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葉熊3
第十五回 一葉熊3
這饕餮獸面紋,廣作器物之飾,然紋在人身上,楚行雲還是頭一遭見,頓感一陣心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回家,終也不得安寧。
好在這家,一直就只有他一個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無人連累,也是幸甚至哉。
“你倒是幸甚至哉,我可要嗚呼哀哉了!”
不知是這乾坤不夠朗朗,還是他楚行雲命裏終有此劫,本來見光死的謝流水,現在撲棱棱地在他身邊鬧騰,“我們可是一體同魂了,你死了,我怎麽辦呀?”
謝流水那腔調,活像是說“我們可是夫妻了,你走了,奴家可怎麽辦呀?”,楚行雲心更累了,埋怨後羿當年幹嘛把好端端的九個太陽射沒了,否則十日齊天,照死這妖孽,可讓他清淨會兒吧。
大約是他接二連三的念頭都在心裏想得太大聲,謝流水毫不費力便聽了個一清二楚,叨叨了幾聲“感謝後羿”,又自說自話道:“你的雲能量實在很管用,我元身未死,本不是陰魂,先前怕光,可能是缺你的緣故,能不能再讓我補點?”
楚行雲才不做長他人威風滅自個兒焰氣的事,何況補這玩意兒兩人就得親密無間,晨時謝流水在他身上搗蛋的教訓可歷歷在目,果然這淫賊說:“你也知道,補這好東西,我得近着你身子才行,可是不管靠得再近,終究還是有些微的距離,令人扼腕嘆息。不過,這世間倒有一樁妙事,兩人非但近得沒有距離,距離恐怕還要倒找我們一些,你猜猜是……”
“沒門。”
“啧,我話還沒說完啊,你不是上下紛飛嗎,給你上行不行?我再倒賠幾條你愛聽的秘密,這樣總成不?”
楚行雲一聽此言,故意停下腳步,把謝流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像在省視貨色,最後直搖頭道:“沒性趣。”
謝流水罵了聲操,沖他翻白眼。
楚行雲看他不痛快,心情就好,被那饕餮紋攪起的陰霾也破了個洞,露出一方晴來。
謝流水還在身後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楚行雲聽着好笑,卻又不便笑出來,只得悶頭往前趕。謝淫賊真真是煩不甚煩,他楚行雲也真真想一刀兩斷,然各方事這人知之甚多,大有其用,雖常常謊話連篇,時時謀權篡位,然臨危關頭,也不得不先保他楚行雲,以謀求共生。
再不濟,萬一哪天真駕鶴西去了,黃泉路上還有個墊背的,想想也開心。
心中一有了計較,處事也有了計劃,往後謝流水定要鬧他去尋靈魂分體的法子,他自要配合一二,但實不必太過上心,待塵埃落定,物盡其用,再趕走不遲。若是最後諸法皆敗,将謝小人弄死驅魂便是了,除了忍些耳根不清淨,他又無虧損,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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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流水瞧他無動于衷,總算不自讨沒趣,悠哉地跟在後頭,也無需花力氣走,全靠牽魂絲引着。沒走幾步,望着楚行雲白衣背影,飄飄欲仙,明近實遠,又不甘寂寞,故意拿話頭激他:“雪墨組是不紋饕餮的。”
眼前遼遠的仙氣散了,楚行雲回過頭,如所有逃不脫、跳不出、知不全、看不清的世間凡人一般,問:“你什麽意思?”
謝流水只是笑,眉宇間浮上一層無謂的自得:“我們兩心相合,你猜猜呗?”
“派這些能力低微的家夥假扮雪墨組,又有何……”話至一半,楚行雲已懂了,那群冬瓜們既不是來殺自己,也不是來傷他的,他們不過是來确認一樣東西:
掌中目。
看看他楚行雲,是不是好好地按照某些人的計劃,長出了這般玩意。若是來試他武功盡失,須得再派高手,可看看他手裏長沒長眼睛,派幾個小喽啰便得了,萬一他楚行雲大開殺戒,死的也是無足輕重的小東西,那夥人并不虧。
謝流水見他想明白了,像老友似的上前拍拍肩,故作深情道:“雲,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啊。”說罷,大笑着往前走了。
水一暢快雲便氣悶,然轉念一想,算了,飯要一口口吃,謎要一步步解。楚行雲瞧謝流水樊籠困獸,還做得苦中樂,索性也擲開這團亂麻,只大步向林更深處走去。抓住謝小魂往後頭一抛,不讓他走在前邊,擋了清林綠水的好景,謝小魂不甘示弱,待會又跑上來煩他,比許多年來,潺潺的溪、鈴鈴的鳥、簌簌的葉,加起來都吵。
熹雲霧袅娜,曲水柳娉婷。朝霞彩晴空,曉色畫春禽。
歲歲千林木,年年一人回。從今歸家路,漫漫兩相魂。
謝鬧鬧跟着楚靜靜回了家,心裏念叨着,傳聞這楚俠客白衣飄飄,輕似仙,其實腰纏萬貫,重得很。待會去了他家,定要使出渾身解數,死乞白賴,吃香喝辣。
果不其然,這清林居實是個好去處。一徑幽,數階綠,叩開門扉,滿院蘭芝玉。镂雕窗下,三叢灑金碧桃,青石庭裏,一簾紫藤蘿瀑。照水梅,冰嬌蓮,寒香塘籬間。雪蕙蘭,墨紫竹,潇湘西屋苑。更兼有,紅豆紫檀香樟木,綠蕉黃楊絲楠喬。花間影,拂了身春光躍,一園好景,随意作丹青。
謝聒噪看得沒了聲,楚不理推開屋門,徑直忙自個的。屋外是扶蘇玉英,杜若蘅蕪,擠擠挨挨,好不熱鬧。屋裏是衣物未洗,飯菜已馊,被褥一團,筷碗伶仃。看得謝流水心裏直搖頭,他以為楚行雲雖未娶妻納妾,但大約也會有個侍童,不至于過得這般慘淡。
只見楚行雲壘起幾張食碟,不死心地嗅,敗壞的酸味兜頭澆了他一臉,只好棄了。橫屍的食物,躺在灰坑裏,宛如心儀的美人已嫁作人婦,而裝食的碗碟,立在水池上,就像盤問你家財幾何的丈母娘。殘羹髒汁,神氣活現地滴滴答答。
楚行雲看得煩、懶得洗,随手沖一沖,遂甩袖而去,又從摞了滿桌椅的衣服堆裏揀出幾件來聞,這味道更是撲鼻而進,沁入肺腑了,索性一股腦全塞桶裏,踢到一邊去。
謝流水跟在後頭看得簡直咋舌了,他雖吊兒郎當,但自小就跟勤洗好潔的娘住一塊,屋是窗明幾淨,地是清瓷照影,衣比霓霞,碗似新雪,故而養了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習慣,忽而看到楚行雲這種遠庖廚、拒浣衣、不疊被的髒君子,只好別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小魂靈自個兒飄忽着東瞅瞅,西看看。此屋孤簡,卻微妙地淩亂,地上是落發與風塵的欣喜相逢,頂上是蛾卵和蛛網的談笑風生,床鋪是被褥的屍橫遍野,衣櫥是布料的群魔亂舞,因而倒也不空寂,只是難為謝流水全要瞧進眼裏了,恨不能摁着這朵小髒雲修理一番,要是楚行雲生在他謝家,早被爹娘吊起來打了。
好在楚髒髒對儀容是很講究的,屋子任它雜亂無章,皮面一定要收拾得豐神俊朗。燒湯沐浴,必不可少。
然而今非昔比,他剛把外衣脫下肩,就感覺背後誰的目光灼灼,燒得他渾身燙。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索性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熱水暖身,可楚行雲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眯着眼舒一口氣,水裏便浮出只謝流水頭,生生把那口氣怄回去了,他二話不說,撩水去潑謝潑皮,可陰陽有隔,謝小魂毫發未傷,就這麽露骨地盯着人看。
對付這種小人,越是去理他,他越是要蹬鼻子上臉,于是楚行雲也不說話,回瞪過去,從小玩眼對眼他就沒輸過,還怕了誰不成。
可漸涼的水溫不得不讓他敗下陣來,楚行雲剮了一眼,轉過身去擦洗。謝流水便悄悄潛進水裏,自賞曼妙風景。大前夜黑燈瞎火,嘗了味卻沒瞧清楚,趁此補看,機會難得,得好好兒地、仔仔細細地觀察、品鑒。
楚行雲在滿桶的眼睛裏泡澡,炯炯有神的水光,令他受不了,指一勾,拎起謝視奸道:“滾出去。”
謝流水一臉有理的坦蕩:“我倒是想滾出去,可你瞧瞧你屋裏,除了這裝水的桶還有方寸的幹淨,其他有地方下腳嗎?你多少年掃一次地啊?衣服也不洗,被子也不疊,東西還亂放……”
楚行雲立馬轉過身去,不聽不聽。他以為世間男人都同他一樣,是亂中有序的。何況大丈夫不拘小節,只有女孩子家家才要整那麽幹淨。再者,他還有個充門面的院落,自覺生活雅致,別有幽趣。
忽而跳出個小淫賊指責他生活窩囊、不清不楚,楚行雲心裏受到了打擊,但面子上不甘示弱,頂嘴回道:“胡說八道,我怎麽沒有洗了。”
“你的碗還晾在那不管呢,衣服裝了個滿桶……”
楚行雲趕緊打斷他:“碗我洗了,只是洗的方式和常人有所不同,那是日曝法。”
“……什麽法?”
“日曝法。”楚行雲一本正經地回道,“利用陽光,以熱去污。”
謝流水愣了一會,接着笑不止:“你咋不用愛洗衣啊?通過深情,感化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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