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掌中目3
第十三回 掌中目3
楚行雲心中一震,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伐:“在哪,幾個人?”
“我們前面,有兩個,在說話。”
“前面?”楚行雲緩了腳步。
“放寬心,他們在第四岔道,跟咱倆隔着厚厚的石牆,只是……不知楚俠客是想走得慢點安逸點,還是想走得快點偷聽個牆角呢?”
手中有這麽個能穿牆土遁的小魂靈作耳目,不用白不用,楚行雲當即扯扯牽魂絲,把謝流水拽到跟前:“帶路。”
岔道現已足三人寬,謝流水帶着楚行雲貼着右側石牆快步走,直到楚行雲也能隐隐聽到些許話音,才屏息凝神,蹑足而行,謝流水做了手勢,讓他停在此,自個兒融進石牆裏窺視,剛一冒出個腦袋,他便皺眉道:
“有三個人。”
四下裏雖伸手不見五指,但謝流水卻能如置白晝般瞧得一清二楚,他跟楚行雲詳細形容了一下,兩個分別是在山上襲擊他的黑面怪和無臉人,還有一名高挑男子。不知何故,如此黑暗中仍戴着遮面鬥笠,臂彎上停着只鳳頭黑百靈,通體鴉色獨尾羽一白。
鳳頭百靈尋常可見,黑百靈雖極其稀罕可也不是沒有,但鳳頭黑百靈,那就聞所未聞了,如此奇鳥,絕非俗物。那兩人低着頭态度恭敬,似是在向他彙報着什麽,只見那名男子敲了一下石桌,黑面怪便答:“确實如您所料,是繡錦山河畫。”
接着他敲了兩下石桌,無臉人接:“已确認武功盡失。”
這名男子始終不說話,只又敲三下石桌,無臉人再答:“窮奇玉出現了,在宋家手上,要奪嗎?”
他沉吟了好一會,接着擺擺手,之後黑面怪又問:“王家那邊如何部署?”
沉思片刻,他擡手輕輕摸了摸臂彎上的黑百靈,便聽見一句:“盯着。”
吐字微慢,音沉而顫,可卻不是那名男子發出的,竟是那只鳳頭黑百靈,只見它又動了動喙,吐出兩字:“雪墨?”
“到手了。”然而黑面怪卻顯得有些局促,随後又跟道:“可……對方要改地方,連交易的時辰也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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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男子仍悠閑地給愛鳥順羽,黑百靈輕啄他的指尖,接着張喙吐字:“哪?”
黑面怪低頭言:“明日子時,李府。”
男子的手明顯滞了一下,一會兒,又觸了觸百靈小腦袋上的鳳羽冠,只聽黑百靈脆鳴一聲,聲中發顫,有言:“膽子肥。”
“您……答應嗎?”
男子微點頭,同時左手快敲了四下石桌,無臉人默了一會,問:“鬥花會……您準備派誰去?”
黑百靈扇了下翅,吐字:“我。”
“可三少爺!您的身體……”
那名男子擺手,不再議,不料臂彎上的百靈鳥噗嗤着翅膀飛将起來,叫了一聲:“啰嗦啰嗦要你們多事!”音調高亢還帶點稚氣,同方才的微顫沉音明顯不同。
男子擡高臂彎,黑百靈便不敢再叫,又乖乖落回來,他修長食指捏住百靈的喙,捏了好一會才松開,只見這鳥悻悻地轉過來,對着黑面怪無臉人低了三下頭,可像是賠罪。随後男子揮一揮衣袖,那兩人便恭身退去,男子也帶着鳥轉身而回。
透過謝流水,楚行雲能很清楚地得知對方情況,真是牆角偷聽一席話,省去千萬胡亂思。然而眼前這景象桌上有些奇怪,恐怕那什麽三少爺是個啞巴,遂練百靈作人語代答。可等不及楚行雲細細理一遍,謝流水便湊過來賤賤地問:
“我這算是立了大功吧?你看,咱們和平相處,豈不皆大歡喜,現在楚君子能不能回答我了?”
“你要問什麽?”
“楚俠客自我纾解時,是……一、只有一個幻想對象;二、有多個幻想對象;三、沒有十分具體的對象,只有類似俊美溫柔、妖孽豔美這種工具人?”
“……龌蹉。”
謝流水凜然正色、抑揚頓挫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楚行雲笑回:“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說罷,擡腿就走。他本能回避一切可能要跟外人提到“他”的問題,十年前驚鴻一眼,一人獨享都不夠,怎麽還能再把“他”透給別人去。
謝流水卻不急不慢地跟在後頭,悠悠道:“楚俠客方才所聽聞,多是我轉述,這言語中稍有偏差……”
楚行雲停住腳步。
“我知你心裏定在盤算日後怎麽折磨我好嚴刑逼供。我這十年來也不是江湖上傳的那麽順風順水,被逮住時,那些人段位可比你狠多了,我不也扛過來了?現在活蹦亂跳的,倒是當時那些人,墳頭草都不知道多高了。武力威脅于我而言收效甚微,何況這本來就是你先答應我的,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某小車無某某,那倆字什麽鬼來着太難念了……”
楚行雲喜靜,厭極別人叽喳吵鬧,尤其是謝流水這種混沌低音,像一群蒼蠅悶在厚鼓皮裏,重槌擂鼓,鼓悶蠅嗡嗡,字字句句噼裏啪啦地砸在耳膜上。若換做十年前那個人的聲音,郎朗清石溫玉,便是在他耳邊唠上個三天三夜,怕還嫌聽不夠。最終,楚行雲被磨沒了耐性,沉默半晌後,回道:
“一。”
謝流水噓了一聲,笑得很賤,卻沒再追問何許人也,而是挑眉道:“我能不能猜測你那寶貝得要死的殘玉,跟那人有關?”
楚行雲默而不答,卻突然抽動左手,拽過謝流水的領子猛地扔在牆上:“很有意思嗎?問這些滿足了你什麽肮髒的心思,強`奸犯?”
謝流水毫不客氣地回:“這種假窮奇玉均為重紫墨玉,為某個海島特有,而最後一次大清剿,被捕之人同假玉一塊燒死在此島上。你若真對此人念念不忘,不可能沒從玉上去找過,可惜茫茫天下,無知最致命。你之牽挂究竟挂沒挂,我也不曉得。不過,如若楚俠客願意提供更多的線索,我可以再多說一些事,但前提是……”
他擡手握住楚行雲的手腕:“把你的手給我松開。從今往後,只要你敢讓我痛一下,就休想再從我嘴裏知道任何有關玉的事!”
楚行雲盯着眼前人,莽莽黢黑間,卻見謝流水一雙瑞鳳目閃着星曜般的光。
十年前的皎潔月,同前夜的白毛月混淆一處,齊齊湧灌心髒,一個是清幽無暇,一個是龌龊腌臜。良久,終是那人的月下白衣更勝一籌,蓋過了一切不堪與憤恨,楚行雲慢慢地松了手,背過身去。
謝流水看着他不得不斂盡鋒芒的樣子,笑了一下,悠悠直起身,邊理着領口,邊慢條斯理道:“楚俠客現在知道哪裏有意思了嗎?”
楚行雲一語不發,只悶頭走。謝流水心想,從今往後,他就可以靠賣白月光的消息過活了,反正怎麽編都不誇張,傻瓜雲肯定在心裏描繪了一個可望不可即的仙人形象,而他謝流水是個小流氓,八百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
待及了出口,流水先探路,再起開機關,終得見天光。楚行雲輕車熟路地走入以前同展連打獵時辟的羊腸小徑,雖難走些,可到底比上大道穩妥。
此處山勢連綿、巒嶺稠疊,東西北三面千山一碧,獨南面一城繁華。其東乃薛家杏花林,林前為眠陽花田,打西邊走,才是楚行雲的家。他自獨門出戶,便于山間建了自己的屋,因常在山裏走動,尋些僻靜的林子練功,或同展連打獵,便又順手建了些“小據點”。
薛杏林再往東,有湖多魚,因近王府,尋常人不敢近,他和展連倒時常在那摸魚吃,“據點”因而也修得像模像樣。
此時若要把謝流水的屍體帶回西邊的家,必再穿此後山,恐又生禍端,只得先藏入那裏。于是七彎八拐重進眠陽地,三折四繞背屍上別山。午時已至,日正陽烈,謝流水深深地躲進地底下,焉了吧唧的,再沒個聲響。
事畢,楚行雲連忙下山尋宋長風,敘了昨夜之奇,宋長風是怎麽大吃一驚又是如何擔憂關懷,自不必再表,他見楚行雲傷着腦袋,便叫他先休息去,其餘細節但晚些再說不遲。楚行雲卻不依,只管細細敘了才罷口。
甫一說完,身子一晃,便要倒下,幸得宋長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武功盡失,身子已不爽利,鬥淫賊山夜辱一體共雙魂,掏屍玉躲血蟲誤陷人頭窟,連着累了兩天,今早一睜眼卻又是“安能辨我展連否?”,實是心神交瘁、筋疲力竭,一直吊着口氣在硬撐,如今回了宋府,這口氣吐出來了,千噸倦乏壓在眼皮子上,一進了屋,腦袋便栽在枕頭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間,他恍若再次沉入一片海,溫潤的水像先前那般開出另一重光景,楚行雲複又見着了那個玉團子,這回倒瞧得真切,這孩兒生得實是俊極,可惜自己壓根不認識,莫名其妙地……
楚行雲還在夢裏模模糊糊地自思量着,卻聽足音清響,一位神仙般的女子從裏屋走出,雖身着素麻布裙,然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淡白梨花面,嫣然點櫻唇,一雙瞳人剪秋水,端的是月下瑤仙貌,傾國傾城姿。愣是楚行雲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得看怔了,只見她兩黛柳眉微蹙,檀口一張:
“謝流水!你怎麽又趴到地上去了!”說着,蓮步輕移,藕臂一撈,把小小只的謝流水提起來,“你這孩子,怎麽就愛像條小抹布一樣在地上蹭來蹭去,地上冰着呢,小心着涼了!”
“才不會呢,娘,我內力可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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