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一開始,穆康對沙貝兒的印象很不好,覺得她就是個被寵壞了,既任性又自私的小泵娘
他對她做的治療多數是必須的,但他也承認,這其中有小部分是他故意想整她的
他以為她一定熬不住,早早求饒,也算報了被她捆成一顆球的仇
想不到她哀嚎歸哀嚎,卻沒有認輸
她掙紮着用盡所有力氣,完成第一回的治療
等她從蒸籠裏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濕透、面色發青,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行的……”她笑得很虛弱,卻十足地猖狂
他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至少,她擁有無比的毅力與勇氣
“不錯,照這樣——喂!”他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她昏過去了她終究是個嬌弱的小泵娘,禁不起太多的苦
穆康随手舉袖,拭去她滿頭滿臉的藥汁與汗液,露出白皙嬌顏,可愛的模樣就像臨江初綻的水仙,嬌麗中自的一股清新
這是她十六歲的模樣,尚帶着稚氣,卻能看出将來的美麗
等她恢複原狀,他想,這份青春必然成為魅惑衆讓的妖嬈
不過……他還是覺得她這樣好看,清清秀秀的,卻有一股蓬勃朝氣,教人光是瞧着便覺舒心
他扶她坐起,雙手抵着她柔荑,一股溫和內力自他掌中流進她身體
他以前看她不順眼,所以刁難她,如今卻佩服她的勇氣,便想助她一臂之力
渾厚的內力流遍她全身,一點一滴驅走她體內的疲憊,不多時,她昏迷的理智漸次回籠
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一張剛毅面容,五官深邃,眉毛深濃,斜飛入鬓,鼻子更挺,宛如刀削,唇形卻溫潤
最最奇妙的是他的頭發,是種很深的茶色,雖然近似鴉羽,但湊近看,仍能瞧出那淺淺的異樣
他的發有點鬈,披在肩上,沒綁沒束,卻也沒有一絲邋遢的感覺,反而顯得豪放
原來一斛珠穆康長這個樣子,她第一次這麽近地觀察他,不知怎地,她瞧得一顆心微微發熱,腦子也漸漸清醒了
“抱元守一”突然,他說
她趕緊端正精神,感覺他的內力流遍她全身,像一股暖流,正緩緩洗去她體內的髒污
那感覺很細微,但她仍察覺到他不只在調理自己的身體,甚至疏通她的經脈,這對她有莫大的好處,日後她練武百脈暢通,自然事半功倍
她吓一跳,他怎麽突然對她這樣好?
她悄悄睜眼看他,見他額上汗珠淋淋,顯然這件事讓他也很辛苦
她不禁反省自己的作為,欺負他、綁架他、威脅他,幾乎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卻待她如此周到,她是不是虧欠他太多?
她偷偷在心裏跟他說“對不起”,以後她會對他好一點的
穆康給她運完功,自顧調理休息半刻鐘後,才起身道:“好了,以後每半月治療一次,短則三年,長則三年半,你應能恢複八成”
“才八成啊?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原來也不怎麽樣”她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自己運氣不錯,半個月才來一次,若每天都要治療,她就不活了
“不高興你可以不做啊!”他轉身出了閨房
她有點委屈,自己不過抱怨幾句,他幹麽反應這麽大?
“了不起以後人家客氣點嘛!”這可是她頭一回想要讨好一個人耶,他應該去焚香感謝天地了
“小姐!”這時,阿敏終于獲準進房了,一見沙貝兒便開始哭“小姐,你有事沒?剛才你叫得好凄慘,大家都以為……嗚嗚嗚……那治療一定很痛苦,小姐,不如咱們別做了,反正現在這樣也不錯……”
“開什麽玩笑?”沙貝兒雙手插腰“本小姐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嗎?我一定要恢複原——哇!”她尖叫,原來是趙天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她撲倒在地
“媳婦兒!”趙天源一臉的鼻涕和眼淚全擦在她身上“你有沒有事?我在外頭聽得好擔心——啊!”
“混帳!”沙貝兒一邊吐,一邊将他踢出去“那麽惡心的東西也敢往我身上擦!”
随即,她又恢複了往常的刁蠻嚣張
“阿敏,備水,我要洗浴”她看見趙天源的鼻涕,又吐了“傻子,你給我滾出去,沒我的命令,你再給進來,我砍了你的腿!”這麽多鼻涕,天啊,她快瘋掉了……
趙天源委屈得要死,人哭的時候,本來就會流鼻涕嘛!為什麽人們不覺得眼淚惡心,看到鼻涕就很讨厭?明明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裏冒出來的啊!
他喜歡胡思亂想,想着想着,又把自己搞得糊裏糊塗了
自從開始接受治療後,沙貝兒就徹底明白一件事——人比人,氣死人
為什麽穆康治療趙天源,只是讓他每天喝一碗藥,事後還有糖丸吃,不用紮針、不必藥浴,連蒸籠都沒有?
哪像她痛苦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這是歧視!”她向穆康抗議
“問你爹去”他臉色很臭今天本來可以在苗圃陪着他可愛的藥草一整日的,卻被瘋丫頭拉出來逛集市
拜托,就二、三十個賣吃的和三流飾品的小地方,有什麽好逛的?
雪堡真的是什麽都沒有,土地貧瘠,糧食稀少、釀酒的方法還是幾百年前傳下來,弄成酸不酸、辣不辣的東西,也沒有絲綢,大家都穿布衣,珍珠寶石更是少見,姑娘們的飾品多是木頭雕成,手藝普普通通,鳳凰不會看成雞就是
這樣的集市,一眼看穿,除了無聊,也只剩無聊
“又關我爹的事了”她要不要跟爹确認一下親子關系?要不阿爹待她和趙天源怎麽差別如此多?
穆康看向後頭的阿敏和趙天源都被捏糖人吸引了,沒注意到這邊,才小聲說:“堡主希望你三十以前披嫁衣,至于趙兄弟,他只要能學會洞房是什麽就好了”
沙貝兒的臉色由白轉青,就為了趙天源,她吃盡苦頭,這混帳……
她走過去在他上踢了一記
趙天源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媳婦兒,為什麽踢我?”趙天源又哭了
“你若有不滿,找你爹去,別盡欺負趙兄弟”穆康不悅地瞪她一眼,然後走過去扶起趙天源
沙貝兒更委屈了憑什麽人人都寵趙天源?他是寶,她就是草?
她氣鼓鼓地往前走幾個堡中人看見她,把各種零食點心往她懷裏送
沙貝兒在谷裏很受歡迎,一來是她模樣可愛,二來是她和岑爺爺感情好岑爺爺脾氣古怪,治病都是看心情的,有的人不小心惹了他休想他施用一回藥,這時只要找沙小姐出馬,保證岑爺爺不只看診,事後還有回診
大家承了沙貝兒的情,當然要報答她
被這麽多人哄着,她心情很快又恢複了,拿出一顆雪梨啃了口,真甜
“傻子,過來”
趙天源明明才受欺負,但她一喊,他又跑過去
“媳婦兒,你叫我?”
“說幾百遍了,不準叫我媳婦兒”見趙天源縮頭縮腦,似又要掉淚,她才把吃過的雪梨遞給他“喏,吃吧,很甜的”
趙天源開心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媳婦兒果然是心疼他的,有好吃的從來不會忘記他
他很高興地啃着雪梨,一邊吃、一邊跟在她身後玩
穆康看得眉頭越皺越緊,沙貝兒這不是擺明了欺負趙天源?
“穆公子,你別誤會”阿敏突然開口“二十多年前,有個叫什麽天殘地缺的偶然發現雪堡,見這裏藥材豐美,便起貪心,想據為已有雪堡中人奮起抵抗,讓他殺傷了不少人,才把他趕走趙公子的爹娘便是在那時為了保護雪堡過世的,死前向堡主托孤,求堡主善待趙家獨苗,堡主這才将尚未出生的小姐許配給趙公子,并允諾有雪堡一日,必保趙公子無失”
“既然趙兄弟爹娘對雪堡有大恩,何以你們竟是如此報恩?”
“穆公子不知,當年我們只是趕走敵人,并無力鏟除他,後來他仗着功力高深、來去無影,在谷中作怪,弄得人人吃喝都不得安寧我們過了十年這樣的日子,也就是那時養成的習慣,趙公子的吃喝用度都有人事先替他品嘗,确定無礙才讓他接觸”
“原來沙貝兒做這些事,有一半是為了保護趙天源……”不過穆康認為,她另一半竟是小心眼
“那什麽天殘地缺的呢?”若惡害尚在,穆康便替他們除害
“十二年前,他惹了岑爺爺,被岑爺爺殺死了”自此,雪堡的日子才算平靜下來
“整整十二年——”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岑爺爺就眼睜睜看着你們受苦而不出手?”
“岑爺爺的個性比較古怪,所以……”惹火岑爺爺,絕對過得比招惹天殘地缺更痛苦,兩權相害取其輕,這種事,誰都知道怎麽選
穆康無比同情雪堡居民
他走到沙貝兒和趙天源身邊,她正把含了一口的松子糖送到他嘴邊……這也太惡心了吧?
他給了他們一顆解毒丹,“這雖然不是我師父煉的九轉還魂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壽百年——”可以聽得出來,他對師父的崇拜有如山高海深“但對防止一般小毒還是不錯的,吃一顆可以抵一年,你們就不必再分着吃東西了”
但沙貝兒和趙天源根本不領情
“那樣我怎麽吃得遍集市所有東西?”好東西就是要每樣吃一口,如此才過瘾
“不分着吃東西,我就吃不到媳婦兒的口水——啊!”趙天源又被一腳踹出去了其實他也有聰明的時候,不過他的聰明總是用在不對的地方
穆康只覺自己好傻,人家小倆口有情有趣,他管哪門子閑事?
一夥人逛啊變的,來到一個木雕攤販前
沙貝兒一眼就看見一只黃牛耕田的木雕,牛的眼睛是深茶色的,和穆康的發色好像它面朝黃土、背朝天,姿态辛苦卻有認真而不屈的神情,像極了一進苗圃便渾然忘我的穆康
她偷偷瞄穆康一眼,不知道若将這只黃牛木雕送給他,他會不會開心?
但穆康根本沒注意她,他看趙天源吃得渾身又是糖汁又是果水,正細心地幫他收拾
她不覺委屈穆康為何對趙天源這麽好?而她……她也沒幹什麽事啊,為何他處處針對她?
他到底不喜歡她哪裏?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要直說,他老是把話藏心底,連眼神都不給她,算什麽嘛!
她氣得遠遠跑走
“媳婦兒!”趙天源第一個發現舉步便追
“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穆康招呼阿敏,也跟着跑了過去
沙貝兒輕功好,趙天源根本追不上她,沒多久,就把人弄不見了
穆康功夫好,雖沒緊追沙貝兒,倒也将她的行蹤掌握在手中,萬一她出事,他絕對來得及救
所以他緊跟着趙天源,在他心裏,這天真的憨漢子是比沙貝兒更需要保護的人
至于阿敏,她連趙天源都跑不過了,還追人咧,只能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沙貝兒繞着集市跑了兩圈,跑得汗流浃背,心中的不甘才宣洩完畢
她又回到木雕攤販前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着這只耕田的大黃牛,它真的好可愛
她越看越覺得它和穆康好像,就越喜歡了
可穆康讨厭她,即便她把黃牛買下來送給他,他大概也不會收吧……
她不應該買它,買了也沒用,但又很想要,心裏的無比強烈
最後,她的理智還是敗北了
她買下那只黃牛,請商家細細包好,藏進衣袖裏,絕不讓人發現她花錢買了這種無用玩意兒,尤其是穆康
她緊捏着木雕,臉熱熱的,胸口也微微發燙
好奇怪……病了嗎?不太像啊!
但她把木雕捏得越緊,感受就越奇怪,偏偏她還放不下它
她要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讓自己每天都能瞧着
她想着,唇角綻出一抹春風一樣的柔笑,那不是小丫頭的天真笑顏,是大姑娘情窦初開的嬌羞