前滞留本地的中國公民基本全部安全回國,撤僑行動接近尾聲,最後的收尾工作仍在緊張有序地進行中。
參贊下達指示:熱線求助中心接到消息,有一個攝影采風團隊滞留在瓦尼多的一個原始部落,瓦尼多附近是交戰區,由于空襲,已經淪為一片廢墟,沒有交通工具那幫滞留人員無法自由行動,需要派人去接送至水路撤離點,加菲比亞港口。
靠近交戰區,意味着有可能碰到武裝分子,勒基坦絕大多數地區都說法語,這裏除了老鐘,只有池鏡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遇到突發情況便于交涉。他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
“你傻的你,別人都不接你接,不知道那邊靠近交戰區啊。”會議一結束,老鐘就忍不住說他。
“靠近而已,離交戰區還有段距離呢。”池鏡故作輕松道,“放心,我惜命着呢。”
“你惜個屁。”
這麽多年,池鏡一點沒變,還是當初那個性子,有事就沖在前面。
老鐘年輕時跟他一個樣,繃着一股勁,滿腔熱血,遇事就想往前沖,做什麽都很積極。現在年紀大了,家裏又有兩個牽挂,常感虧欠,心态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圖踏實,圖安逸。
他看池鏡就跟看弟弟似的,看他接下這種有危險性的任務,難免擔心。
臨行前,老鐘讓池鏡把防彈衣穿上,他也有自己的任務,沒辦法随池鏡一同前去。使館人手不夠,好幾個被外派來協助撤僑工作的外交人員也都随專機回國了,派不出多餘的人跟着池鏡。這次出差池鏡把他助手陳逸飛也帶上了,但今天去瓦尼多他沒打算帶着陳逸飛。
“池處,我跟你一起去。”陳逸飛跟上他。
池鏡搖頭說:“你就在使館,鐘處會給你安排其他任務。”
“我是跟着你來的啊。”陳逸飛語氣急迫且懇切,“我是你手底下的人啊,你該用用啊。帶上我吧池處,我想跟着你,帶着我吧帶着我吧帶着我吧。”
這家夥現在摸清池鏡的脾性了,不再跟剛接觸那會兒似的謹言慎行。
池鏡看他一眼:“學會念經了?”
陳逸飛雙手合十,眼巴巴道:“池處,帶着我。”
池鏡沉默片刻,點頭道:“走吧。”
使館給池鏡派了一個司機和一輛小型巴士,能坐十來個人,巴士頂部和側面都貼了中國國旗。這是池鏡此次撤僑工作的最後一項任務,接到那十二名人員,他也将跟他們在加菲比亞港口坐輪船一同撤離。
池鏡以前在這邊待過兩年,這個年輕的國家還沒怎麽發展又變得滿目瘡痍。離目的地越近,街道人煙越稀少,途徑某地,到處是被炮火轟炸過的痕跡。
巴士行駛三個半小時安全到達目的地。
這裏是一片原始部落森林,沒有公路,只有土路。前兩天剛下過雨,土地泥濘,巴士車在泥路上疾馳而過,濺得車身滿是泥土。巴士停在部落外圍,池鏡和陳逸飛下車步行進去。那十二名滞留人員就聚集在部落入口的一棵面包樹底下。
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有人站起來喊了一聲:“有人來了!——是中國人!大使館的人來了!”
這十二個來部落采風的年輕人已經在這裏停留數日,本國爆發沖突,邊境地帶,戰火連連,導致他們直接被困在這了。
有個男生躺在樹底下,身上蓋了好幾件外套,閉着眼睛在那兒發抖,腦門上都是汗。
池鏡蹲下來問:“他怎麽了?”
“應該是得了瘧疾。”有人回答他,“我們給他吃過瘧疾藥了,但沒見好。”
“多久了?”池鏡又問。
“有三天了。”
“肚子痛嗎?”池鏡問這個男生。
對方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池鏡掀開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開他的衣服看了一眼。男生腹部和胸口有一大片紅疹。高燒出汗,腹痛起疹,不單單是瘧疾的症狀。
“可能還得傷寒了。”池鏡站起來說。
池鏡讓他們把男生身上的外套都收走,陳逸飛在前面帶路,他背着男生走在隊伍最後面。
車上有醫療箱,池鏡先給男生做了瘧疾檢測,測出來确實是得了瘧疾。
從這出發到加菲比亞港口至少要四小時,不能放着這男生四小時不管,他已經染病三天了,一直耽誤着會出大問題。
池鏡有急救證書,醫療箱裏有藥和注射器,他直接在車上給男生挂了個水。
巴士開了一小時才到最近的一個小鎮,這裏也被空襲轟炸過,建築被摧毀,四處渺無人煙。
池鏡坐在巴士副駕,感覺這車好像越開越慢。他轉頭看了眼司機,司機“啧”了一聲,皺着眉說:“車胎可能破了。”
這一路上都很順利,突然出了個小狀況。這裏到處斷壁殘垣,路面随處可見大小石塊,輪胎被紮的幾率很高。
“車上有備胎嗎?”池鏡問。
“有。”
“那趕緊換了。”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有個男生在後座伸着脖子問:“怎麽了領導?”
“車胎破了,我們下車換下車胎。”
“要幫忙嗎?”男生站了起來,“我幫你們啊。”
“不用,大家稍微等一會兒,不要開窗,不要下車。”池鏡跟司機下了車,陳逸飛也跟着下去了。
池鏡幫着司機師傅卸車胎、換車胎,陳逸飛在旁邊打下手,池鏡的操作比司機還熟練,這一路上過來,陳逸飛覺得他領導真是太全能了。
太陽西落,天色變暗了。
“小飛,過來打個手電,給我照一下。”
“好嘞。”陳逸飛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剛把手機伸過去,突然聽到一聲槍響。
“砰”的一聲,池鏡下意識護住陳逸飛的腦袋往下一按,旁邊司機已經捂住頭趴在地上了。國人對槍聲不敏感,第一反應是愣住,所以車廂裏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池鏡心跳得厲害,陳逸飛捂着腦袋蹲在他身旁,渾身都在發抖。
池鏡餘光向後掃了一眼——那一槍開在了旁邊換下來的車胎上。他靠輪胎上的彈孔判斷了一下射擊的位置,他沒動,用法語高聲喊了一句:“中國人!”
大巴頂部貼着國旗,他們合該看見。這一片不是交戰區,但可能是武裝分子的駐點。
對方沒有下一步行動,周圍靜得只有風聲。
不能一直這樣等着,車裏還有一幫人,等的時間越久,他們的精神越容易崩潰。
池鏡手伸進衣服口袋摸出了外交護照,緩緩舉起來,繼續用法語高聲喊着:“我是中國的外交人員,我們都是中國人。”
他舉着護照,扶着車廂慢慢站起來。
又是“砰”的一聲槍響,這次車廂裏傳來了幾聲短促的驚叫。
池鏡猛地閉上眼睛。
這一槍還是打在了那個破了的輪胎上。
池鏡深吸了口氣,睜開眼,舉着雙手,抓着護照,高聲道:“我們是中國人!沒有武器!”
身後傳來腳步聲,對方踢了一腳地上的輪胎,槍口對着池鏡:“中國外交官?”
池鏡咽了咽口水,點頭道:“是。”
“轉過來。”
池鏡轉過身,對方舉着槍,用槍口挑開他的外交護照看了一眼。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同夥,扛着槍走到司機和陳逸飛那兒,用槍管把他們的臉挑過來看了看。
池鏡被他面前的武裝分子拿槍抵住了額頭。
他被槍口抵着頭往後仰了一下,閉了下眼睛,喉結上下滑動。
他緩了下呼吸,鎮定地開口:“車裏都是中國人,我們只是路過,沒有攜帶武器。”
另一個人上車舉着槍轉了一圈,把車裏每張臉都檢查了一遍,随後下了車,沖他同夥點了下頭。
池鏡手裏的護照被對方抽走,對方打開他的護照看了看,嘴角帶着一絲輕蔑的笑意。
他擡頭看了池鏡一眼,池鏡跟他對視着。緊接着,這人突然舉起槍對準他的額頭。
池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底沒有懼色。
對方晃了晃腦袋,最後冷笑着收了槍,把護照往他臉上一丢。
“趕緊滾。”他說。
池鏡彎腰撿起地上的護照,扶起一邊的司機和陳逸飛,上了車。
司機在駕駛座上坐着,手搭在方向盤上還在發抖,他遲遲不啓車,池鏡轉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顫抖不止的雙手。
“我來開。”池鏡起身道。
司機抓着方向盤用力地呼了口氣,朝他擺擺手:“我來!”
車廂裏有隐隐約約的哭聲,池鏡轉頭看了眼,微微笑了下,跟大家說:“沒事,回家了。”
車子在道路上疾馳,池鏡閉着眼靠着椅背,一路上精神都沒有徹底放松。
三個小時後,巴士順利抵達加菲比亞港口。
池鏡下車時手還是冰涼的。老鐘知道池鏡帶隊的這批人員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到,池鏡領着一行人去檢查護照排隊上船的時候他就找過來了。
“怎麽了?”老鐘還不知曉剛才路途中發生了什麽,但他能看出來池鏡臉色不太好看,嘴唇都有點發白。
池鏡牽了牽嘴角,聲音有點啞:“累。”
“路上出了事兒了?”
池鏡走到一邊,問他:“帶煙了嗎?”
老鐘摸出煙盒給他遞了支煙,池鏡咬着煙,接過打火機把煙點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
這一路,槍口抵着池鏡腦門的一幕在池鏡腦海裏回放了無數遍。
——我在的,別擔心。
這是他今早發給餘聞嘉的話。
這句話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池鏡吐了口煙,沉默地看着遠方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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