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改變 “抱只緬因貓都比抱你費勁

第38章 改變 “抱只緬因貓都比抱你費勁。”……

“小陌……”

沈厲峥怔在原地望向自己的兒子。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他。

他看着眼前人仿佛風吹過去就能放倒的身形, 咳嗽時按在胸口的手上浮起突出的青色血管,又看到他漂亮眉宇間不加掩飾的淡漠,忽然就失去了像他小時候那樣, 在他生病難受時把他摟進懷裏安慰他,給他順順氣的勇氣。

沈厲峥想起久遠的從前。

在還是家中長子的沈陌遙七歲多時,他的朋友曾送給他一條小狗養在禦碧山莊。

是一條很漂亮的隕石邊牧,特別聰明, 但是很認主,除了把它領回家的沈厲峥, 誰都不屑于讨好,甚至會和人争寵,和沈家的幾個孩子暗自較勁。

沈陌遙起初很喜歡那條狗。

由于哮喘原因,他每次和小狗接觸的時候都要萬分小心,還得帶着口罩手套,他卻一點也不嫌累,總是很溫柔地撫摸它, 把它當做真正的家人對待,自己生了病從不放在心上, 小狗稍微有一點精神萎靡卻顯得比誰都擔心。

即使那狗從來不主動搭理他, 有時甚至故意咬壞他的衣服玩具,他仍然不計前嫌地陪着它在院子裏撒歡, 還總把好吃的省下來給它, 無論誰說什麽都不聽, 就連沈厲峥看了都只能笑着搖搖頭,沖自家兒子感嘆一句“真是個犟脾氣”。

直到有一天,那條狗追着沈佑麟在院子裏跑,想要撲他玩, 把他的衣服抓爛了,脖子上的皮膚也抓出血痕。

虎頭虎腦的小胖墩吓得直哭,沈陌遙第一時間趕在傭人前面跑去阻攔,竟被它出其不意一嘴狠狠咬在腳踝,牙齒把皮膚刺出一個很深的洞,流了好多血,還留了疤。

自從那次以後,沈陌遙就再也沒有陪那只邊牧玩過。

即使後來那狗遭了沈厲峥的訓學乖了,跑來搖着尾巴蹭他的腿試圖舔他的傷疤,他都沒有心軟過,依舊離得遠遠的,再看它的時候連眼神都顯得淡漠。

後來,他朋友偶然聽說這件事,表示要把狗接回去教育教育,曾經對那只小狗愛不釋手的沈陌遙竟然也沒阻攔。

再後來,他家就再沒養過寵物。

……

那是他第一次從年幼的沈陌遙眼睛裏看出那麽明顯的漠然。

沈厲峥後知後覺地想,這大概是一種觸及心底的失望。

性格使然,從沈陌遙對待小動物時便可以見得,除非把他傷的狠了,他永遠都站在包容者的立場。

就更不要說對待家人的時候。

所以,對于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

他要有多失望……才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大概是他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一次又一次因為他的行動和言語受了傷,一次又一次的咬牙忍耐,到最後一個人被抛棄在火海,痛得連站起來都困難。

開車前來醫院的時候,沈厲峥用的是那臺平日工作時不常開的私家轎車。

前兩天偶然打開後座的門時他才發現,在車後座深色的地墊上,在車窗和車門的邊緣,都有很多零星分布的,深色結痂的痕跡。

他很快想到,那應該是姜瑾忌日那天,他唯一一次良心發現要把沈陌遙從墓園送回家的時候,他在後座上咳出來的血。

那些幹涸的血跡上多少都有被擦拭的痕跡,他的兒子大概那個時候已經病得很重,意識都昏沉,即使心裏不想被他發現吐血,或是弄髒他的車,卻也沒有相應的精力仔細把血跡全都擦幹。

那天,他親手放走了本來可以成為他對曾經虧欠沈陌遙的一切做出彌補的最後一次機會。

明明他的兒子已經難受得幾乎坐不住,明明他身上的痛楚幾乎無處遁藏。

但凡當時他開口問一問他最近的身體狀況,關心兩句他為什麽一直咳嗽,或者哪怕只要回頭看他一眼,就能很輕松地發現他唇邊安靜溢出的血。

但凡他稍微有個父親的樣。

但是他偏偏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陷在偏見圍成的囹圄裏,自願選擇封閉感受到的一切,然後習慣性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進行自我麻痹。

這兩天,每當他稍微去想這個事實的時候,喉嚨就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無法呼吸,心口也會傳來鑽心的痛。

他是錯了,不僅錯的離譜,竟然還在心底希冀于自己的兒子能夠輕易原諒他。

沈陌遙顫抖着脊背咳了一陣,胸口愈發滞悶起來,心跳的也越來越快,這些天這樣呼吸窘迫的症狀時有發生,但今天似乎格外嚴重些。

果然……即使心下了然自己已經斬斷那些不堪的過往,無需再回望,但真正直面曾經的家人時,還是難免有些無法被掩去的傷懷自心底遍布的傷痕中暗流般湧出,連帶着一顆心都隐隐作痛。

他自嘲般笑了笑,有些厭棄這樣脆弱的自己,掙紮着想要把鼻氧重新戴上,一偏頭猝不及防發現沈厲峥竟然還像塊石頭一樣杵在原地沒有走,他失焦的眼瞳顫了顫,眼前一陣發黑,監護儀上又是一陣劇烈波動,很快滴滴發出警報。

“小陌!”

沈厲峥徹底慌了神,下意識往沈陌遙的方向邁了兩步,卻被後者立刻出聲阻止了。

“別過來。”

他似乎是不想在沈厲峥面前顯出過于虛弱的樣子,試圖克制逐漸加重的急促氣喘聲,卻有些力不從心,眼睫顫動間,胸口起伏不歇,嘴唇開始泛紫,明明連聲音都在發抖,整個人卻固執地抗拒着倒向遠離沈厲峥的一側。

“我說過了……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怎麽回事?”

很快,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身型高挑的黑發男人帶着藍眼睛醫生和一衆護士進入房間走向沈陌遙,經過愣在原地的沈厲峥時甚至帶起一陣風,但卻并沒有人注意到他,仿佛他是個隐形人。

“少主,不用着急,還是老毛病。”

洋人醫生簡單診斷一番很快做出判斷,他掀起沈陌遙寬松的衣袖,從護士手裏接過針劑,在他青紫遍布的手臂上打了一針,又給他戴上鼻氧。

“沒什麽大問題,緩一緩,然後還是回隔壁上呼吸機休息。”

“那就好。”

沈厲峥木然地看着他們給沈陌遙做急救。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似乎消失了,他的角度被人群遮擋,看不清兒子的臉,卻清晰看到那截幹瘦到能被輕松握在手裏的胳膊在被注射過藥劑後無力地垂下去,慢放一般,竟像是一只斷了絨線的布偶。

他的心緊緊揪起來,扶着牆,好像在一瞬間抽離出這個被陽光充斥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的房間,意識陷入一片恍惚,分不清幻覺和現實,竟看見沈陌遙半躺在不遠處,正在一口一口的吐血。

沈厲峥立刻産生了一種五雷轟頂般的驚慌,他再也顧不上任何風度,軟着腿踉踉跄跄撲倒在剛好直起身子的洋人醫生面前,揪住他白大褂的衣擺,好像抓住救命稻草。

“求求你,醫生,救救小陌,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把他治好……”

“別在這裏礙事。”

藍眼睛醫生冷冷掃了他一眼,掙脫他的手,轉身對一旁的護士吩咐。

“喊人把他帶出去。”

軟榻邊半跪着的黑衣男人似乎完全沒有看見角落裏的那場鬧劇,淺色眼瞳直直看着軟榻上終于不再艱難呼吸的人,伸手探了探他額間的溫度,又替他擦了冷汗,英挺眉宇間盡是擔憂。

“還說我出去一會兒不要緊。”

“沒事……我回去躺一下就好。”

經過治療後,沈陌遙緩過來很多,嘴唇顏色也恢複往常的淡色,他仰起頭朝池奕珩勉力笑了笑,聲音還帶着些微的喘意,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住軟榻的靠背就要起身。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池奕珩已經很清楚眼前這人有多能逞強,自然沒有相信他嘴裏的“沒事”。

他搶先一步站起來,而後彎下腰,無比熟練地将手從半躺着的人雙膝間和後腰穿過,後者只來得及茫茫然眨眼,發出一聲帶着困惑的“欸?”,就感到自己的身體驀地被騰空。

“池奕珩!我可以自己走……”

周圍站着很多人,沈陌遙還是第一次在基本清醒的狀态下被這樣抱起來,他對這樣的姿勢感到有些忸怩,在慌亂中半張臉無意識往他胸口蹭了蹭,一着急甚至直接把人的全名喊了出來。

“這樣比較快。”

池奕珩沖他不以為然地挑眉,邁開長腿穩穩當當地抱着人往隔壁房間走,幾個護士臉上帶着心領神會的笑容,推着輸液架和器械跟在後面。

“放輕松。”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可我不想總折騰你……”

“折騰?沈先生,你可能有些高估自己的體重。”

池奕珩走進病房,把懷裏的人小心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湊近他明顯泛紅的耳垂。

“抱只緬因貓都比抱你費勁。”

沈陌遙應該是哼了一聲,但是很快就被緊跟着走到床邊的伯萊明擺弄了一番連上各種監護,臉上被重新戴上氧氣面罩,也就沒再來得及說出什麽反駁的話,只是賭氣般把臉偏向一邊。

池奕珩垂眸看着他的小動作,忍不住發出一陣輕笑,心頭卻感到一陣由衷的寬慰。

自從跨年之後,這幾天沈陌遙的精神似乎變得越來越好了。不僅對各種治療不再抗拒,能吃下去的東西也比之前多了很多,也逐漸不會再每次吃飯都想吐。

最重要的是——就像剛才那樣,他臉上出現的各種小情緒也越來越多了。

哪怕速度非常慢,他依舊正在重新變成一個生動的沈陌遙。

這就足夠了。

所以,自然不能讓任何人破壞他好不容易費盡心思努力到現在才取得的進展。

池家少主轉過身子的時候眉眼間的一點溫存很快消失殆盡,兩個身材壯碩的年輕男人剛好在門口待命,他們是自他年少時就一直跟在身邊的兩兄弟,身手相當了得,應該是伯萊明派人喊來帶走沈厲峥的。

他沖兩人比了一個待命的手勢,轉身走到側面的陽光房,那個衣衫淩亂,胡子拉碴的男人還癱坐在地上沒有走。

池奕珩皺眉走過去,淺色眼瞳中只剩淩厲和輕蔑,好像在瞬間恢複成那個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池家少主。

“要我親自請你滾?”

沈厲峥惶惶然擡頭看他,聲音嘶啞。

“我……我是不是真的……真的沒有機會了?”

眼前的高個子男人把沈陌遙抱起來時,由于動作,病號服的褲腳被往上擡了一截,因此經過他的時候,他很輕易便一眼看到自己兒子露出來那截不盈一握的腳踝上那個圓形的疤。

沈厲峥當然知道,那是很多年前那只邊牧留下的。

這麽多年了,即使是當初那道小小傷疤都沒能徹底從沈陌遙的身上消失。

沈厲峥忍不住悲涼地想。

他的兒子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沒錯,但也實在是個倔脾氣。

對于自己認定的事,他付出再多都想做到最好,對于想要守護的人和物也從來都傾盡全力,即使自己受了再多的傷,被誤會再多次也會咬牙堅持。

但正因為沈陌遙是個如此溫柔又倔強的人……一旦他真的做出某些決定不再回頭。

大概就真的沒有再能夠挽留他的一天。

“放棄了?”

池奕珩看着眼前失魂落魄匍匐着的男人發出一聲冷笑。

“他只不過把你推開了一次,這就受不了了?”

“那之前那麽多年,你又推開過他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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