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協商 “我沒那麽脆弱

第49章 協商 “我沒那麽脆弱。”

“陌遙?”

門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沉悶, 語氣卻是顯而易見的急促。

沈陌遙沒有回應。

又或者說他根本不能回應。

胃上那陣像是有人把整個胃麻花一樣擰起來的劇痛在他撞上洗手臺邊緣的直角時有一陣加劇,疼得他有那麽幾秒鐘失去了意識,眼前一片黑霧。

但是以暴制暴好像真的稍微有點用, 那陣猛烈的痛意又持續了十幾秒後,竟然逐漸減弱,最後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抽痛。

在逐漸恢複清明的視線中,他聽到池奕珩緊繃焦灼的聲音。

“陌遙……沈陌遙?”

“沒……我沒事。”

他撐着洗手臺低低喘了一會兒, 從嘴裏艱難滞澀地吐出幾個字,說完很快又氣喘着低下頭, 一只手往腹部深深按進去,脊背弓起來伏在臺面微微顫抖。

“沒事為什麽鎖門?”

沈陌遙常住的房間洗手間的門上半截是半透明帶有紋路的半透明玻璃,此時他微微騙過頭去,看到門外的人修長指節貼在玻璃上收緊的輪廓。

“……是以前的習慣。”

說完這句話惡心的感覺又順着喉嚨往上湧,他當機立斷打開水龍頭,在水流聲的掩蓋中壓低嗓子嘔了幾下,卻只能吐出來一些膽汁就再無其他, 嘴裏還蔓延出一股苦澀的味道。

還好,沒有出血。

他看着漩渦狀的水流湧入下水口, 擡起頭, 看見鏡子裏的人慘白的一張臉。

出了太多汗,沈陌遙的頭發和衣服幾乎濕透了, 所幸居家服的材質足夠柔軟, 剛才的暴力按壓并沒有在衣服上出現什麽褶皺, 倒也不算無可挽回。

所以他顧不上再應付好像是去找管家拿鑰匙的池奕珩,匆匆漱了口又洗了一把臉,使勁在臉上揉拍幾下,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麽吓人, 又稍微把頭發理了理,小心翼翼抵着胃站直身子,長籲一口氣。

池奕珩帶着管家來到衛生間門口的時候,沈陌遙正好把門從內側打開了,他已經沒有再按着胃,甚至顯出一副略微困惑的樣子和兩人面面相觑。

“你還好嗎?”

池奕珩上前一步扶住他單薄的肩,察覺到指尖明顯的潮濕,立刻緊緊盯住他的臉。

“為什麽出那麽多汗?”

“退燒發的汗。”

沈陌遙這會兒倒是面色如常,他很輕地拍了拍池奕珩的手示意他松開,徑直往床邊走,語氣清淺。

“我睡久了有些心慌,再躺着更不舒服,所以起來走走,順帶去了趟洗手間……現在已經好了,你放心。”

他的神色、語氣和肢體動作都顯得很自然,池奕珩忙了一天精力本來就不算敏銳,卧室的光線又很暗,也就沒有看到他唇邊咬出的血痕和眼底隐隐的痛意。

“如果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按呼叫鈴,不要再自己一個人扛。”

“嗯。”

池奕珩看着他頗為乖順地應了聲,坐在床邊喝了水,又接過管家恭敬遞過去的新睡衣和擦身用的溫毛巾,然後竟然很自然地開始解被汗濡濕的居家服的扣子。

“你……”

池奕珩盯着他解開最上面兩顆扣子後裸露出來的大片鎖骨,眼瞳一顫,一時語塞,呼吸略微急促起來。

“怎麽了?”

由于沈陌遙此時背對着窗戶,看不太清池奕珩的表情,也不太看得清周圍,因此并沒有覺得再這樣昏暗的光線下換衣服有什麽不妥。

何況,出了一身冷汗後髒衣服濕噠噠貼在身上的感覺并不好受,胃上也仍然在隐隐作痛,他疲憊極了,只想趕緊處理完一切躺進被窩。

“……沒事。”

淺瞳男人的聲音變得很低。

此時正好有些微月色配合着露臺上吊燈的冷光灑進只挂着一層紗的窗戶,把正在更衣的人的身體輪廓照得清晰,他一眼就看到在貼身的綿衫褪去後,沈陌遙裸露出來蒼白細膩的大片肌膚,至能看清肋骨在薄薄的肌膚下随着動作和呼吸起伏的輪廓。

還有那截線條極為漂亮的,看上去不盈一握的腰。

“……”

池奕珩眼神晦暗中燃起一抹熔岩似的光,不算太亮卻好像帶着一股熱灼的溫度,在垂着頭專注于換衣服的沈陌遙身上有意無意地流連,卻始終沒能真正落下來。

他手指貼在身側蜷了蜷,喉結連番滾動,再張嘴時聲音都略微沙啞。

“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吳伯,照顧他睡下後你再來找我。”

“好的,少主。”

被喚作吳伯的男人恭敬躬身,看着池奕珩匆匆離開的身影,有些困惑。

他接到餘管事的消息,少主今晚明明是特地加速開完晚上的會議,就為了早點趕回來再看一看沈先生有沒有睡好,但為什麽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又急匆匆離開了?

一般情況下,幫助這位沈先生躺下,為他掖好被角,看着他睡下這種事,只要自家少主在臨海別墅的時候,都會親力親為,從來沒有讓別人替過。

今天這是怎麽了?

·

第二天一早,伯萊明帶着沈陌遙的檢查報告來到臨海別墅。

他上樓找到沈陌遙的時候池奕珩還在外面辦公,沈陌遙已經醒了,卻沒有下床,可能是被昨天半夜的劇痛折磨的沒有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明明已經退了燒,精神卻反而不如之前好,時不時還會有些咳。

“肺部炎症控制的很好,至于哮喘的問題就只能多加注意慢慢養,盡量避免發作,以免反複呼吸窘迫拖累你這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心肺功能。總體來說,恢複情況還不錯。”

洋人醫生拿着平板對床上神色恹恹的人做出指示。

“那可以不要再做霧化和氧療了嗎?”

沈陌遙終于眼睛一亮。

“不行,就算到美國去也不能停。”

藍眼睛醫生就差把想得美三個大字寫在臉上。

他最近是越來越發現了,這位年紀輕輕就斬獲影帝頭銜的沈先生确實是有點東西。

自從出院後,他平時在池奕珩面前總是看起來一副很聽話配合治療的樣子,實際上完全就沒把自己的身體情況太放在心上,稍微好一點就總要開始作妖,又仗着有池奕珩給他撐腰,自己還不能對他說什麽太重的話,不然一不小心就要被發配邊疆。

着實是個很難搞的病人。

“哦……”

沈陌遙聞言,又蔫吧下去,往被子裏滑了滑。

“你看起來還挺失望啊沈先生。”

伯萊明竭力控制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沖動,轉而嘆了口氣。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太多,不是這一兩個月就能養好的事。”

而且,就算恢複得再好……以他目前的情況,身體肯定再也回不到完全健康的程度了。

“嗯,我知道。”

沈陌遙點點頭,神色淡然。

“所以,今天夜裏可以出發嗎?”

“這個嘛……”

伯萊明手指在平板上點了點,拉過椅子坐到沈陌遙旁邊。

“以你目前的心肺狀态,在機上只要給予充足的供養氧支持,應該不存在什麽風險。”

“那就好。”

“但是,沈先生……”

“你的血常規顯示你的胃部炎症有加重的趨向,所以。”

伯萊明說話的時候一只手正慢條斯理地抓過被褥,而後掀開的速度卻很快,沈陌遙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連身上的睡衣都已經被他毫不留情地掀開。

“果然。”

洋人醫生緊緊蹙眉。

目光所及之處,沈陌遙的胃腹間有很大一片青紫。

“沈先生,最近你應該有比較頻繁的胃部不适吧?”

他說的是肯定句,并沒有等沈陌遙回答的意思,上手在他明顯凹陷下去的腹部接連按壓了幾個位置,床上的人疼的直抖,卻硬是繃着身子咬着牙一句話都沒說,很快額頭上就冒出一些晶瑩的汗。

“這個程度已經不算輕了,沈先生。”

伯萊明收回手,替他拉下衣服蓋好被子,沈陌遙卻沒有立刻回話,他的身軀在他結束按壓後仍然在被褥下微微顫動,手遮在臉上,頭偏到另一側去急促喘息着,過了很久才能發出聲音。

“應該是抵抗力低下,持續低燒又長期飲食不規律導致的胃炎加劇。以我的判斷,你最好先治療胃部炎症,做個胃鏡排除胃潰瘍的可能,過一陣子再進行長途飛行。”

“不是胃潰瘍……昨天我疼的時候沒出血。”

沈陌遙喘勻呼吸,扭頭看向伯萊明。

“我竟然不知道沈先生還會給自己問診。”

洋人醫生幹巴巴咧了咧嘴。

“所以,飛過去再治也可以。”

沈陌遙仿佛沒看到伯萊明的表情,仍然自顧自說着。

“沈先生,我必須警告你在胃部炎沒有根治的情況下長途飛行有可能引起胃痙攣,更嚴重的還有可能導致出……”

“可是池先生他不能繼續留在國內了。”

沈陌遙罕見地主動打斷他的話,神色認真。

“我多少聽到過一些。那位池老先生要求他必須趕回去主持家宴,以及之後的年度會議,對吧?”

“這是确實……”

伯萊明怔了怔,雖然自從前任池家家主去世後,池家對外宣稱由池奕珩的祖父池翃接管族內一切事物,但實際上在家族內部,絕大多數事物已經全權交由是明牌繼承人的池奕珩掌控,只是按照族規,他還沒有到正式對外公布繼位的年紀。

也正是因此,他們這些他身邊的親信或下屬才會暫時稱呼他為“少主”。

而作為正式繼承人,甚至是池家實際掌權人,本該主持一切事物的池奕珩,如果随便缺席每年一度的族內最重要的新春晚宴,甚至連會議也缺席,不僅遭人閑話,還一定會被周圍那些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巴不得他出錯的人視為能力不足,而在他正式被宣布成為池家家主前再為此發難。

“所以,如果我留在這裏治療……”

“這倒是不錯,少主肯定也會因此滞留在國內。”

伯萊明臉色沉下去,他幾乎是看着池奕珩一步一步長大走到今天,自然不想看到他在族內遭到一點麻煩事或委屈。

然而那小子也同樣是個偏執的家夥。

他非常清楚池奕珩對沈陌遙抱有怎樣的感情,肯定寧願晚些回去被人嚼舌根使絆子,也不會放任他獨自一人留在國內治療哪怕短短一兩周時間。

“別這麽愁眉苦臉的,伯萊明先生。”

沈陌遙沖他微微一笑。

“我相信有醫術高明的您的守護,肯定能平安度過這趟飛行。”

“何況……我不想再耽誤他了。相信我,我沒那麽脆弱,可以撐得下去。”

“哎……”

洋人醫生似乎被他說動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從椅子上起身。

“那我們這算是達成約定了嗎?”

“沈先生,我可以允許你上飛機,并且暫時不向少主透露我們之間的這番對話。”

“但是你要保證,上飛機以後嚴格遵守我的要求,讓你躺着你絕不能坐着。”

“沒問題,一言為定。”

“可以的話我才不想和你一言為定。”

伯萊明忿忿說着,臉上的憂慮卻沒有退下去太多。

他确實不敢拿池奕珩的未來去賭,也對沈陌遙的身體有一個風險評估,心裏有大致的把握,知道不會真的出現什麽無可挽回的情況。

但哪怕只是給池奕珩看見他在飛機上有些氣喘……恐怕自己之後都要面臨被發配去當哪裏的随軍醫生的命運。

當個醫生難,當個戀愛腦少主的醫生更難。

“哼,如果你身體不争氣……別怪我到時候在你的屁股上紮針。”

“是嗎,真可怕。”

沈陌遙把手輕輕收在胃上按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敞開的房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熟悉的人聲很快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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