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飛血蟲2

第十八回 飛血蟲2

楚行雲好久沒聽東北話了,此時一聽,竟格外順耳。空中還飄着杏花雨,吓得謝小魂沒出息地往楚行雲身上躲,生怕被粘到。衆目睽睽之下,楚行雲也不好做什麽多餘的動作,只好讓謝流水黏住。這杏花越飛越多,最後連慕容公子都忍無可忍,擡頭道:“麻兒!豆兒!別整那花了,給我麻溜點兒下來!”

“撲”地一聲,兩籮筐杏花砸了慕容滿臉,樹上躍下兩名魁梧女子,人如其名,一個滿臉生麻,一個滿臉生豆,一齊道:“老夫人交代了,但凡是少主出場,花是一定要撒的,這是我們慕容家的臉面。”

“這都啥年代了江湖早不搞那套兒了!”

麻兒和豆兒毫不理睬,把眼一撇:“奴婢謹遵老夫人行事,少主若有不滿,回家找老夫人議論吧。”

慕容氣結,楚行雲十分理解他,每次到鬥武會,大夥兒都幹脆利落地上臺了,就他,又是撒花又是打鼓,好似仙君下凡,不得了的派頭。最誇張的那次,楚行雲在臺上至少等了慕容一刻鐘,他家請了十八女子清歌一曲,由遠及近,接着滿城紅花落,慕容公子飄然臨場,尴尬得滿臉通紅。

後來打輸了,慕容就以弱者姿态來找他借錢,哭訴富貴少主不好當啊,表面風光內裏心酸啊,雲雲。

楚行雲且聽且去,在他心裏,這些大少爺們的抱怨都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典型例子宋長風,從小到大,說來說去,總結起來就是一句:唉,我以後只能聽憑父母做主,娶一位膚白貌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千金大小姐,唉,好難過好難過……

每每聽得楚行雲心裏翻白眼:宋大少爺,你可閉嘴吧。

謝流水偷偷聽了楚行雲腦內活動,暗暗腹诽:宋長風這是想讓你體悟到,他一個大少爺何必跟你講這些,從而讓你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從而再覺察出他的小心思。幸好思路太深,少年行雲沒那麽多腦溝回。想着,謝流水又摟緊小雲蹭了蹭,招來楚行雲低聲警告:“別得寸進尺。”

“楚俠客,你以為我想耍流氓?沒有的事,我現在變成這樣,只能靠吸一吸你的雲氣了,我也不想黏着你呀,可沒辦法,為了生活。”

楚行雲講不過他,懶得理,那邊慕容也講不過倆丫鬟,之後轉過來,瞧見楚行雲,眉頭一皺:“你咋還領着那癟犢子啊?”

一行人中蕭硯冰年歲最小,很不快地回了句:“你癟犢子癟犢子地罵誰呢?”

“我沒罵你,我說楚行雲旁邊那三個小孩。”

忽然,衆人都沉默了。楚行雲頓了一下,只好道:“慕容兄,我周圍,沒有什麽孩子。”

“咋可能!明明就……不,你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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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流水守護靈似的在楚行雲周身飄了三圈,沖楚行雲擺擺手,楚行雲沖慕容公子搖搖頭,慕容還要再說什麽,顧雪堂卻陡然一驚:“你背後……”

話音未落,楚行雲忽然看見慕容身後,有三個孩子。

沒有眼白,伸出手來,半截白骨。

鬼孩子。

楚行雲即刻沖過去要拉慕容,然而電光火石之間,那三個鬼孩子抓着慕容往下一拽——

只見慕容所站之處突然塌陷,顯出一個深洞,慕容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消失了。

跟着慕容的倆丫鬟見此情形,不由分說就跟進去救主,楚行雲不願見死不救,也毫不猶豫地一跳,結果被謝流水攔腰抱住,楚行雲一拳隔開他的阻攔,跌進洞裏。

在一旁的假展連揉揉眼睛,問:“堂主,我……我剛才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楚俠客……他懸浮了一下?”

顧雪堂面如土色,一手拎起假展連,吓得他不斷掙紮:“堂主!堂主!您要做什麽……”

“飯桶。好好看看,複族派向來是一幫窩囊廢,可這麽些時日,就搞出了新變種飛血蟲,現下又弄出了這些見都沒見過的鬼東西,你們怎麽收的情報!給我滾進去!”

顧雪堂一腳将假展連踢下去,自己也縱身一躍。

蕭硯冰和寂緣相視無奈,他倆就是要找楚行雲,這不想跟也得跟了。為保險起見,寂緣決定讓蕭硯冰操縱無影絲先送自己下去探探情況。

蕭硯冰兩手一攤,學了個東北腔:“沒絲兒,整啥?”

寂緣只好又脫了件外袍讓他化衣為絲,蕭硯冰接過來,邪邪一笑,無影絲起,卻是将蕭硯冰自己的四肢圈牢了,同時,無數絲兒萬馬奔騰般湧向寂緣,将他五花大綁倒吊着,小挂件似的跟在蕭硯冰身後,蕭硯冰發力,無影絲一送,兩人一齊入洞。

黑黢黢的洞底,慕容公子摔了個眼冒金星,他捂着腦袋,起來喊了兩聲,無人回應,微微的回聲倒弄得他自己發毛。他站起來試着走兩步,忽然踩到了什麽,只聽“咯吱”一聲——

“啊——”

一聲慘叫傳來,楚行雲一驚,趕緊尋聲而去。這個洞上窄下寬,他跳下來時,沒跟慕容落在一處,沒跑幾步,又傳來婢女麻兒、豆兒的聲音:“少主!少主!”

楚行雲心下一安,可又聽慕容忽然叫道:“滾……滾開!你們是什麽東西!啊——”

對面傳來比剛才更凄厲的慘叫,楚行雲急了,他發現自己被封在一處死胡同裏,慕容的聲音真真切切,可就是一牆之隔,死也過不去,當即抛出謝流水叫他去看看。

謝流水看了一眼,迅速溜回來,抓起楚行雲道:“別救了!跑!”

此地陰氣深重,慣得謝流水力大無窮,攜雲飛奔,楚行雲極其不習慣這種被別人捏來抓去的方式,正要甩開,回頭找慕容,隐約間,好似聽到了一片“嗡嗡”聲,由遠及近……

只聽一道生風掌劈開那牆,楚行雲喊了一句:“慕容!”

“啊——楚行雲!救我!”慕容狂奔而來,身後是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

飛血蟲!

謝流水氣得大罵慕容掃把星,轉起浔陽步來奪命而逃,楚行雲心中萬分緊張,卻無法出力,他正被謝流水……攔腰抱着跑。

幸好這裏黑咕隆咚。

不多時,只聽“咯噔”一聲,慕容掃把好似又踩到了什麽……

眨眼間,逃跑的落腳點就霎時一空,慕容驟然下墜,發出一聲大叫——

這是踩到機關了!謝流水腦子一轉,心上一計,不等楚行雲叫他回頭救人,自己就掉頭往回跑,眼看着就要和撲面而來的飛血蟲撞個正着,千鈞一發之際,他護了一把楚行雲腦袋,将他推進機關裏,同時手拈來一片杏花,以花傳力,一拳打在慕容踩過的點上——

“咯噔”一聲,機關猛地一合,地面的洞消失了。飛血蟲從上方呼嘯而過。

至于謝魂靈,除了楚行雲世間萬物都碰不着他,安全得很,他一手拽着牽魂絲,一邊慢慢沉進地裏。此時謝流水才是靈魂同體的主位了,楚行雲被他這麽一拽,一時竟落不到地,只能浮在空中。還好四下裏伸手不見五指,慕容聽見楚行雲也進來了,極為感動,大發感慨,一時間,飙了滿地東北話,聽得楚行雲在這陰森森的鬼洞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謝流水慢慢下落,非常豪氣地一把摟過楚行雲,楚行雲看了他一眼,謝流水回瞪:“別看我,我這不是耍流氓。你看,你都好幾天沒練武了,武功盡失之後你盡在偷懶,我幫你好好練習一下,今天的練習就是:當你被敵人摟住時,要如何脫身?”

“……什麽情況會被敵人摟住?”

謝流水歪過腦袋,回:“比如,敵人是我呀。”

“……”

楚行雲将畢生所學的脫身法全招呼在謝流水身上,然而竟如蜉蝣撼樹,謝流水的力氣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楚行雲現下做的,就像以凡人之力劈盡黃河水,做夢。

算了,小人如草去還生,随他吧。四周太黑,楚行雲看不見任何東西,卻發現謝流水一直在盯着前面的某處看,遂問他看見什麽了?

謝流水魂靈之體,黑暗中自然可視,但他卻不答,指着左邊道:“那裏有個燈柱。”

楚行雲招呼慕容來,兩人一齊将燈點亮,于是看清了,此處是一間石室,略大,光照不了全部,只能看清前面有一幅浮雕畫。

這畫過于拙劣,用浮雕來形容它實在是對藝術的貶低,楚行雲想了想,這玩意就配叫個“凹凸畫”。左上角有個月亮,是一輪滿月,呈半球狀突起,而右下角的石牆被鑿凹成了碗狀,表現出一塊碗倒了,然後在碗口上潑了些白顏料,整幅畫便結束了。

雖然這幅畫并不詭異,但也實在匪夷所思。慕容公子并未經歷過人頭窟的石刻畫,以為是誰的塗鴉,并不放在心上,開始和楚行雲滔滔不絕,講他方才的驚魂一刻。

原來慕容掉進洞底後,不知又踩了什麽,然後跑出兩個鬼孩子,他差點被抓住,故而大喊大叫……

楚行雲一聽,這不對勁啊,立刻問:“黑燈瞎火,你怎麽看得見鬼孩子?”

“不!你信我啊,我……我也不造咋回事兒反正就能看見,備不住那癟犢子能發光?我送他倆一掌,結果蟲就來了,硌應死人!”

“那……這倆小鬼出現後,就學你丫鬟開口叫你‘少主’了?”

“不楚行雲你甭蒙我啊!那玩意兒咋會說話哪!”

“你什麽意思?”

“當時沒人叫我,那玩意兒也壓根兒沒聲,楚行雲,你這邊啥事兒?”

楚行雲一寒:“我聽見你的丫鬟在叫你‘少主’。”

慕容猜測是不是當時恰好麻兒、豆兒在喊他,正好重合了。楚行雲卻覺得不像,習武之人、聽音辨位是基本,那兩聲“少主”,與慕容喊叫的方位、距離都是一致的。

一時掰扯不清,兩人皆沒辦法,慕容鑽研起燈柱,想如何卸下來方便攜帶。楚行雲看謝流水看那畫看得認真,于是問他:“看出什麽門道了嗎?”

謝流水一副文人品鑒的模樣,評道:“這幅畫看似簡單,實則意境深遠,是難得的傳世之作呀!楚俠客,你看,他上邊弄了個月亮,卻沒跟風畫些彩雲、花鳥,而是很神奇地弄了塊碗,碗裏還有潑出的白粥。”

“所以?”

謝流水很認真地看了一眼楚行雲,接着轉回凹凸畫,雙手一環,抱住後腦勺,漫不經心道:

“月亮只有高高挂在天上,那才叫月亮,要是它掉下來,成了人觸手可及之物,那就不是什麽白月光了,恐怕到時,連這一碗潑在地上的爛稀粥,都要比不上。”

楚行雲洗耳恭聽,正準備聽謝流水接下來如何解讀,結果發現他竟然講完了?還轉過來滿是自得地問:“楚俠客,你瞧,深遠不?”

這都什麽跟什麽!楚行雲在心中翻白眼,他聽不懂,也不想聽謝小鬼瞎扯淡,遂轉頭去幫慕容卸燈柱。謝流水在他身後默默看他,笑一笑,無可言語。

慕容确有兩下子,三下五除二,已麻溜地将燈柱改裝好,成了随手可拿的燈把子,楚行雲拿來試了試手,正舉起來時,忽然發現畫上那個半球狀的月亮,動了……

又動了……

接着突然消失了!

楚行雲心一下吊到嗓子眼,他忽然意識到那并不是什麽月亮,那可能是……什麽東西的後腦勺……

驟然間,那東西轉過頭來!

沒有眼白、全是烏黑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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