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雨停了

第51章 雨停了。

51

池鏡額頭上的包第二天就消了,但是淤青還沒散,他日常工作經常要開會,有時還要會見一些高官政要,在正式場合露面,腦門上頂着一塊淤青也不像個樣子。早晨到單位,陳逸飛給他出了主意,建議他可以拿女孩子化妝用的粉餅遮一遮。

池鏡對化妝品一竅不通,坐辦公室裏問陳逸飛:“就那種撲臉上的粉?能遮住?”

“多少應該能遮掉點,就跟化妝遮黑眼圈一樣嘛。”

池鏡點了點頭,覺得他說得有理。

于是當天晚上池鏡去了趟商場,從沒買過化妝品的他随機走進了一家品牌化妝品專櫃,跟店員講明需求後,在店員的推薦下買了一樣叫“遮瑕膏”的東西。

之後幾天池鏡就拿這東西遮自己的淤青,每天上班前還得往自己臉上抹點東西。

池鏡在餘聞嘉出差回來的前一天晚上給他發了條消息:明天什麽時候的飛機?

餘聞嘉:晚上。

池鏡:那我來接你。

餘聞嘉:不用,落地肯定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我自己回。

池鏡:到時候再看。

周五,二院心外科援滇醫療義診活動的最後一天,醫療隊頭三天的主陣地在市醫院,之後就是下縣城巡回義診。這次醫援主要針對的就是當地貧困地區,所以醫援點基本都在地處山路地段的偏遠縣城。

心外科醫療隊一行人開了兩輛大巴,這幾天除了在縣醫院給病患檢查看病,刨去吃飯休息的間隙,援滇的大夫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車上。

大巴行駛在盤山公路上,醫療隊結束了最後一站的活動,正在返程去機場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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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多雨,這幾天雲南這邊一直在下雨,連着幾天陰雨連綿,天灰蒙蒙的。大巴在路上開得很慢,這雨下得沒有停的架勢,車窗上的雨水像傾倒下來的一樣。

餘聞嘉在第一輛大巴上,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閉目養神。他旁邊的醫生看了眼窗外的雨勢,嘆着氣小聲說了句:“這雨下的,估計飛機得晚點了。”

餘聞嘉睜開眼往窗外看了一眼,這邊都是盤山公路,入眼就是山腰,山上有松軟的泥塊滾落,連着幾天的雨把山腰的綠植都沖彎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山路上沒有信號,手機連不上網。

餘聞嘉收起手機,又往窗外山腰上看了一眼。

那些滾落的泥塊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這種路段遇到持續性大雨,發生山體滑坡的概率很高,但是現在車開在路上,前後都是山路,除了繼續往前開也沒別的選擇。

怕什麽來什麽。

雨勢漸弱,大巴在路上安安穩穩地又行駛了二十分鐘,旁邊醫生從包裏拿了包堅果遞給餘聞嘉,餘聞嘉接過說了聲“謝謝”,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轟隆隆”的悶響。

“我靠!”後面有人喊了起來,“滑坡了!”

不遠處,距離大巴五米的路段,山上的綠植泥石如流水般傾瀉下來。雨天路滑,後面還跟着另一輛大巴,司機反應再迅速,也不敢緊急剎車,怕追尾。他打開雙跳趕緊減速,但距離實在太近,根本來不及後撤避開了,碎石砸到了大巴上,“砰”的一聲,餘聞嘉前側的窗戶被砸破了。

玻璃差點飛到旁邊醫生的臉上,他眼疾手快地把對方往旁邊推了一下,被飛濺的玻璃刮傷了手背。

亂石沿着山坡滾下來,四處飛濺的石塊将大巴窗戶一扇扇地砸破,車裏的人根本來不及躲避,兩輛大巴在生死時速之間同時迅速倒車後退,伴随着轟隆隆的巨響,山上的泥石加速滾落,沒過片刻便像洪水一樣洶湧而下。

巨石翻滾,塵土飛揚。

晚上,池鏡和池明一起在胡同老宅吃飯,吃完飯池母從廚房搬了兩箱枇杷出來,說是親戚家果園裏種的,前幾天送了幾箱來,這兩箱是給餘聞嘉媽媽留的,讓池鏡回去路上捎帶給親家母。

“親家母”這個稱呼讓池明坐車上笑了半分鐘。

餘聞嘉和池鏡平時都挺忙,日常跟長輩接觸不多,跟池明見得也少,在池明這他倆的婚姻基本沒什麽存在感,換言之,就是兩人結了有種沒結的感覺。

所以他媽嘴裏冷不丁冒出個“親家母”,聽着就很滑稽。

“看來下回見着餘聞嘉我得喊聲‘哥夫’了。”池明坐在副駕上說,“稱呼這方面一直沒咋注意,我太不懂事了。”

池鏡轉頭瞥了他一眼。

餘聞嘉這陣子在雲南參加醫援活動,池明也有很久沒見過他了。提到餘聞嘉,池明就想起了上次池鏡出差,餘聞嘉一個人去看電影的事。

“有件事我可得跟你提一下。”池明說,“上次你出差,某人可是一個人去看了電影。”

池鏡開着車沒說話,池明轉頭看向他:“他就不是個會去電影院看電影的人,還一個人去。是不是約了你了啊,沒約成?”

池鏡依舊沉默。

“沒約成他還非得一個人……哥,你是客觀上去不了,還是主觀上去不了啊?”

“我去了。”池鏡說。

池明挑了下眉,有點意外:“所以你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池明也就是看着吊兒郎當,其實心思很活泛,他能問池鏡這個,就說明他早看出來點什麽了。池鏡不太想跟他聊這個:“什麽情況也不是。”

池明嗤笑一聲,拿出手機玩,低着頭說:“什麽情況也不是,但還是沒舍得讓人家一個人去看電影。啧。”

“你不喜歡他啊。”池明直接問了句。

池鏡沒回答。

“沒回答就是否認了。”以池明對他哥的了解,他大概能猜到他哥對餘聞嘉感情的态度,也能猜到他哥為什麽會是這個态度,“那你到底怎麽想呢,覺得你倆在一塊不合适?不想耽誤人家?”

“今天當上情感大師了?”池鏡終于開口。

“我是怕你理智過頭,理智糊塗了。”池明打開窗,從煙盒裏拿了支煙抽。他跟餘聞嘉認識那麽久,從小看着餘聞嘉怎麽跟他哥處的,就算以前沒看出什麽來,現在還看不出來嗎。

池鏡從沒糊塗,但這段時間似乎也越來越清醒。

池明咬着煙看他一眼:“感情上的事要那麽理智幹嘛。”

池鏡先把池明送回了他住的地方,然後去了餘聞嘉家。他按了幾下門鈴,家裏沒人應。想着餘聞嘉媽媽可能是不在家,他給她打了通電話。

餘母一聽池鏡來給他送東西,帶着歉意道:“哎喲我還在外頭吃飯呢,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

“沒事兒,我就打電話跟您說一聲,枇杷我放門口,這門口能放嗎?”

“你直接擱屋裏吧。”餘母沒把池鏡當外人,直接把門鎖密碼告訴了他,“真麻煩你了,還特意跑一趟。”

“不麻煩,順路的事。那我先挂了啊,東西給您擱屋裏。”

餘母想起了什麽,跟池鏡說:“哎對了,小鏡,聞嘉書房裏有兩本書,你一會兒走的時候順帶給他帶回去吧。我之前在博物館給他買的,一直沒機會拿給他,書就在書桌抽屜裏。”

“行。”

池鏡挂了電話,輸密碼開門,把枇杷搬進屋裏後,去了餘聞嘉書房。書房門是開着,書桌靠窗,左右兩邊都是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池鏡心想還好餘聞嘉媽媽沒把書塞書架上,不然這麽多書,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去。

池鏡走到書桌前,腳步微微一頓。

桌上放着一張相框,相框旁邊擺着的是池鏡很多年前送給餘聞嘉的宇航員模型。

巴掌大小的小擺件,做工很精致。

池鏡拿起模型看了眼,手指在宇航員小人的腦袋上輕輕蹭了蹭。

餘聞嘉的書桌收拾得很幹淨,桌上只有一盞臺燈、一張相框和這個擺件。

池鏡把擺件放回去,拉開了書桌抽屜。

餘母買給餘聞嘉的書還沒拆封,連同包裝袋一起放在抽屜裏。別說桌面,餘聞嘉連抽屜裏都沒放什麽東西,看着清清爽爽的,沒幾樣雜物。池鏡把書拿出來,餘光掃到抽屜角落有個白色的護腕,他定睛看了眼,陡然間一愣。

護腕有些發黃了,上面還有血跡沒洗幹淨留下的淺色印記。

這是池鏡的護腕。

池鏡怔怔地看着那個護腕,在桌前站了很久。

今天本該是餘聞嘉回來的日子,池鏡卻一整天沒聯系到他,白天發了兩條消息他都沒回複,剛才打了個電話也沒打通。

池鏡坐在車裏,又給餘聞嘉打了個電話,還是沒打通。

池鏡電話打了一圈,沒人能聯系上餘聞嘉,最後他把電話打到了陸思遠那裏。

陸思遠還在醫院值班,接到池鏡的電話有點意外。

池鏡是想通過陸思遠聯系一下李徹,他不知道李徹有沒有去雲南參加醫援活動。

“他去了啊。”陸思遠有點摸不清狀況,“怎麽了?”

“我打不通餘聞嘉電話,你能聯系到李徹嗎?”

“你等會兒,我打個電話試試。”

池鏡先挂了電話,不一會兒,陸思遠回電,跟他說李徹手機關機了。

池鏡皺着眉。

唯一能聯系上餘聞嘉的人都斷了聯系,他實在有點擔心。

“可能是上飛機了。”陸思遠說。

“不會。我白天給他發的消息他就沒回。”

“總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陸思遠也擔心了起來,“這樣,我去他們科裏問問,等會兒再打給你。”

池鏡心神不寧地坐在車裏,十分鐘後等到了陸思遠的電話。

“他們車隊在返程途中遇到山體滑坡了。”陸思遠的語氣明顯變了。

池鏡心裏一緊:“什麽?”他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愣了一下立馬又問:“情況怎麽樣?有人受傷嗎?”

陸思遠遲疑了一秒,聲音變得有些沉:“……有。具體情況他們科裏那幾個大夫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們醫療隊跟着當地救援隊去附近的醫院支援了,那邊有個村莊被壓了不少人。”

雖然醫療隊跟着去支援了,但隊伍裏也有很多醫生都受了傷。

池鏡手心出了冷汗,他不知道餘聞嘉有沒有受傷,如果受傷了又傷得多重?他不敢多想。

餘聞嘉的電話始終沒有打通,池鏡在車裏坐了很久,最後打開手機訂了一張今晚去雲南的機票。

訂完票,他從陸思遠那裏問到了醫療隊支援的醫院地址。

他不可能呆呆地在家裏等上一晚上,要是明天早上還聯系不上餘聞嘉又怎麽辦?要是餘聞嘉真的出了意外怎麽辦?他現在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他想見餘聞嘉,想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這場滑坡讓山腳的一片村莊遭了殃,房屋被毀,村民受傷失聯。大巴被困在山路上,車身和頂部被石塊砸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坑,好幾個大夫都受了傷。手機沒有信號電話都打不出去,一行人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救援人員。

山體滑坡導致山腳村莊被掩埋,被救援出來的受傷村民一批一批地送往臨近醫院救治。這地方太偏了,醫院醫療資源有限,醫護人員十分緊缺,醫療隊又折返回剛剛才離開的地方,跟着救援隊伍去縣醫院支援了。

情況遠比想象得要糟,醫院門口停滿了救援車輛,送來醫院救治的傷患太多了。

天已經黑透了,餘聞嘉下了車,他自己手上還在流血,顧不上這點傷,緊跟上隊伍去查看傷患。簡單的外傷救治和緊急搶救對他們這些外科醫生來說都是基礎操作,他們的到來也讓本來手忙腳亂的本院醫生有了喘息的時間。

池鏡出發去了機場,上飛機前又打了一通電話給餘聞嘉,這次通了,但沒人接。

四小時後,飛機落地。

池鏡到本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一點了,機場距離餘聞嘉他們醫援的那個縣城還有兩百多公裏的距離,開車過去至少還要三個多小時。

池鏡在機場附近叫了輛車,上車前司機先跟他說了價,因為是半夜出車,肯定得加價。價格談妥後,池鏡上了車,眉頭緊鎖地看着窗外。

餘聞嘉的電話是能打通了,但一直沒人接,他也沒回過電話,池鏡的心一直是懸着的。

“小夥子,我只負責送你到縣城啊,你要去的那地兒太偏了,都是山路,這連下了好幾天雨,那邊山路容易滑坡,不安全。”司機有點納悶,“這大半夜的,你上那兒去幹嘛呀?”

“找人。”

“啥時候不能找啊。”司機看了眼窗外,“這雨又下起來了,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停。”

池鏡坐了三個半小時車到縣城,出于安全考慮,司機只能把他送到這,但也給他推薦了個租車的地方。

池鏡從縣城出發,自駕前往目的地。

這一路都是盤山公路,但地勢相對來說沒那麽高。窗外雨落不止,池鏡的視線變得有點模糊,他把雨刮器調到最快那檔。離目的地越近,他的神經就越緊繃。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出了山路,開到了一片開闊的地帶。視線之內漸漸出現了一些車輛——救護車,消防車。

此時已經清晨六點了,陰雲遮住天幕,天色也只亮起一點點。

再往前開就是醫院,醫院門口都是車,池鏡把車停在了醫院附近的停車點,下車快步走進了醫院。

救援工作持續了整整一夜,醫療隊的支援也持續了整整一夜。送來醫院的傷患越來越少,二院的很多醫生已經撤退去酒店休息了。

餘聞嘉累得精疲力盡,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手都有點發顫。

天邊陰雲散開,微弱的晨光從雲層後面透出來。

雨停了。

餘聞嘉擡頭看了眼天,才意識到原來已經早晨了。

他低頭揉了揉眉心,擡頭睜眼時看見遠處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遙遙相望的瞬間,那道身影突然一頓,停在了原地。

餘聞嘉怔了一下,以為自己看錯了。

沒時間給他反應,那道身影已經邁開步子朝他疾步走來。

餘聞嘉也向前踏了一步,他因為過于詫異而顯得反應有些遲鈍,直到池鏡走到他面前,他都還是一副沒過神的表情。

“鏡……”

餘聞嘉的聲音沉沒在池鏡的擁抱裏。

池鏡沉默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餘聞嘉閉上眼睛,擡手用力地摟住了他,将他擁在懷中。

池鏡的衣服和頭發都有些潮濕,他的臉貼着餘聞嘉的頸側,皮膚很冰冷。

兩人靜靜抱了許久,餘聞嘉略微側過頭,在池鏡耳邊低聲問:“你怎麽會來。”

池鏡松開手,從他的懷抱中離開。

“我來告訴你我的答案。”

說罷他摟住餘聞嘉的後頸,湊上前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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